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听着,他自己也真想好好睡一觉。 “他实在需要好好睡一觉,”马里奥特心里说,“也许他来得正是时候!” 也许是这样,因为外面狂风怒号,暴雨敲击窗玻璃,瓢泼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马里奥特很快就重新钻到他的书本中去,但是透过书中的文句,他偶尔遥遥听到了隔壁房间睡觉的人的深沉呼吸声。 过了两个多小时,他伸了个懒腰,换了本书阅读,仍旧听到那呼吸声,于是悄悄地站起来,小心地走到卧室门口,朝里面看看。 起先一定是房间太黑了,要不然就是他刚离开阅读的灯,眼花缭乱,有一两分钟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模糊看到家具和墙边五斗橱的黑影。后来床渐渐看出来了。他看到床上睡着的人的身体轮廓在他眼前渐渐成形,在白床罩上黑黑的一长条。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菲尔德连一寸也没有移动过。他看了一两分钟,又回到他的书本上去。这一夜只听到风声雨声,没有车辆在鹅卵街石上经过的声音,离开牛奶车到来的时间还早。他始终潜心阅读,只偶尔停下来换一本书,或者喝上一口浓茶使头脑清醒些,在这种时候,他总清楚地听到隔壁卧室里菲尔德的呼吸声。 外面风雨交加,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灯罩使亮光全集中在摆满书本的书桌上,房间的其他部分就比较黑。卧室门就在他坐着的位置的对面。没有任何东西打搅他读书,只除了风偶然撞击窗子,以及一条胳臂有点痛。 他也说不出来,胳臂怎么忽然痛起来了,但是有一两下痛得特别厉害。这分了他的心,他忍不住去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和怎样让胳臂碰伤得那么厉害的,但怎么也想不出来。 最后他眼前的书页从黄色变成灰白色,下面街上开始有车轮响声了。已经是早晨四点。马里奥特向后靠到椅背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接着他起来拉开窗帘。暴风雨已经过去,对面那座城堡矗立在雾中。他又伸了个懒腰,从可怕的外面景物转过身来,想要去睡余下的四个小时,然后做早饭。菲尔德在隔壁房间里仍旧发出很响的呼吸声。他于是蹑着脚要先去再看他一眼。 他小心地朝半开着的卧室门里面窥看,眼光首先落在那张在灰色晨光中已经很清楚的床上。他睁大了眼睛看。接着他使劲擦眼睛,接着重又把眼睛擦擦,把头伸到了门里。他那么定睛看着,看了又看。 但是怎么看也没有用。他看到的是个没有人的空房间。 看到这情境,菲尔德刚出现时他所感到的那种恐怖一下子又回来了,而且更加强烈。他同时感到左胳臂剧烈抽搐,非常痛。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想要集中思想。他真是吓得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他好容易拿出勇气,让手离开撑着的门,大胆地走进卧室。 床上有菲尔德躺下来睡觉留下的印痕。枕头上有他的头印,床脚的床罩上有他的鞋子搁过的凹痕。而且,由于走近了,那呼吸声听上去更加清楚。 马里奥特拼命走下神来。他好容易发出声音,大声叫唤他朋友的名字。 “菲尔德!是你吗?你在什么地方?” 没有回答,但是呼吸声没有断过,它直接从床上传来。 他叫唤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异样,他不再问了,而是跪下来把床上床底检查一通,最后把床垫拉下来,把床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分别拿开。但是尽管呼吸声继续,却看不到菲尔德,也没有找到任何能藏人——不管怎么小的人——的地方。他连床也从墙边拉出来,但是声音在原处不动。它不随着床挪地方。 在这种使人害怕的情况下,马里奥特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马上把整个房间彻底搜索。他搜索了食物柜、五斗橱、挂衣服的壁橱——哪里都查看了。但一点人迹也找不到。靠近天花板的小窗子是关着的,而且太小,连一只猫也钻不过去。起居室的门从里面锁着,他不可能从那扇门出去。马里奥特的心里开始萌生古怪的念头,它们带来恼人的感觉。他越来越激动,重新把床检查了一遍,把它翻得一塌糊涂。他把两个房间都搜遍,尽管知道这是没用的,还是干。他浑身发冷,而那沉重的呼吸声一直没停过,它就来自菲尔德曾经睡过觉的那个角落。 然后他又试试别的做法。他把床推回原来的地方,自己躺到上面,就跟他那位客人曾经躺过的那个样子。但是他马上一蹦就跳下床。呼吸声就在他旁边,几乎就在他的耳边,就在他和墙之间!可这点空间连一个孩子也挤不下。 他回到起居室,打开窗子迎接外面的亮光和新鲜空气,打算静静地、清清楚楚地把整个事情好好想一遍,理清头绪。一个人读书大用功,睡眠太少,他知道有时候是会产生幻觉的。他重新冷静地回忆夜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个细节、他产生过的情绪、那顿可怕的晚饭——所有这些和幻觉联系不起来,没有一个幻觉能拖延那么长的时间。他又想到胳臂的突然剧痛,那更不是幻觉了。 他这样分析研究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它像是一个突然发现:整整一个晚上,菲尔德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就像对他这个回忆的讥笑似的,里面卧室传来均匀、深沉的呼吸声。这整件事情完全不可信,太荒唐了! 马里奥特想得都要发疯,他戴上帽子,穿上套鞋,走出了这所房子。外面的早晨空气会吹散他脑子里的迷雾,他得去闻闻花香,看看海景。他在附近湿液流的斜坡上兜了两个来小时,直到这样走下来,他心中的恐惧消除了一点,而且胃口也开了,这才回家。 他一走进房间,就看见里面有一个人,站在窗口,背对着亮光。这是另一个人,这是他的同学格林,他也和他一样在迎接考试。 “我温习了一个通宵,马里奥特,”他说。“我上你这儿来想对对笔记,顺便跟你一起吃上顿早饭。你这么早就出去了?” 马里奥特说他头痛,出去走走有好处。 格林点点头,说了一声:“哦!”但是等到女仆把粥放在桌子上出去了以后,他又说了一句:“我倒不知道你有喝酒的朋友。” 这句话显然带有试探性,马里奥特冷冷地回答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有这样的朋友。 “不过那里面听上去好像有个人喝了酒在大睡,不是吗?”格林把头向卧室那边点了点,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的朋友。 两个人对看了几秒钟,最后马里奥特老实说:“这么说,你也听见了,谢谢上帝!” “我当然听见了。卧室门开着嘛。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噢,我没这个意思,”马里奥特降低了声音说。“不过这一来我轻松多了。让我来给你解释。当然,如果你也听见了,那就没事了,我实在是吓坏啦。我还以为我患了脑炎什么的呢,可你知道,这次考试对我来说性命攸关。这种病总是从声音,或者幻像,或者可怕的幻觉开始的,而我正好……” “胡说八道!”格林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都在胡诌些什么呀?” “现在听我说,格林,”马里奥特尽可能平静地说,因为那呼吸声依然清清楚楚可以听见。“我来告诉你我的意思,只是你别打断我的话。” 接着他把夜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连他胳臂疼痛的事也没漏掉。等他把话都讲完,他从桌旁站起来,穿过起居室。 “现在你清楚听见了呼吸声,对不对?”他指着卧室说。格林说他听到了。“那么好,你跟我来,我们一起把房间搜一搜。” 但是格林在椅子上不动,他胆怯地说:“我已经进去过……我刚才听见了声音,以为你在里面。门半开着……我就进去了。” 马里奥特没答他的碴,只是把卧室门完全敞开,门一敞开,呼吸声更清楚了。 “里面一定有人。”格林悄悄说。 “里面有人,但在什么地方呢?”马里奥特说。 他又劝他的朋友和他一起进去。但是格林断然拒绝,说他已经进去过,没看见人,怎么也不要进去了。 他们重新关上卧室门,在起居室里拼命抽烟。格林问了他的朋友许多问题,但是都没有结果,因为问题不能改变事实。 “唯一应该有明白和合理解释的事情是我的胳臂为什么痛,”马里奥特擦着他的胳臂说。“它有时候猛地一阵痛,我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把胳臂弄伤了。” “让我来替你检查一下,”格林说。“我对骨头大有研究,尽管考官不以为然。” 开玩笑使人轻松一些,马里奥特也就脱掉上衣,卷起衬衫袖子。 “天啊,我出血了!”他叫起来。“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前臂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道红色细痕,上面显然是有一小滴鲜血。格林靠近把它看了几分钟。接着他坐回椅子上,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朋友的脸。 “你一定是抓破了它,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他随即说。 “但不是抓破的样子,胳臂痛一定别有原因。” 马里奥特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声不响地盯住他的胳臂看,好像整个谜的谜底其实就写在那皮肤上。 “怎么啦,我认为抓破点皮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格林用并不确信的口气说。“说不定是你的袖口链扣把皮擦破了。昨天晚上你一时激动…。” 但是马里奥特一下子嘴唇发白了,想要说什么。他的脑门上渗出大滴汗珠。最后他把身体靠到朋友的面前。 “瞧,”他用发抖的低噪音说。“你看到那红印子吗?我说的是你所谓的抓破的伤口底下。” 格林承认他看到点什么。马里奥特用手帕把那地方擦干净,叫他更仔细点看看。 “对,我看到了,”格林仔细观察了一阵以后,抬起头来说。“看上去像是一个旧伤疤。” “是一个旧伤疤,”马里奥特声音很轻地说,嘴唇在哆嗦。“现在我全记起来了。” “怎么回事?”格林在他的椅子上坐立不安。他想要笑,但是笑不成。他的朋友像是接近精神崩溃了。 “嘘!不要响,我……我来告诉你,”他说。“那伤疤是菲尔德割的。” 整整一分钟,两个朋友紧紧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句话也不说。 “那伤疤是菲尔德割的!”最后马里奥特用大点儿的声音又说了一遍。 “菲尔德!你是说……在昨天夜里?” “不,不是在昨天夜里。这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还在中学里,他用他的小折刀割了我一道。我用我的小折刀也在他的胳臂上割了一道……”马里奥特现在说得快起来了。“我们在各自的伤口上交换流出来的血。他在我的胳臂上滴进他的血,我在他的胳臂上滴进我的血……” “天啊,这都为了什么?” “这是当时一种男孩的誓约。我们这样做时说出神圣的誓言。现在我全记起来了。我们当时读了一些古怪小说,学着做,我们发誓,谁先死就到另一个人那里显形。我们献血为盟。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个大热天的下午,在操场上……都七年以前了……一位老师发现了我们的
事,没收了我们的小折刀……我从此再没有想起过这件事,直到今天……” “你是说……”格林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 但是马里奥特没有回答。他站起来,走过房间,颓唐地坐到沙发上,用双手抱住了脸。 格林有点不知所措。他暂时不去打搅他的朋友,把事情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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