开门的是个女人,淡绿色纱衣,淡色胭脂,碧玉发簪。一看便不是西域人,很显然是中原人。
张陵问,倩儿,莫言呢。
她慌忙回答,出去巡城了。
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是莫言巡城,大人在此稍等,下官去找莫言回来。
秦显走进莫言的家,明显不同于天念,宽敞的院落里栽满了竹子,秦显注意到院里的泥土,显然这不是西域风沙般的黄土,这种土壤泥质粘稠。西域本来不适合种竹子,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土才使得这些竹子生长并且格外茂盛。
秦显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土,不论是在西域中原还是在江南。旁边站着的那个女人解释说,这是莫言从日本带来的。
秦显起身,望着她说,莫言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慌忙回答,我叫倩儿,是莫言的妻子。
哦。秦显点头,他径直走进里面,发现这座宅院并不小。
秦显忽然回头,看见背后的倩儿,她走路有些困难。秦显问,脚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不小心伤到脚。
张陵带着莫言回来了。莫言应秦显的要求跟他在宅院里转。
边走边抱怨着,他的一把家传的匕首不见了。
秦显抬头看着莫言,盯着他许久,莫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莫言指着一件房间,说,我把那把匕首放在这里,房间是上着锁的,而且有三道锁,只有我有钥匙,放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秦显摸着房门的三道锁,突然问,你爱你的妻子吗?
莫言有些不情愿,他说,是。
秦显转头看看莫言的表情。然后问,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莫言让秦显在那里等,他去取来钥匙。
这会儿秦显又开始张望四周,这房间与房间的空隙里依然栽满了竹子,而土依然是那种日本土。
莫言开门,秦显看见这是个很简单的房间,正中央有摆放那把匕首的地方,可是已经是空的。
莫言很惋惜地说,这把匕首传到我手中已经是第二十代了,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依然寒光耀眼,寒气逼人。
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户,打开窗户正对着一片竹子。
秦显很快离开,在走道院落里的时候,他转身问莫言,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莫言想了想,昨天晚上喝了点酒,喝醉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秦显的眉头皱起来。
是你一个人喝的?
不,还有倩儿。
她喝醉了吗?
好像没有。
秦显停了一下,问,你们家有多少侍从?
七八个。
有守门或者巡夜的吗?
有,每天晚上有两个人巡夜。
秦显紧皱着眉头望着他,什么也不说,走到正厅前叫张陵一起走了。
秦显的脚步越来越快,张陵力不从心地跟着他,他问,太尉大人,有什么收获吗?
秦显突然停下来,他回头看看错不及防的张陵,表情就像是天山千年封冻的冰雪。
他说,我想,只要能破这庄案子,胡杨也就找出来了。
秦显停住脚步,因为他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高渐寒的琴声。
他推门,看见高渐寒安如泰山地拨弄琴弦,他抬头看看秦显,说,看大人的表情,看来是案子不好断吧?
秦显按着自己的头,说,到底谁是胡杨呢。
他转身,赵将军是胡杨杀的吗?
高渐寒的脸上露出笑容,如同颤抖回旋的琴弦。他站起来,您觉得呢?
秦显没有说话,他望着高渐寒沉稳的表情。
不是胡杨。秦显低头,轻轻地说。
我想,赵将军的死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杀人。
那是为了什么?
秦显叹了一口气,还不知道。
高渐寒又笑起来,您是位将军,打过多少次敌多我少的仗,怎么到了这智慧战场上,又糊涂不沉着了呢?破案跟打仗一样,需要耐心毅力,也需要计谋。
高渐寒转头看看秦显,秦显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地点头,施礼道,谢谢。
秦显在揽月楼的二楼上望着楼下的深南,深南称不上是美女,却总能给秦显惊艳的感觉。
秦显总是在想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怎么会这样富有:深南总是戴真金真玉的首饰,华丽的中原和江南风格的秀衣。
深南笑笑,大人,这庭州城里,有半数的酒家是我的,我能不富有吗?
秦显喜欢听深南弹琴,就像他喜欢高渐寒弹琴一样。深南的琴声跟高渐寒恰巧相反,高渐寒是柔中带刚,而深南则是刚中带柔。
于是秦显问,你认不认识高渐寒?
当然,西域第一剑客,谁人不知呢。
跟他有交吗?
情人。
秦显的手颤抖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差点掉落。
他笑了笑,怪不得,跟高渐寒的琴声如此相配。
秦显开始沉默,他开始想自己,想皇上曾经赐婚给他,想他拒绝如花似玉的公主,想莫言和倩儿,想爱情。
秦显自嘲地笑笑,他对自己说,我生来就是为了忠于皇上的。
秦显去找高渐寒,高渐寒请秦显下棋。高渐寒的棋艺毫不逊色于常赢皇上的秦显,秦显连输三局,他这是正想着这桩案子,哪有心思跟秦显下棋呢。
高渐寒双指夹住一颗棋子,他抬头,看见秦显的表情,说,哦,我说这有名的秦太尉怎么会输给我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弄剑之人呢,是不是还在想胡杨?
秦显轻轻地叹口气,说,是啊。
高渐寒按下指间的棋子,对秦显说,大人,其实前几盘棋,您是可以赢的,只不过是您的顾虑太多,又不仔细观察,焉能不输呢?
秦显抬头,他望着高渐寒沉稳冷静的脸。
高渐寒说,虽然是习武之人,但也应该细心观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高渐寒冷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秦显一直在想,赵将军是先毒死,在佯装刀伤的,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毒,怎么下的毒呢?
他盯着赵将军的房间,他验过桌子上的杯子里面没有任何东西。房间里空空的,一切都没有人动过,秦显想到了皇上,皇上曾经对他说,朕可以不要那些宝贝,但不能失去你,你一定得回来,健康完整地回来。
秦显又站在楼上望着楼下的深南,看她冥黑的头发。忽然他好像想起什么,迅速下楼冲出去。
秦显去都护府找张陵,他要再验赵将军的尸体。
赵将军早就下葬,于是张陵带秦显挖地掘尸。
秦显看着僵冷的赵将军,开始翻找他的头发,果然,在赵将军密密的头发中间,找到了三根针。
拿到这三根针的时候秦显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因为这是三根毒针,而且即使秦显那样小心翼翼地拿着,依然感到直逼入身体的寒冷和疼痛。
一连两天,秦显像是失去灵魂一样沉默不语,他一直在盯着那三根毒针。
这三根针上刻着一些纹路,但是由于凝固的血迹已经看不清楚,显然有这样手段和这样针的人,并不是一般人。
秦显又一次想到了胡杨,赵将军一定是胡杨,或者说是胡杨的手下杀的。
高渐寒看着这毒针,露出笑容,他告诉秦显,这些针确实跟胡杨有关。
高渐寒停了一下,他望着秦显,望着秦显急切的表情,他叹了口气,继续说,胡杨以及他的手下,都用这种毒针杀人,这上面的花纹,就是胡杨树的枝条图案。
秦显沉默了,他望着高渐寒的脸,高渐寒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奈。
秦显看见高渐寒轻轻地摇摇头。
他说,大人,我想,您一定会查出胡杨的。
秦显又去遣唐使莫言家里,这次秦显带着在现场发现的那把匕首。
莫言惊讶地看着秦显手中的匕首,说,这就是我那把匕首。
秦显笑笑,对不起,现在还不能还给你。
莫言轻轻点头。
无意中秦显发现了藏在莫言房里床下的一件黑衣。这件衣服的袖子上有破痕,前襟和后襟上都有血液的痕迹。
张陵说,这是不是那个凶手穿的衣服?他转头看看莫言。
莫言对秦显说,大人,您是不是在怀疑我?
我为什么要怀疑你?
因为,一切证据都指向我。这把刀是我的,而又在现场发现了它,又在我的房里发现了这件衣服。
莫言的声音失落低沉。秦显望着莫言的脸,笑了,他什么也没说.
他喝一口茶,问,来大唐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
想家吗?
当然,我想等大人破了这个案子,我就带倩儿回家去。度过崇山峻岭和滔滔的长河,度过无际的东海,回到我真正的家。
高渐寒笑着,看着秦显的表情。什么也没说。
秦显仔细看着这件衣服,他的眉头又开始皱起来。
当秦显再一次站在揽月楼的二楼上,望着楼下空旷的大堂时,他忽然看见寒冰,他用剑抵着威安的喉咙,而威安则被绳子绑着。
秦显兴奋地走下楼,走到寒冰面前,拍着他的肩说,好。
威安跪下来,他低着头,说,太尉,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大唐。
他抬头,秦显看见他瞬间涌落的眼泪。
秦显把他带回房间。威安说,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的?
秦显笑笑,又正色对他说,昨天晚上,我曾经跟你们商量今天下手抓捕揽月楼的老板深南,但我只跟你们说,她跟胡杨这桩案子有关。
秦显低头看着他,叹了口气,我叫寒冰今天悄悄跟着你去任何地方,没想到你真的是胡杨的人。
你干什么去了?去给胡杨报信去了吧。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的吗?从到庭州城那天开始。
我一直在想你在长安城时养那么多鸽子干什么,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你总是放走你的鸽子,而且在鸽子的脚上缠上一张纸条。
而且,你怎么知道胡杨在庭州城?临走那天,我只不过随口说了是庭州城,你是怎么回答的?
为什么在大事发生或者我出去查案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在我出去的时候,我曾经让寒冰找过你,却满城找不到,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