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拿定了主意,今天晚上要上里乔内去找个妞儿。 上一个妞儿他是在贝位里瓦找上的,那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了。把她的身体肢解掉,他可实在没少花工夫,不过这工夫他是很乐意花的。说实在话,那妞儿长得真不赖,美极了,金发碧眼,娇小玲珑,两条大腿又长又匀称,是个来意大利旅游观光的德国妞儿。当然,到头来她也就只成了这么一小包东西。他把这个包扔到海里去了。那是个美丽的夜。扔掉那个包以后,他感到一阵轻松舒服,禁不住在海边散步了很长时间。他抬头望夜空,整个人几乎被头顶上那种寒冷和深不可测的景色镇住了。他感到自己无比渺小,然而谢谢天,生活和爱给了他这样的快感! 三个星期过去了。 尽管他渴望得到他那种快感,但他是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他尽力克制住。总算克制了三个星期,然而那种饥渴使他越来越忍受不下去了。 他是个需要人的人,他需要人,就像需要吃的和喝的一样。他喜欢在人当中走,在大群大群的人当中不受注意地走。他在人群当中,观察他们,他们各有各的心事,深深隐藏着从不外露。每个人另有一张脸,他看不到的脸;每个人另有一个世界,他进不去的世界。有时候他真想从他们的脸上能够读出点什么,就像读一本本打开的书那样,并非出于不健康的好奇心要窥探到他们最小的秘密,而是要真正感觉到他们所感觉的,要了解他们。然而徒劳。 三个星期过去了,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那天下午他躺在海边沙滩上,沙擦着他的背。他心中浮想联翩,想起了许多往事。他回想起第一次捉住一只野猫,用玻璃瓶碎片割开了它的肚子。他想起了他的第一个女朋友,住在离他家两个街区的一个个子小小、深褐色头发的姑娘。他们两个都很乐意地相依相偎,但到了最热烈的关头,她忽然害怕起来,要挣脱他的拥抱。他这时候兽性大发,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他简直疯了,直掐得她两眼翻白,嘴唇发紫,喉咙里发出咕喀咕喀的声音。幸亏这时候有人经过,及时阻止了他。后来他被送到一个地方关了好几年,才被重新放出来。 这时候他已到了法定年龄,精神已经治好,还有了点零花钱。他却用这钱去买了把刀,找了个妓女,在她的房间里把她掐死了,还肢解了她的尸体,又用她的血在墙上画了幅风景画。然后他把自己洗干净,逃之夭夭。紧接着他出了国,走遍了整个欧洲,到处打零工为生。如今来到了意大利。他生活越来越放荡了。 他在沙发上就这样躺着躺着,睡着了,等到张开眼睛,只觉得太阳直晒。在满眼金星中他看到一双美丽的大腿在他身边走过。他心中燃烧的饥渴感告诉他,他需要女人,需要得不得了啦。 他在里米尼科了一个公寓房间,从那里坐公共汽车去里乔内。其实路很近,走着到那里去半个小时也用不着,但是他不想走路,情愿花上一百里拉车钱。他这时候只想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呜呜声,只想感到脚下像心跳那样震动。他来到了最繁华的地方。 他荡来荡去,穿过了几条小街,最后决定进一家不太显眼的俱乐部。他来到了这么一家,买了门票,从昏暗的门外走进里面发出淡红和淡蓝灯光的小天地。一进门,疯狂的音乐把他的耳朵着实震聋了好几秒钟。舞池很小,挤满了人,跳舞的人合着硬摇滚音乐的节奏,像语地上懒洋洋的恐龙那样很慢很慢地移来移去。他心里说,意大利人跳舞也真怪,不管是什么样的鬼音乐,他们跳起来都是那么慢腾腾、懒洋洋的。和他们行动和说话的快节奏完全相反,他们跳舞时简直不离开他们站着的一小方块地方,就在那原地磨来磨去。 他在舞池旁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瓶白樱桃酒,经验告诉他,在这种地方,一杯啤酒是名正言顺地要索取高价的。舞厅里那种激烈的音乐,他的耳朵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在他的血液里甚至和他内心的饥渴感合了拍。他想从这种很硬的电子声响中听到歌手的歌声,但是没有成功。他喜欢这种小舞厅,因为它们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气氛。它们异于外面的世界,自成一统,在这个小世界里,人和爱情在一夜间诞生和死亡。这是理想的追猎场所。 他坐下来以后,跟些妞儿跳了几个舞,但是她们都不是他所想要追猎的对象。大多数意大利妞儿有她们的男朋友,而大多数外国妞儿跟着和她们一起来的旅行团走,或者已经有了自己的寻欢对象。他跟一个年轻的法国妞儿跳了舞,她的发音很好听,腿也修长;他又跟一个德国妞地跳了舞,她很娇小,但是和她的娇小身段比起来,她的胸部太大了,大得简直叫人不相信是真的。这两个妞儿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她们不合他的口味。 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了她。 他以前不可能看见过她,因为她就像墙上挂的一幅画。人看到了画但不一定真正注意到它。她走起路来像个影子,慢慢的,飘飘然,若隐若现。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她那头长发,颜色很深,既不是棕色,也不是黑色,长长地披散在她的肩上。接着她在一盏灯下经过,她的脸顿时成了一幅黑白水墨画,美丽的容貌,一双冷漠的深色眼睛。 她马上把他吸引住了,这种吸引力在于她的走路姿势,在于她的整个体态,不是那种勾引人和刺激人的样子,正好相反,是这种冷若冰霜的神情。 他一下子明白了,他今晚需要的就是这个妞儿。他注意她在什么地方坐下来,接着就走过去请她跳舞。 她无言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她的腰非常细,他的手臂几乎完全可以把她整个儿搂住。他对她说了几句话,是对不认识的人说的最无关紧要的话。她没有回答,于是他又试了几种语言。最后她开口了,跟他说的是结结巴巴的蹩脚英语,夹杂着一些听不出来是什么语言的话。可能是希腊话吧,但是他说不准。他想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但她只是微微一笑,说是微笑,还不如说是抿抿嘴唇,半像忧伤,半像冷笑。他特别注意到她的孤僻,它像一件大衣包裹着她。他们周围一对一对的舞伴形成一片混乱的光雾,这些人在色彩的波浪中游泳,他们的头和肩淹没在音乐和动作的汹涌浪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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