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来……
这阵风把他从如同死亡一般的昏迷中引出来,首先回到他身上的,是痛感,之后他的记忆开始恢复。
他和同伴进入了与异族的交界地带.遭遇伏击.以二敌七.突围失败.掩护伙伴离开去搬救兵.失去知觉.
该庆幸他还活着。他试着动动手脚,皮肤一阵抽紧,夜风把地面上的衰草吹得飒飒作响,他调动起听觉,动用腰肌,想要换个姿势,可是攸然从他脚的一段端传来一声低吠。
风送来了一阵血腥味,他打了个机灵,刚恢复光感的眼睛毫无预警地看见了一对莹绿莹绿的鬼火!
那是一匹狼。
他不敢动,一时间他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但很明显,这里绝对不是他当时昏倒的地方,想必是这匹狼把他当作食物拖来这里的,照这样说,这里应该还有很多狼。他暗自握拳——武器还在,身上的装束也没有缺少太多,他咬着牙积聚力量,想一把将手中的铜刀甩出去砍杀这狼,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作到这个,但是他不想死。
身上每个部位都剧痛无比,他不知道被人砍了多少刀,流了多少血,他只觉得力量流失得很快,他渴得要命,喉咙里的灼烧感象一只长了刺的爪在胡乱抓挠,他一时感到眼球旁的血管在狂跳,他甚至听到了血脉偾张发出的“突突”声,那狼端坐在他脚边,哈欠似的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白牙,这时的他发现自己已经握不住刀了。
那狼站了起来开始绕着他的身体走动,他了解这种动物的习性,这是狼在餐前例行的祷告仪式,意识的下一步,应该即是上前来,咬断猎物的脖子。
“幽云!”一声朗斥自他头部上方响起,他惊得几乎心脏停跳,更让他吃惊的是狼居然跳了开去,不再绕行,而是乖乖地走到了训斥它的人脚边。
他绝对可以肯定刚才狼在绕行的时候这个人是不存在的,他没办法解释这人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这个人在他头前半尺处蹲下,一个倒放的面孔清楚地呈现在他眼前,这是一张清俊的脸,硬直的长发松垮地从两边垂下,突显出这个人纯净到全无杂念的微笑,他的视野背景由于失血太多所以呈现暗红色,这个人的样貌究竟如何他看不真切,只是那个笑容给了他相信这个人的勇气,于是他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啊?”这个人的声音象风吹树叶那样清爽干净。
他意识模糊中只听见自己说:“我要水……”
再一次醒来,是傍晚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花丛中,一只蜻蜓肆无忌惮地在他鼻尖上停住做倒立,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芦苇,有芦苇的地方就一定有水了,他心头一喜,正要手脚并用爬起身来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不远处有谈话声。
“你不去再看看他?”这是那夜救他的男人的声音,恰似叶片之间的摩擦碰撞。
“不了,我这个样子,要吓到他的。”这个声音,虽然陌生,却带着绝对的亲和力,轻而且低沉,象流水的细波相互拍打的声音,“他现在怎么样了?”
“进了你的手,他能怎么样呢?死是一定不会死了。”
他翻身坐起,欣喜地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全无痛感,血也已经止住,他尝试快步行走也只觉得身轻如燕,他四下看看,发现交谈的两个人应该就在平阔原野上兀立的一棵大树背后,于是他走上前去。
“请问——”他绕到树后,看见了夜里救他的男人,而那男人背后,似乎躲藏着一团雾霭般的云气。
“你要问什么?”那男子身形虬劲挺拔,一袭青色衣袍,腰间宽挺的玄色束带令他倍添精神。
“是你救了我吗?”他一边问一边想看看这男人身后藏的是谁。
那男人小心翼翼地遮掩他的视线,“你可以叫我夭,那是我的名字,不过救你的不是我,她好象不是很想见你。”
他径直绕到夭的背后,夭仍然在保护身后的云气,这时一直蹲在树下的幽云有点懒洋洋地站起来,一口咬住夭的衣角。
“啊,幽云你干什么?”夭抢回衣角,顺手在幽云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分神之际,他已经从夭的身后拖出了一个雾霭样的人。
他不得不艳羡天公造物,他看见了一个象云朵一般近乎透明的女子!
她披着一头及地的银白长发,细致的皮肤吹弹得破,她宽大的衣衫肯定是初雪裁成,她纤长的手指仿佛正月的冰凌,她站在原地,微风翻起她的长发,发梢沁出一层奇妙的水珠,她一任他牵住她的衣角,水珠轻轻飞散,在她身畔划出一道绚却不艳的虹,太阳就要落山,虹色渐淡,她白中泛出一点血色的唇恰似天边镶红的云朵,她低垂着眼帘,紧收住灵动的瞳子,不敢抬眼看他。
“是你救了我,是吗?”他轻声问道,怕吓坏她。
“是夭把你带来找我的。”她不无拘谨地说,他忍不住联想起曲弯折回的溪流在流床上拍打时发出的声音。
夭在一边觉得受了冷落,这时发现可以插嘴,开口笑道:“不是你自己说要找水的嘛,我就带你来找她了啊。”
他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她身上:“我叫束,你呢?”
“我……我叫真水。”她终于抬起面庞,含烟水瞳中的光简直在一瞬间灼伤了他身体里和脑海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幽云好象很喜欢你呢。”夭煞风景地站在他俩旁边,幽云已经在束脚下舒服地睡下了。
真水蹲下身,轻轻用手指梳理幽云硬扎的毛皮:“可不是吗,幽云一向是谁都不认的,它真的很喜欢束哦。”
他也蹲身下去,抚摩幽云的耳后,直到夭开口发问:“你怎么会在那样荒凉的地方受伤的啊,今天早上幽云带我去了它发现你的地方,它可是拖了很久才带你找到我的呢。”
他心头一动,抚摩幽云的手未及控制落在了真水的手背上,一时的清冷让他精神一振,他站了起来,仔细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平原,一条婉转的溪流把平原曲折地分割成两片,一直向东方延伸出去,原野上长满没膝的野草和碗口大的野蘑菇,西方是一道山脉,平原三面都被山脉包裹,山脚下一片翠绿。
他不认识这个地方。
印象中没有这个犹如仙境的地方,他在那里呢?“我这是在哪里?”他轻声发问,象是自言自语。
“你最好不要爱上这里,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哦。”夭轻松地说,“你是在山的那一边受的伤,想想是怎么回事?”
他闭上眼睛,一下子跌坐下去,真水连忙扶住他。
“翼狼族……他们居然没有杀死我吗……”他狠命摇摇头,这才觉得身上本已愈合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那……那我的伙伴呢……”
“你说你是牙狼族的人,和翼狼族是同宗不同族,为了争夺富庶点的地盘所以连年打仗,有天中了埋伏,被打伤了,是不是啊?”夭在空阔的草地上点了一堆篝火,引束坐下,真水坐在夭的背后,“那牙狼族为什么要和翼狼族一直争斗下去呢?我就不相信被有别的解决办法。”
束摇摇头:“停战不是不可以,但同意的人不多。”
“那是说明你们自己愿意打仗啊。”真水从夭身后探出头,银色长发在火光中闪着橘色的光,她正一点点把长发结成发辫。
“大家都是为了活命,没有人想打仗的。”束继续摇头,“要是山的那边和这里一样,有这样好的地方,我们就不会打仗了。”
真水停下动作,带几分欣喜地说:“哦,是真的吗,那么……”
“真水。”夭唤了她一声,想必是猜到了她的想法。
束低下头,沉思之后说:“不,也许牙狼族会满足于这样的地方,翼狼族是不会满足的。”
“人的心性绝不可能有满足的一天,”夭换了个姿势好让真水靠得更舒服点,“不管是谁都一样的。”
束仔细看了夭一眼:“那你们呢。”
“我们?!”夭和真水齐声反问,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建议你在这里多住几天,你会喜欢这里的。”夭走到束面前躬身说道。
“我住在哪里呢?”束举目望望,“什么地方有屋子?”
真水诧异地看看他,又与夭对视了一眼:“难道幕天席地有什么不好吗?”
“下雨怎么办?”
夭感兴趣地笑笑:“明天早上让真水告诉你下雨怎么办。”
第二天的早上,束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就是真水的脸。
“啊,你醒了啊。”她吃了一惊似的跳开,“抱歉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没关系啊,”他爬起来,发现天还没有全亮,“很早啊。”
真水微笑了一下:“我是来……我是来叫醒你的,天亮了,要下雨的。”说完她就要走开,束心一动,伸手拉住了她。
她惊诧地回头:“怎么?”
“我……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头发?”束笑了笑自己的傻气。
真水在溪边的一棵大树突出的树根上坐下,解开发辫,披散在地上:“随便你怎么样看啊。”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长这样白的头发,也从来没有过把这头发握在手中时那种特殊的湿润感觉:“你的头发为什么这样湿呢?”
“因为我是真水啊。”她随意地摆弄着头发,顺口回答,仿佛这是个最顺理成章的答案。
“你住在那里呢?”他不死心地追问。
真水笑着指指脚边的溪水:“我就住这儿。”
束一愣。
他很快就明白了。
“你怎么了?”真水扯扯他的手,“你在想什么?我吓着你了?”
“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人住吗?”他发现自己声音发抖。
“夭啊,还有好多其他人,”她微笑,“我们一起住在这儿。”
束不再开口,下意识地捻着真水柔软湿润的头发,直到真水嗔道:“不行,我也要看你的头发!”
“要看头发?”束吃惊,“怎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真水已经把湿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额头。
他有一头金红色的及肩披发,这是铜和血的颜色,也是火和太阳的颜色,宽阔的额下,他的眉目如同浓墨画成,高直似刀背般的鼻梁和丰满完备的唇形让真水略一动容,束闭上眼睛,由她将双手插进他的头发,再以右手食指的指尖轻划过他的额角,他的鼻梁——如同一滴水珠轻而又轻地滑过他的皮肤,滑过唇尖,滑过下颌,滑过颈间,滑过肩窝,越过他武装在肩侧的铜带。停驻在他胸膛正中。
他的身体由于隐痛而微微痉挛,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真水低着头,一颗热泪砸碎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停在一个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前,伤口象婴儿的小嘴一样微绽,淡红色的肌肉在她指尖的牵引下浅浅抽动。
“你身上有多少这样的伤口呢?”真水的声音充满悲悯,“能告诉我吗?”
束苦笑:“不知道。打仗怎么好不受伤呢。”
真水仍然深敛眉头,于是束岔开话题:“这个溪流去哪里?”
“大海啊,这还问!”真水抬起头。
“那它是从哪里来的呢?”
“喏!”真水扬起下巴,用手指向远山,“那里!”
“你出过这平原,到过山那边吗?”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她抱着膝盖,摇摇头。
“那你打算在这里一辈子?”
“我属于这里啊。”
“可是……”
“嘘——”真水把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湿润的长发扫着他的脸,他的肩,他的手臂。
他只感觉到她粉嫩的舌尖轻舔着他敏感的伤口,一股活力在伤口下面跳动,她的双手摸索着他身上的武装,一个一个解开皮条战衣上的铜扣,她的手完全伸展开,一寸寸抚摩他的全身,她的手指牵引的水流如此温情脉脉让他不得不舒适得闭上眼睛,他听见面前的溪流改变了流向,婉柔地向他涌来,真水溶入了溪流中,他展开身体,放纵呼吸,任凭真水无限流淌的温柔吞没他的伟岸,水流的浅波拍抚着他的身和心,恍惚之间他仿佛听见真水的呼吸和啜泣……
不知何时水流退回了原来的河床,他睁开眼睛,正看见真水在空气中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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