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场庄严隆重一-亦或是妆掩粉饰的婚礼就此展开,黑夜掌握了整个天空的统治权,从远处眺望,耸立在其中的白色纪念馆,宛如撒上一层神秘的妆彩。 『一想到夜晚举办婚礼,心里就觉得毛毛的。』雅香面对头纱低喃着,她带着诡异的目光看向新郎,但这个优秀的副教授却无视新娘的存在,令人不禁怀疑他的真心,也许是出于被迫。 感觉愈来愈有狞猎吸血鬼的气氛了,雅香心想。黑夜与白雾这两层窗廉覆盖在纪念馆之外,五万坪的校地阻断了都市的喧嚣,除了夜风偶尔传来类似砂石车行经时的振动外,很难相信这里是人口密集的市中心。 双方开始立下婚誓,雅香踢开了自己的良心。想象自己是个演员,随口发假誓,一个虔诚的信徒也许无法接受她的行为,但她肯定对方也不可能说真话。接下来的亲吻更是考验她的忍耐极限,幸好只亲亲脸颊,纔遏止了她临阵脱逃的冲动,如果再多个零点二秒,她很可能不加思索地赏新郎一记耳光。 仪式结束到喜宴开始前这段时间,新郎新娘被安排在他处休息,新郎隔着眼镜凝视比自己年轻十五岁的新娘。 『我们终于可以单独相处了。』 这句对白雅香早在电影与小说里听过好几十次,所以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是啊,不过婚礼还没结束。』 新娘充分表露了自己的厌恶。 『别管什么婚礼了,那只是一种形式,一种掩饰罢了。』雅香透过头纱看着衣装毕挺的新郎,纔正想表示赞同却被打断。 『其实我只是配角,跟那群前来观礼的人没两样,不必惊讶,你真正的新郎在那边。』 雅香没时间评论矢崎的演技好坏只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大衣橱的门开了,闪出一道人影。暖气仿佛突然间停止运转,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应该说是套在一个男人身上的西装步履蹒跚地走到雅香面前,部分的皮肤呈现紫黑色,混浊的红眼睛直盯着她不放,新郎痉挛的笑声,刺进她的耳里。 眼前的男人在雅香看来根本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固化的瘴气(田中好像挺喜欢用这个词嘛),呼吸宛如干冰向她吐出毒气。 『患者? 』 战栗抚过雅香的背脊。自从加入CRS,虽有两次处理患者的经验,但这却是第一次单独面对。如果淳司在场一定会夸奖她,她在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恢复平日的镇静。接着将手伸到白礼服下,同时避开对方挥来的手臂,丢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胶囊。 突然间刺鼻的臭气四溢,患者双眼受到大蒜主要成份硫酚与芳基丙基亚硫酸盐化合物的剌激,发出猛烈嘶吼。 雅香双手推着掩住面孔的患者,撞倒惊惶失措的矢崎,然后逃出休息室。眼前闪过好几道门,眼看着就要撞上如同一座高山的结婚蛋糕,幸亏她及时停住脚步,定睛一看,纔发现自己跑到喜宴会场来了。新郎方面的观礼人个个有如凶神恶煞,其中一名男子走近伫立在原地的她。此时另一个观礼人跳过桌面,拨开男子的手臂,并朝他下巴补了强而有力的一拳,男子转了一圈,整个人栽向结婚蛋糕。一声惨叫令所有观礼人全部站起身来,许多椅子也跟着倒下。 『雅香!这边!』 『教练,你太帅了。』 雅香双手拎起结婚礼服的裙摆,跳过一个趴在地面的老人。 整个喜宴会场充斥着怒号、悲鸣与观礼人东奔西窜的身影。伊势龙虾、酒瓶与色拉落一地,给伊索匹亚的难民看了不气昏纔怪。 『教练,患者现身了,矢崎只是他的手下。』 『知道了。』 淳司简短应答,手边忙着击昏左右两侧的敌人,顺便翻倒椅子。 雅香虽然有办法单独应付敌人,但接下来念头一转,伸手到百宝裙下扯出轻机关枪,摆出一副无人能挡的架势。 纯白的婚纱礼服与黑得发亮的轻机关枪相互辉映,形成一条错愕的钢琴线将全场的人紧紧捆住。 『让开!否则本姑娘就要大开杀界!』 边说边开枪,这一枪并非有意警告,而是一开始虽然将枪口朝上,但反作用力却把枪口推得更高,引发一道火线射向天花板,众人顿时被枪声吓得抱头匍伏在地面。 『笨蛋、还不快逃!』淳司吼道,雅香只得重重地点头转身离去。 『好火爆的小姐,让这种人拿武器大危险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淳司身旁的『伯父』如此评论道。 『别想推卸责任!当初拿武器给她的就是伯父你!』 『一味指责我也无济于事,目前必须积极认清现实,你看,患者们全站起来了。』 伯父往前指,淳司不觉心头一怔,连忙看向前方地面。仿佛一张碎裂的图画代换成一片又一片的人影。手臂向前垂、双眼有如猫一般发出亮光、嘴角歪斜——拥有患者,也就是后天性吸血鬼全部特征的人,不约而同聚集过来。 『大约有一个中队,真正的好戏纔正要上演。』 『伯父,你在整垮斯大林后,不是曾经毫发无伤地突破了苏联秘密警察的重圈吗?麻烦你赶快回想你当时是怎么办到的。』 『你真好骗,我随便说说你也信。』 『......!』 『我从来没去过俄国,谁叫我怕冷,维也纳以北的国家根本没玩过,哈哈哈。』 『伯父。』 『什么事?』 『要是能活着走出去,我再来跟你算这笔帐。』 两人按照原定计划冲出喜宴会场,淳司跑向既广大又黑暗的校园,背后紧跟着一群患者。 雅香也依计划行事,来到大学创始人的铜像下,手持轻机关枪坐在花岗岩阶梯上。她拉起裙叉起双腿的坐姿,令淳司顿时不知道该把视线定在何处。雅香在听完他的说明后,立刻明白整个状况。 『你是说,所有婚礼的观礼人都是吸血鬼?』 『请称呼他们「不幸的患者」。』 『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会比他们更不幸!』 『我看就是现在了。』 患者们虽然步伐缓慢,却也逼近到距离五十公尺处,雅香煞有其事地架起轻机关枪,但发病的患者面无惧色,如同涨潮般逐步涌来。 『没有后援计划吗?』 『伯父与CRS日本分部的同志们已经做好细部的准备工作,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想办法逃命。』 『也对,患者的数量实在太多了,那你说我们该怎么逃呢?』 『当然是用父母生给我们的「两脚」啊!快点!』 说着便开始从阶梯另一端起跑,雅香边跑边抱怨道。 『逃亡应该开一辆白色敞蓬车纔对,这样纔浪漫嘛,教练你说对不对?』 『嘴巴跟脚要同时动作!』 『我有啊!』 『对了,你一直拿着那把枪干嘛?赶快丢了省事。』 『大可惜了,也许以后还派得上用场啊!』 跟战时省吃俭用的家庭主妇没两样。嘴上说要逃命,但主要目的是藉此拖延时间,绝不能让这群患者走出校园,也因此两人几乎跑遍了整个校园。 后方有大群患者压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脚步声并不整齐;要是以训练有素的步兵行军步伐追来的话,想必会带来更大的恐惧与压迫感。 跑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两人几乎没有上气不接下气的迹象。 他们的氧气摄取能力比常人高出数倍,这样的跑步并不会令他们呼吸困难,反而是一种适量的运动一-最后要是有个安全的终点,那就再好不过了。 『总之结论就是….. 』 『你还有时间发表结论啊? 』 『圣陵大学已经成为患者们的巢穴,在所有建筑物的地下室,一定放了一堆跟烤箱一样的培养工具。』 『这我当然知道,重点是幕后主使是谁,为什么要演出这场假婚礼引诱你上当?』 两人穿梭在建筑物、庭园树与水池之间,一边争取时间,一边煞有其事地讨论着,一方面是因为体力虽然充沛,精神上却显得不安定。 『引诱我上当的理由很简单。』 『你想说因为你是美女吗?』 『至少合患者头目的口味,而不是像矢崎那种小喽罗。』 事情绝非如此单纯,淳司想道。也许将情况看得过于简单的人不是雅香,而是自己——这种疑虑在他内心不断滋长。矢崎只不过是『吸血鬼的使者』,指使他演出这场可笑的婚礼,并找来一群患者列席的究竟是谁?亦或许他们为了避免让患者跑出校外,而在校内东跑西窜的行为,只等于在这名人物的手掌上跳舞罢了。 这个想法在他内心形成一个具象。两人被成群结队的患者逼到创校百年纪念馆内部两面高墙围成的中庭,原本前方还有一条生路,却被一道危险的人墙挡住,那道人墙并非只有防卫的功能,人人均握着和雅香手上相同的武器,为数超过十倍以上的枪口同时瞄准两人。 『丢下你的枪吧,我的新娘。』 对方听了想钻进地洞的这句话,来自矢崎副教授,但也许是刚纔倒地时撞掉了一颗门牙,他的语调似乎有点漏风。 雅香只顾着窃笑,被淳司的手肘推了一下,纔将轻机关枪丢在地上。矢崎以手帕掩住嘴巴,身边站出一个弯腰驼背的矮小人影。 『终于现身了,货真价实的吸血鬼....』老人舔着舌头说道。 『CRS就是先天性吸血鬼一族,为了铲除劣质的后天性吸血鬼所成立的组织。』 『教授,我一开始还半信半疑,没想到真有这群人。』 『矢崎,你的声音怎么抖成这样?我早就确定......不、我早就知道吸血鬼一族这个组织的存在了。』 雅香向淳司瞄了一眼,她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疑惑。但这个疑惑在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恐怖感,居然有人知道CRS的秘密。
五
CRS——红蔷薇结社的确是专门狩猎吸血鬼的组织,但与其它同类型组织不同的是,所有成员全部属于先天性『吸血鬼』。(这是由强势人类的偏见衍生而成的名称。)而他们的狩猎目标则是对人类社会有害的后天性吸血鬼,也就是他们所谓的患者。 患者会将特殊病毒一代接一代传染,藉此繁衍增殖。也因此,像淳司与雅香这种先天性的『带原者』的任务也随着繁衍增殖,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差事,追究起来就是他们祖先种下的恶果。 淳司等人体内均带有俗称的『吸血病毒』,此点与『患者』无异。但先天性与后天性之间,具有决定性的差异,那便是血液中的抗体。如果没有这种抗体,吸血病毒将引发脑部物质代谢异常,例如一种名为多帕命的脑部组织如果发生代谢异常,会成为精神分裂疾病的病因。不仅如此,大脑皮层也将遭受不良影响,丧失控制欲望的能力、欲望加速扩大、对于鲜血与性方面的需求增加…… 一族甘于接受强势人类所赋与的『吸血鬼』称呼,只求人类社会『施舍』一点生命活力,藉此延续尚存一息的命脉,但自己一时的失败产生了凶暴的『患者』,因此无法坐视他们带给人类社会的破坏与不良影响。人类社会的安定正是吸血鬼一族的安定,自从排他性的一神教支配了半个世界开始,『吸血鬼』为了逃避人类残酷的镇压行动,只有委身于黑暗之中。淳司讨厌听到『上帝』的字眼是因为他恨清楚人类假借神的名义,排斥吸血鬼的历史。雅香曾问他怕不怕十字架,他随即一本正经、义愤填膺地答道。 『我们一族早在一万年前,就在地球的一角过着和平的生活,仅仅两千年历史的新兴宗教图腾哪里吓得倒我们?』 这番话的确有几分道理,雅香明白肉体产生惊人的强化能力,并透过CRS得知自己属于『先天性吸血鬼』之后,在拜访淳司的住处时提出上述的问题。 『那你怕大蒜吗?』她同时又问。 『蒜头牛排是我最爱吃的食物之一,洋芋片我也喜欢蒜味胜过盐酥。』 『看来完全没有影响嘛,对了,印象中吸血鬼爱喝的饮料你喜不喜欢?』 『例如?』 『例加红茶里放几片玫瑰花瓣啊...... 』 淳司嗤之以鼻,喝了一口寿司店茶杯里的糙米茶,年轻的吸血鬼甩甩手指道。 『我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的兴趣,屈居世人错误的观念,俄式茶炊与炉子适合俄国的冬天,而日本的冬天则适合被炉与橘子,再加上卡通影片,这纔是日本文化真正的精粹所在。』 『你的反驳让人听了很可能对日本文化有所误解。』 『要喝糙米茶吗?』 『不要!为什么吸血鬼就得落魄到躲在被炉里喝糙米茶?一点都不浪漫。』 雅香故意长叹短吁,她心里也相当明白生活与浪漫完全是两回事。只不过她印象中的吸血鬼,是一种会引起人们异端的恐怖与生理上的厌恶感,另一种则是充满了古典妖艳的气息;一个身穿棉袄窝在被炉里,边喝糙米茶,边看电视的吸血鬼实在太不搭调了。 话又说回来,雅香的例子也相当特别。她是经过数代的遗传,纔从血液里证实属于先天性『一族』,这一点淳司算是她的前辈,也就是所谓的『吸血鬼预备军』,只是名称听起来似乎不太正式。 『跟吸血鬼一起喝糙米茶的女大学生,对摄影师而言是个好题材。』 『我看很难,因为我们都不是名人。』 『三餐就按照一般人类的吃法就行了吧?』 『当然,不过营养完全无法吸收,你怎么吃也不会胖。』 这可说是成为吸血鬼的蝇头小利吧。 『我觉得我们对自己了解得并不多,为什么祖先们不想办法多探索自己的秘密呢?特别是在医学上。』 『原因来自恐惧吧。』 『恐惧?』 『没错,到砚在仍是如此,追究自己的能力并加以分析阐明,这么做无非是强调吸血鬼与人类间的差异,我们祖先认为自己属于人类,而不是其它生物;他们是一群令人同情的和平主义者,却一直遭受不合理的对待。』 淳司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尤其是基督教实施暴政,将宗教信仰赶尽杀绝,并与伊斯兰教徒联合起来,无端指控我们吸血鬼一族企图进行反耶稣教育,导致一族惨遭残杀;其中也不乏财富的诱惑,我们祖先当时居住的村落位于特兰西瓦尼亚,结果被十字军的别动队破坏殆尽,据说是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 『特兰西瓦尼亚』,意为『森林的背面』,目前属于罗马尼亚领地,在历史上曾与匈牙利发生过长期争夺战,时间再往前推算,也是?地利帝国与?斯曼帝国的兵家必争之地。?斯曼土耳其的『壮丽帝』斯雷曼一世与?地利帝国的『美神泣战神』萨伯伊公爵殴伊坎在军旗飘扬下往来于此地。更早之前,罗马、匈奴、日耳曼、斯基泰诸民族也曾行经、定居、通婚于此地。淳司等人的祖先在近代明治开国之初,即由欧洲远渡重洋而来,但对于比特兰西瓦尼亚更早之前的祖先则一无所知。 一族苟且偷生之余,却遭到将许多土著之神斥为恶魔的一神教徒刻意渲染为迷信与偏见。 一般人对于吸血鬼的常识当中,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就是,『要杀吸血鬼,就必须在其心脏钉上桩子』。心脏一旦被钉上桩子,连人类跟灰熊都没办法起死回生,更逞论吸血鬼了。这是来自吸血鬼惊人的生命力与防卫力的恐惧,人类由正确刺穿心脏的杀人经验中,所衍生出来的一种仪式。 结果,待在淳司房内的雅香也舍弃了撒着玫瑰花瓣的红茶,不经意地端起超商特价打折的糙米茶一边嚷着,一边继续着她的疑问。 『我们也曾经暗杀过一些阴狠毒辣的贵族,照你这么说,他们准备用来抵挡吸血鬼的十字架应该是起不了作用纔对,但是为什么到现在人类还是对十字架的作用深信不疑?』 『我们在达到入侵目的后,就会将现场清理得一乾二净,像大蒜、十字架、领圣体之类的东西全部都会带走,如此一来,迷信的人类就会认为:「这个被害者就是没有准备大蒜跟十字架纔会惨遭吸血鬼杀害!」这是为了应付那些坚信传说与教义胜过事实的人类。』 『想不到你们还是智能型罪犯。』 『哪儿的话,我们只不过出于自卫而已。』 雅香开始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CRS,当一个吸血鬼还不如『成为吸血鬼的一份子』来得令人鼓舞。也许,被炉与糙米茶就是为了弥补她之前所在的世界与即将进入的世界之间心理上的悬殊差距,所精心准备的小道具。
(听竹说鬼,纯属娱乐。感谢光临听竹轩。www.shuogui.com提醒您请注意休息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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