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老富绅,活着时不惹人喜欢,死后棺材停在家族墓室里了,却还没完,他的鬼魂仍旧每夜回家大吵大闹,在这里跺脚,在那里乱扔东西,弄得一家人无法睡觉,吓得要命。
他的遗孀伤心难过,有一天进厨房时禁不住说道:“唉,为什么我的亡夫不能安息,至少让我和所有的仆人得到一点安宁呢?”
这时候老马车夫汉斯正在厨房里喝汤,他听后开了口:“如果太太能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想我会有办法。不过两天内得给我一百个金币,还给我做一个棺材。我躺到棺材里去,太太把我连同棺材送进墓室,放在主人的棺材旁边,我将很快查出我可怜的主人在墓中不能安息的原因。”
这汉斯是家中最老的仆人,太太很信任他,于是给了他一百个金币,还为他定制了一个棺材。汉斯把那一百个金币埋在马厩里,等到棺材一做好,他爬进去躺下,吩咐把棺材盖盖上。大家照办,然后把棺材抬进墓室,放在主人的棺材旁边。
汉斯在棺材里静静地躺了一天,躺了一个傍晚,直到马厩院子的大钟敲了十二下,半夜了。
大钟刚敲完,汉斯听见主人的棺材盖掀开,他马上学样,把自己的棺材盖也呕咱一声掀起来。他看见主人在棺材里坐起身子,他也在自己的棺材里坐起身子。他看见主人爬出棺材,他也爬出棺材。
他们两个,主人和他,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汉斯啊汉斯,”主人说,“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就跟你到这里来一样,我也来了,老爷,”汉斯说,“我死了,进了棺材,放在这里,等着要像生前一样恭敬地侍候你。”
“汉斯,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你到哪里去,我也到哪里去,老爷,好恭敬地侍候你。”
“我要回到上面家里去,汉斯,因为我还有样东西想看看。”
“我也有东西要看,老爷,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在我的棺材里没有办法安息。”
“你能有什么东西要看呢?”
“是这样的,老爷,我存了一小笔钱,埋在马厩里。我必须去看看它,伯被人偷走了。”
“我也有我的心事,汉斯,那么好吧,我们一起上去。”
主人说着领路向墓室门走去,汉斯在后面跟着。到了门前,主人钻过钥匙孔,飘出去了。
“来吧,汉斯,”他在外面说。
“啊,我的好老爷,我出不去,钥匙孔太窄小了。”
主人把手在门锁上一放,门就开了,汉斯走到外面来。主人不由得摇摇头说:“汉斯啊汉斯,这是怎么回事?我怕你没有死!”
“你说什么,老爷,我没有死?我当然死了!只是刚死不久,仍旧保存着肉体,还得学着做鬼罢了。”
“也许是这样吧,汉斯……不过挺奇怪的。”
“不要摇你高贵的头,老爷,我很快就能学会的。”
“也许是这样吧,汉斯。”主人说。他们一起穿过院子。当他们来到家门口时,主人咯咯笑着说:“让我们先到几个房间去把女人们吓个半死。”
说着,他带路到厨房去。
到了那里,他又钻过钥匙孔。但他又只好打开厨房门,让汉斯能跟着他进去。
“噢,汉斯啊汉斯,”他说,“这实在太奇怪了!我怕你到底没有死2”
“我没有死,老爷?你没有看见我从棺材里爬出来吗?棺材是装死人而不是睡活人的。但我死的时候太短,而活着的时候很长,它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好吧,我们这就干起来,”主人说。他走到碗橱那边,把一样一样东西拿下来,乒乒乓乓扔到地板上。汉斯马上学主人的样子,把碗柜里的茶壶、碟子、盘子、杯子、餐刀、餐叉拿出来乱扔一通,把椅子和桌子翻一个个儿。他们闹出的响声惊醒了全家人,主人咯咯地笑,汉斯哇哇大笑。但奇怪的是,主人扔破的东西会重新恢复原状,回到原处,丝毫无损,而汉斯扔破的东西就那么破着留在地板上。
这一来主人又摇头说:“汉斯啊汉斯,我担心你是没有死!”
“我没有死,老爷,这怎么可能呢?没有死能把我装进棺材?只是我死了还不久,手劲还太重。”
“也许是这样,”主人说,“不过来吧,夜已经过了不少时间,我们继续吓唬他们吧。”
他领着汉斯一个一个房间走,从墙上把画拿下来乱扔,推倒家具,把所有的东西扔得一塌糊涂,闹得一家人用手指塞住耳朵,把被子拉过头顶,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好,”主人最后说,“我想已经把他们吓够了,我们这就可以到地下室去。”
他下地下室,汉斯在后面跟着。
主人不再咯咯笑,又是叹气又是呻吟,“汉斯,”他说,“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苦恼。”
他把手放在一个大木桶上,木桶马上像气泡一样轻轻移开,在它下面,地下室地板上有一个洞,从洞里升起来一大锅金币。
“汉斯啊汉斯,”主人呻吟着说,“这些金币就是我的苦恼,正是由于它们,我的灵魂无法安宁。这笔钱是委托我捐赠给孤儿院的,但我私吞了,把它藏在这里。唉,汉斯啊汉斯,要是孤儿们能得到这些金币就好了,那我就能从此安心长眠。但我现在唉声叹气也毫无用处,那些孤儿得不到它,因为没有一个活人知道金币藏在这里。金币将永远留在这里,我也只好永远这样唉声叹气,吓唬别人——这样做使我能暂时忘记一下我的苦楚。”
接着主人在锅子上把手一挥,锅子重新沉落下去,地面盖上。他用一只手指碰碰大木桶,木桶像气泡一样轻轻地回到了原处。
“好了,汉斯,”主人叹气说,“我们来看看你的烦恼吧。”
于是他们上马厩去。到了那里,汉斯拿起一把铲子,开始在他埋下那一百个金币的墙角挖掘起来。
“汉斯,”主人说,“你为什么掘地呀?”
“为了找我理下的金币,老爷。”
“噢,汉斯啊汉斯,我怕你是没有死!鬼只要把手挥挥,钱就会自动出现的。”
“你说我没有死,老爷?怎么能没有死呢?当然死了!你没有看见我躺在棺材里吗?只是我还没有完全学会鬼的本领,因此我只能像生前一样掘地罢了。”
汉斯说着,把他所有的金币挖了出来,一个一个地数。
“没错,”他说,“全在这里。现在我必须把它们重新埋起来。”
于是他开始慢慢地在金币上填土,尽量拖延时间。
“快点,快点!”主人叫道,“公鸡马上要啼叫了,我们得赶快躺回棺材里去。”
但是不管主人怎样心急如焚,汉斯一点也木着急。最后他总算把金币理好了,把土踏平,放下铲子。
喝幄幄——!养鸡场传来一声轻轻的鸡啼。
“汉斯,汉斯,你听见吗?鸡开始啼叫了!我们必须赶紧回到棺材里去!”
“我就来,老爷,我很快就来。但我先要到屋子里去再吓唬吓唬那些人。因为那太好玩了,老爷,等我回到棺材里躺下,想起来也会高兴得哈哈大笑的。”
汉斯说完就跑进屋乱扔东西,能弄出多大声响就弄出多大声响。但是主人站在门口拚命绞他的双手。
膻螺瞩——!外面天空露出了一线曙光。一只公鸡在它的栖水上走来走去,睡意惺松地啼叫起来。
“汉斯啊汉斯,你听见没有?红公鸡已经啼叫了!你再不马上回来,我就要丢掉你自己走了,我们现在非回我们的棺材里去不可!”
这正是汉斯求之不得的,他巴望主人丢下他走掉,因此他又从碗柜里拿出几个盆子乱扔,叫着回答:“我这就来,老爷,我这就来!但先让我再寻点开心!”
初升的太阳从院墙后面投来一道阳光,阳光透进养鸡场的窗子,三只公鸡响亮地啼叫起来。
“汉斯啊汉斯,灰公鸡啼叫了,红公鸡啼叫了,白公鸡啼叫了,天亮了!”主人的急叫声越来越轻,接着听不见了。他已经回墓室躺到他的棺材里去了。
现在屋里静悄悄的,汉斯跟起脚尖来到女主人的房门口叫道:“太太,清醒醒!”
“我根本就睡不着,汉斯,一直坐在这里。”女主人回答说,打开房门走出来。
汉斯把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立刻把仆人们叫来,一起到地下室去。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把那大桶移开,接着拿来铲子和鹤嘴锄掘了又掘,最后掘出了那满满一锅金币。他们把金币装成一袋一袋,不等吃早饭就用车运到孤儿院去。
从此以后这房子恢复了安宁,一夜一夜,女主人和所有的仆人都能安静地睡觉了,男主人再也没有来吵闹过。只是在送走金币的那天夜里,汉斯从梦中醒来时看到主人站在他的床边。
“汉斯啊汉斯,”主人说,“我怕你是大大地欺骗了我!不过我还是感谢你,因为你这样做帮了我的大忙,救了我。现在我终于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