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蜜娜对发生在楼下蓝费病房里的事浑然不知,而且同样无助的,对卡非庄园里可能的状况也完全不晓得。强纳森和他的同伴一进入那栋古屋,就连他们那间楼的灯光,也全然失去了踪影。 但每当她闭上眼睛,她丰富的想象力便会让她看到十分恐怖的画面。即使是此刻,她的王子正遭到和露西相同的悲惨下场--斩头和钉木桩。或者她的丈夫遭到同样可怖的待遇,已在片刻之间老去,浑身颤抖且满头白发。 如果豪辛和其它人是对的,王子果真在那儿……只是蜜娜无法得知他在哪儿。当德古拉没入伦敦街头的人潮时,他便从她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如果她能知道就好了……但是她不能。 蜜娜想到这儿,站起身来,离开她套房起居室窗畔的观测地点。她疲倦地踱步进入卧房,和衣倒到床上,心想只要休息几分钟,她就会再回窗口去守夜。 蜜娜.哈克睡着才不过几分钟,邻近的窗子上便映现出卡非庄园的第一抹红色火光。 她睡得很不安稳,被奇怪的梦所骚扰。 其中最奇怪的一个梦是王子--蜜娜的秘密情人,其命运与她自己的自亘古以来便相互纠缠的男人--王子本人不知怎的竟与她在一起,就在精神病院楼上,这陌生房间内的这一张床上。 在蜜娜的梦中,他--她真心所爱的男人--出现在这儿,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他躺在她的身旁,开始拥抱她,好似她真正也合法的丈夫便是他,而不是强纳森。 在睡梦中,蜜娜无助地低喃: “喔,吾爱--是的--你找到我了。” 当他回答时,他的声音虽未变,却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温柔。 “蜜娜……我最宝贵的生命--” 在这一刻,在自由无拘的梦境中,她可以摆脱种种冲突,无比的快乐。 她轻声回应:“我一直在想望这一切。我现在知道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接着在震惊中,蜜娜蓦然清醒。这并不是梦。或者该说,是梦境成真。蜜娜惊喘着坐起身。 王子,她的情人,就在这黑暗的卧室里。他就像自他们相遇后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里一样的真实。 他躺在她的身侧,低声说:“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离开你。但是任何凡夫俗子都别想插身于我们之间。你会命令我走吗?” “不。不,我应该,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怕再也不能感觉到你的触摸--我怕你死了--”蜜娜惊惧地暂停了一下。“不过你--不可能是人。” 她所爱的王子在听到她的话后,坐起身来,握住她的手。他温柔地将她的手、心按到她胸口上。 他说:“你的心,在这儿跳动--”接着他又将她的手移到他裸露的胸膛上:“但是这里--” 她为自己所摸到的感到恐惧;或者该说,她所没有摸到的。没有心跳。 他严肃地对她说:“在这个躯体内并没有生命。” 蜜娜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些。“可是你活着。你是什么呢?我必须知道。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能忍受事实吗?” “我一定要知道。我不能忍受无知。” “好吧。别人说我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人们恨我,也怕我,我忍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犯下不可尽数的行为--只为能活下去,直到能找到你。” “不!” “是的。”他的声音毫不留情地逼迫她。“我是活人们想要杀害的恶魔。我是德古拉。” 在半晌的静默中,蜜娜仍坐在床上,却好似冻着了般用被单遮盖到她的肩膀。最后她开口道:“那么老教授是对的。那正是我所怕的。拘禁强纳森的人就是你。使亲爱的露西--变成那样的人也是你。” 德古拉缓缓地点头。“我承认那些邪恶的行为,而且不只如此。” “不--” “是的!我告诉你,没有了你--没有了生命,没有你给我的爱--我已失去了人性。没有你,我不过是一只靠人血维生的野兽!” 他的话使蜜娜崩溃了,在气愤中徒然地对她的情人挥舞双拳,德古拉只避开了脸。 但在下一瞬间,她却抓住他,绝望地攀附着他,似一个溺水的女人。“上帝原谅我!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她轻柔地拥住她的情人,抚摸他黑色的长发。而德古拉再度转向她的脸上,充满了温柔与永恒不渝的爱。 在这当儿,楼下蓝费的病房里,一名看护正带领杰可和豪辛,走进这加了栏杆的小房间。那受了重伤的病人,全身骨头碎裂,躺在地上他自己的一小滩血泊中。 两位医生的身上都沾满了灰尘和泥土,衣服更有老鼠和烟雾的陈旧腐烂气味。他们两人都因刚才在卡非庄园结束的一番挣扎而疲累不堪,然而他们都没有机会休息。 杰可一进入病房便立刻吩咐多加一些灯光,随即跪下来,用纯熟的双手检查那倒在地上的病人。 在医生的碰触下,蓝费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脊柱很可能断了。”杰可皱着眉报告,一会儿之后:“头盖骨也裂开了。我不明白他自己怎么可能造成这种伤害。其中之一倒有可能;但不可能两处都受伤。” 豪辛也单膝跪在近处,对杰可的病人同情地直皱眉,并加入了检查。 “可怜的家伙!”豪辛咕哝道:“我们必须尝试初开头骨--以减轻头骨内的压力。快点!唯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与他交谈。” 医生们所要求的灯光很快就送来了,沉默的看护持在手中。杰可又派另一名助手去拿必要的手术用具。 过了一会儿,蓝费沉重的身体已被撞到他平时栖身的窄床上。等杰可装了医疗用具的袋子送到后,他自袋内选了一把相当大的双柄钻孔器,这是一种切开头骨用的圆锯,有些像木匠的曲柄钻子。杰可让一名看护持着灯,由豪辛教授扶住蓝费的头,用一把小刀很快在蓝费的头上切割出一块开口。然后他拿起钻孔器,开始在昏迷不醒的病人后脑头壳上,钻出一个直径约一吋大的洞。 钻孔器在穿过骨头时发出磨擦的响声。大量的血自篮费头骨上的开口处流了出来,将豪辛的衣服都染红了。老教授仍紧紧抓着这麻木的病人,以防任何可能立刻致命的痉挛动作。 在几秒钟之内,杰可的努力便得到了报偿,一小块圆形头骨松脱了,在灯光下骇人的惨白。随着另一股涌出的血,内部的压力减轻了。 病人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有一忽儿,杰可以为他已死了。然而蓝费的眼睛却睁开了,两位医生立即倾身向前去听他可能说的话。 最初几句话是:“大夫,我会安静的。叫他们帮我脱掉东身外套吧。我做了个恶梦,所以才会这么虚弱,无法动弹……我的脸怎么了?好像都肿起来了……” 豪辛以既平静又严肃的声音说:“蓝费先生,告诉我们你梦见什么了。” “豪辛大夫--真高兴你在这儿……我的眼镜呢?……他答应过我的--永生不死。” “谁?”杰可问。 蓝费好像没听到。“可是……一想到他正在取走她的生命,我就生气。所以今晚他来到我的窗口时,我已成竹在胸……直到我看到他的眼睛。”病人的声音变得低微了,呼吸也变得急促。“那双眼睛好像要把我烧了,我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蓝费的眼睛又闭上了;他似乎已生命垂危。豪辛急忙吩咐一名看护去拿白兰地酒来。 杰可已渐渐无法再控制自己的神经了,便放下已完成任务的钻孔器,用力摇动那无助的身体。 “你说的‘她’是指谁?快告诉我!你说的是哪个女人?” 蓝费最后一次张开双眼。他的力气显然已快散尽,因此他只能说出几句话。 “豪辛……你和你那些愚蠢的理论。我警告过杰可大夫的……主人来了,而且他靠美女维生。她是他的新娘……他的毁灭才能使她得救。……我……我自由了!” 说罢,他的身体痉挛了一下,死了。 同时,在楼上的客房里,蜜娜和德古拉躺在床上,温柔而安静地做爱。 蜜娜拉开束缚的衣物,减除了障碍,柔声对他低语:“没有一个人可以介于我们两人之间。我要成为和你一样,看你所看的,爱你所爱--” “蜜娜--如果你想与我同行,就必须牺牲你呼吸的生命,而重生如我的生命。” “是的,我会的。是的……”她不加思索地同意,并不真正了解他的话中含意。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做。 德古拉抚摸她的头发,她柔滑的背,和她的香肩。他低喃道:“你是我的爱,也是我的生命。永远。” 他轻轻转过她的身躯,使她的颈项露出后,亲吻她的喉间。 蜜娜发出呻吟,而在他进入她的血管之际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疼痛更加剧烈,同时也转变为欢乐,渐渐成为恍惚入迷的狂欢。 德古拉松开蜜娜的脖子,使她发出失落又失望的呻吟声。他在床上坐起身,用又长又利的姆指指甲拨开他自己心脏上方的一条血管? 蜜娜隐约听到她的爱人对她低语:“……我们的肉体合一……你是我的肉中之肉……我的血中之血……” 接着,他发出热情的低吟,将她柔顺的头拉到他的胸前。“喝下,与我共享永生!” 她喝下他的血,当她爱人的生命进入她时,她几乎晕厥过去。 然后,出乎意料的惊愕。在激情的最高峰,王子却迟疑了,将蜜娜推开。 “怎么了?”她带着浓浓的喉音问道。 他答道:“我不能!” 蜜娜喊道:“求你--我不管--将我变成你的吧--帮我离开这死亡的一切!” 然而她的王子却突然变得冷漠而遥远。他说:“我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永生的礼物是远超过我能力所及的。事实是,你将受到诅咒,和我一样,必须永远在死亡的黑暗中出入。我太爱你!不能害你!” “我也爱你--”蜜娜再一次将双唇印到她爱人的胸膛上。 在这一剎那,卧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了,站在门口的是豪辛,和那三个都已自卡非庄园返回的猎人。老教授因用力撞击,一进门便摔倒在地板上,四肢撑着又爬起来。 这些闯入者的手中高举着灯,加上他们身后走廊上照人的火光,照亮了在床上相拥的两个人。站在门口的四人都楞住了,而豪辛仍单膝跪在地上。他们所看到的蜜娜是赤裸的,嘴上还留有德古拉的血,头正好伏在德古拉胸口,仍在吮着他的血管。 在半晌惊呆的沉默后,率先出声的是哈克,在全然的恐慌与绝望中,他尖声叫唤他妻子的名字。 她瑟缩了,拉过床单本能地要隐藏她的羞愧。 同一时间,她的爱人已经历了突发而痉挛性的变形;他的形体变得极可怖,介于人和大蝙蝠之间。德古拉发出一声怒吼,飞向高高的天花板,然后再向下俯冲,攻击那些迫害他的人。 由窗口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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