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不是穿过它们落下,就和落在一双普通的手上那样。而且这是一双小女孩的手。是的,我一下子就能断定。男孩和女孩洗手的方式不同。我说不出分别在哪里,但决不会弄错。
所有这些我是在蜡烛光中看见的,但我的蜡烛一下子滑倒,啪啃一声落到地上了。我进来时看也不看就把它放下——因为我的眼睛只顾着盯住瓷盆看——是凭着手的感觉把它放在柜子边上的。啪啃一声以后,房间里一片漆黑,水还在流。
我异常恐怖地待了一会儿。
真奇怪,我马上想到的竟是必须先关掉水龙头再逃走。非关掉水龙头不可。过了一会儿,我鼓起全身勇气,屏着气伸出手去把水龙头一关,转身就逃走了。
天快亮了。天一亮我就洗了个澡,穿好衣服下楼。在餐具室门口,我看到了卡基克太太,她也穿好了衣服,手里拿着我的蜡烛台。
我说:“你把它捡起来了?”
我们的目光相遇。卡基克太太显然希望我先开口,我决定开门见山向她问个明白。
“你全都知道,因此你用塞子塞住了水箱。”
“你看见了?”她问。
“看见了。你必须把事情全告诉我——不管怎么可怕。这是,这是…谋杀吗?“
“天保佑你,小姐,你怎么会想出这样可怕的念头?”
“她在洗手。”
“啊,是的,可怜的小姐!但是……谋杀!这亲爱的小玛格丽特连一只苍蝇也不会伤害!”
“玛格丽特小姐?”
“是的,她七岁就死了。她是肯德尔老爷的独生女儿。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我是她的保姆,小姐,我都知道……是白喉。她是在村子里传染上的。”
“但你怎么知道这是玛格丽特呢?”
“那双手——我怎么会弄错呢,我一直是她的保姆。”
“但她为什么洗手?”
“你要知道,小姐,她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做家务事可好了,你知道……”
我吸了口冷气。“你是要告诉我,这里的打扫工作……”
“是她一直在这样照顾我,”卡基克太太紧紧看着我,“请问还能有谁呢,小姐?”
“可怜的小宝贝!”
“现在好了,”卡基克太太用她的围裙擦着蜡烛台,“我很高兴你这样看待这件事。实际上没有什么可怕——对吗?”她热切地看着我。“我相信她爱上了你,小姐。但只要想一想,她跟别的人过了多长的日子啊!”
“他们不好吗?”
“他们坏极了。霍斯金先生没有告诉你吗?他们真吓人——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坏。”
“他们怎么啦?喝醉酒吗?”
“有些是喝醉酒,小姐。那个市长,他经常喝醉了发酒疯,穿着睡衣满山跑。他的妻子也喝得酷可大醉——这是说,如果那是他的妻子的话。只要想想,这文雅的孩子要在他们做完那些讨厌的事情后洗多少东西!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小姐——更可怕的事多着呢。这里曾经住过一对夫妻,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个可怜的孩子!”
“他们打孩子,小姐——你听了血都会沸腾起来的!我相信还饿他们,折磨他们。听说在公路上也能听到他们的哭叫声,那可相隔半英里呀!”
“有时候他们被关起来饿上好几天。我相信是小玛格丽特小姐送东西给他们吃的。懊,我能想像出她爬到门口,安慰他们!”
“但那些可怕的人在这里的时候,她也许逃走了,直到他们离开了再回来。”
“小姐,她是多么勇敢啊!她甚至敢面对狮子。不,她一直在这里,她天真的眼睛和耳朵会把什么都注意到!另外还有一对夫妻……”卡基克太太压低她的声音。
“懊,别说了!”我说。
“但你不会走吧,小姐?她爱你,我知道她爱你。只要想想,你会把她交给什么人啊……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房客住进来呢?因为她不能离开。自从她父亲卖掉这房子,她一直住在这里。你一定不能走!”
我本已决定走,但一下子觉得这个决定多么卑鄙。
“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说。
“就是嘛,小姐,根本没有什么可怕。我甚至不相信这有什么特别。我听我妈妈说过,有一些农宅每天夜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板用沙擦得光光滑滑,锅子和煎锅擦得闪闪发亮,而这时候女仆们都在睡觉。他们以为什么人在恶作剧,但你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小姐,现在我们两人彼此间知道这个秘密了,我们可以安然入睡,万一听见什么声音,只要说一声‘上帝保佑这孩子’,又能睡着了。”
我在特里西拉克宅一住五年,卡基克太太一直和我在一起,分享这个秘密。我敢说,像我们这样五年中完全被爱笼罩的人是不多的。
它像支曲子那样贯穿我的生活:抹平我的枕头,把我的桌子摆弄得妥妥恰恰,夏天使鲜花在我经过时抬起头来,冬天使炉火燃得旺旺的。
“我为什么离开特里西拉克宅?”因为有一天,那是在五年后的年底,霍斯金先生来告诉我,说他把房子卖掉了。他不好不卖,买房子的是肯德尔上校,老肯德尔的一个弟弟。
“他结婚了吗?”我问道。
“是的,小姐,一家八日。孩子们非常可爱.他们的母亲是位好心太太。这房子是肯德尔上校的老家。”
“我明白了。这就是你觉得理应卖掉它的原因。”
“他出的价钱也很好,你千万不要想到别处去,我实在抱歉……”
“你是说把我赶走?倒是我该感谢你,霍斯金先生,你做得很及寸。”
“玛格丽特将会很快活,”我又说,“有她的堂兄妹在一起。”
“是的,小姐,她一定会很快活。”卡基克太太同意我的话。
到了要走的日子,我收拾好箱子,勉强装出快活的样子。但在最后一个早晨,我们已经站在门厅里了,我用一个站不住脚的借口把卡基克太太支使上楼,然后一个人走进餐具室。
“玛格丽特!”我轻轻说。
根本没有回答。我也一点不敢指望会有回答。然而我试着再叫一次,闭上眼睛,伸出双手,轻轻叫了一声;“玛格丽特!”
我发誓——直到我死的一天不改变想法——有两只小手偷偷地伸过来,放在——只一会儿工夫——我的手上。 上一页 [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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