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捂住了她的嘴;村民们听到了,他们掩上了耳;孩子听到了,他们不敢再哭泣;僧
侣听到了,他们忘了念经;他也听到了,他活了。 他活了,她死了。阎王是公平的,一命换一命。 她死了,村里就不安静了,夜夜都是她凄凉的呼唤,“阿焕……”,谁也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阿娜的声音。 阿娜的名字成为禁忌。 他回来了,清泉依旧,竹楼依旧,竹楼上依窗眺望的女子依旧,声声含情的呼唤依旧:“阿焕……”,只是,多了一个小小的孩子,他们
的孩子。 女人依旧美丽,也依旧温柔。每天会早早的起来为他洗衣、做饭,每夜会柔顺的躺在他怀里,与他项颈缠绵。小小的孩子也很乖、很可爱
……… 一夜,阿焕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惊醒,发现女人在捣米,在午夜时分。 “阿娜,在做什么?” “没有米了,我怕明天赶不上给你做早饭。” “这么晚了,明天再捣吧。我可以不吃的。” “没关系………,我想好好的服侍你………,不知道还能这样服侍你多久………” “阿娜……” 以后,他慢慢的发现,女人经常半夜起来为他做各种事情,准备一顿可口的早饭,织一匹温软的布,裁一身合身的衣裳……。 他总是说:“阿娜睡吧,明天在做。” 女人总是低声说:“没关系………,我想好好的服侍你………,不知道还能这样服侍你多久………” 总之,他们是很幸福的。 (她是如此害怕,如此小心翼翼的在维持这一份易碎的幸福,哪怕这份幸福只是幻象,哪怕这个幻象会让她魂飞魄散。) 有人上门了,还是那群僧侣,为阿焕祈祷的僧侣。当然,阿焕是很高兴的,他一直认为是他们救了他。(他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的命是阿娜换来的。) (他们为什么要来呢,他们何必要来呢,为什么一定要再去触碰那凄凉的呼唤………) 他们是来劝他出家的,他们告诉他红尘迷雾,幻象丛生;告诉他一切魔障皆由心生;告诉他要破除执念,了断尘缘………;总之,他们希
望他出家。 阿焕觉得很可笑,他有一个温柔、美丽又贤慧的妻子,有一个可爱的、娇小的孩子,有一个温暖、温馨的家,为什么还要出家? (你会走吗?明知道一切都只是红尘幻象,明知道只是重重魔障,你会走吗?我走不动。) 阿焕当然没有走,阿焕赶走了僧侣,因为他们侮辱了他的阿娜,他们居然说阿娜已经死了,说现在的阿娜是女鬼,还说她是害人的女鬼。
阿焕当然不会相信,这么温柔、这么善良、这么活色生香的阿娜是女鬼。 所以他们依然在一起,所以他们依然幸福。 可是,有人死了,人,在一个一个的死亡。 第一个死人是为阿娜接生的阿婆。她死在自己的小屋中,她死的时候风雷大作,她死的时候满屋毒虫。当然,她是被这些毒蛇、蝎子、蜘
蛛、蚂蟥、老鼠……咬死的,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腐烂、发臭,而且支离破碎。热带丛林中这些东西是很多的,所以并不奇怪,真的不奇
怪,如果人们没有在她的屋里发现阿娜的耳环、项链、头钗……其实她的手上还带过阿娜的戒指,阿娜的订婚戒指,但现在……戒指没有了,
戒指失踪了。 第二个死人是阿焕的好友――阿冈。阿冈看见阿焕了,看见了就跑,跑得很快,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阿焕很奇怪,阿焕告诉了阿娜
,所以……阿冈就死了。当晚,又是风雷大作;当晚,所有的人都跪在角落里哭泣、战栗、祷告;当晚,只有一个女人在哭着、喊着,在诅咒
着阿娜。 她,是阿冈的妻子……… 诅咒开始蔓延,轻轻的、悄悄的、流动的,在黑暗中蔓延。 阿娜的名字成为诅咒。 当然,阿焕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一直呆在家里,因为阿娜要他陪伴。 但是,他还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那一天,他好奇了,他好奇的按照僧侣教授的方法,倒立着去看他的家。 结果他逃了,他立刻逃进了寺院,毫不犹豫,毫不停留。 “阿焕……”阿娜的呼唤又响了,穿过黑暗的天空,携着漫天风雷,袭击了每一个人的神经,每一个人都在哭,孩子躲在母亲的怀里哭;
姑娘抱着情人在哭;老人抓着儿子的手在哭;围着阿焕颂经的僧侣们也在哭;………只有阿焕没有哭,阿焕在发抖。 阿焕浑身贴满经文,涂满圣油,身边的僧侣重重环绕,但他还在发抖,他在阿娜的呼唤中发抖。 “阿焕……”风暴越来越大,阿娜的呼唤越来越凄凉,人们也越来越恐惧,极度的恐惧孳生出愤怒。 诅咒开始扩大,诅咒变成激愤。 人们要烧掉阿娜的竹楼,人们要挖开阿娜的墓,人们要毁掉阿娜的尸骸,人们要发泄愤怒和恐惧,人们已不顾一切。 结果…… 竹楼被烧掉了,但燃烧的竹楼化成了阿娜的怨恨,飞溅成满天流星,燃出一片炙热的阿鼻地狱,而点燃这片火海的人也必须在愤怒的火焰
中偿还他们的罪。 “阿焕……”阿娜的声音在空中飘。 坟墓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也打开了),阿娜的身体被拖出来了,一个完美而美丽的身体,但这只是一具尸体而已,虽然刻骨的相思使它
如此完美,完美到妖异,但这毕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阿焕……”阿娜的呼唤彻骨的凄凉。 石头、棍子、刀、痉挛的手……,在撕着、扯着、砍着、砟着……,手脚断了,胸腔裂了,面目模糊了,每一个人也都疯了。墓穴旁,风
声、雨声,和着凄凉的哭声,狂乱的笑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声,撕咬声,扭打声………黑暗中,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阿焕……”阿娜的呻吟全是绝望。 阿焕还在寺院中,阿焕还在佛像下,阿焕在战抖,他在阿娜的呼唤中战抖。 天外佛号声声,平息了绝望的呻吟,平息了彻骨的凄凉,平息了混乱的惨叫。 阿娜站起来了,阿娜又跪下了,阿娜将自己血肉模糊的身躯匍匐在主持大师的脚下。阿娜抬起头,阿娜看着大师,阿娜没有说话,………
阿娜终于没有再呼唤。 他们赢了。 阿娜割下了自己的头颅,取出一块洁白的骨片,亲手交给大师。 从此,阿娜的呼唤再也没有响起。 后记:这片头骨被制成了一枚袈纱扣,一直跟随主持大师,大师圆寂后传给了嫡传弟子,如此三代。其后,越南发生战乱,寺庙被毁,此
骨片亦几经转手,时而出入宫廷,时而流落乡里。夜鸟因机缘巧合有幸一睹此物,把玩良久,爱不释手。 入夜,一女子偏偏而来,缓缓陈诉前因后果,夜鸟心惊悱恻,遂为文记之。 女子拜谢欲退,夜鸟留之,“尚有一事不解,盼告其详。” “问我为何突然开悟?” “………” “我看见他了,他怕我。” 女子再拜而退。 夜鸟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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