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回到这座北方城市的时候，已经是3年以后的冬季了。我在南方的那个都市里蜷缩了三年，一直没有回来过。走出站台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早已习惯了南方温暖冬季的我开始发抖。这种严寒曾经陪伴我二十多年，让我在每个冬季都非常熟悉。但现在的我却感到非常陌生，或许陌生的不只是这种严寒的感觉，这座城市或许都已经让我感到陌生了。三年的时光不算太长，只是三年以后的我再回到这里已经感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我随着滚滚的人流，尾随在最后走出了车站，走向检票口。火车站广场上有许多的出租车在等着拉客，我也成为他们的目标。三四个司机围了上来，问我去哪里。在他们后面还有一个女司机也想上前来，但是显然她挤不过那几个大汉。这时候有个司机已经开始拿我的行李，这时候我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司机，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流露出一种失望，目光正转向出站口的乘客，准备找另外一位客人。此时的雪越来越大，她的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我突然从那个男司机手中抢回包，对着那个女司机说：“我坐你的车”女司机表情有些惊讶，直直的看着我，好象有些不明白的样子。这时候我已经来到了她的车子前面。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帮我将行李放进了车里。那几个出租车司机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继续去找别的生意。

　　这时天已经黑了，出租车在大雪中缓缓的行驶着。她是一个35岁左右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但是仍然显得端庄美丽。我拿出了烟，问她可不可以抽，她点头笑了笑。我点燃了一根烟，看着窗外的飞雪悠然的吸了起来。这时候车子已经驶出了站前大道，她问我去哪里。我说无影山路，她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那里正在拆迁施工，路两边都封闭了，车子很难进去的。”我说那你就尽量往里开吧，到时候我自己走进去。从火车站到无影山路要走40多分钟，于是我门就攀谈了起来。她问我是不是从南方来的，我回答是。然后问她怎么看出来的，她说看穿的那么单薄和你的肤色就能看出来。她又问我刚才为什么没有坐那个男人的车，而坐她的车。我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一个女人站在大雪里挺让人心疼的。她冲我笑了笑，是那种很温柔的笑。我问她开车辛苦不辛苦，她说当然辛苦了。前几年她跟丈夫都下岗了，就借钱买了这辆二手出租车。现在她跟丈夫轮着开车，希望能够早些将歉的债还清，后年孩子也可以上重点中学。我说那你们一定很恩爱了，她说是啊，日子现在过的虽然苦一点，累一点，但是只要两个人感情好就可以了。她说老公非常疼爱她，每天只让她开一下午的车，然后就是自己开了。她说她将我送到地方后，就要回家将车送给丈夫了。从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幸福，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羡慕她，甚至是嫉妒！

　　这时车子在雪夜里已经行使了将近20分钟，而我也开始点燃第三支烟。我要去无影山路干什么呢？我现在才开始问自己，那里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我离开这个城市前最伤心的地方。那条路上有个“雅舜”酒吧，是我跟以前的女朋友秋叶经常约会的地方。我要回到这条路，是不是就是寻找曾经的记忆呢？叹口气，自己真是太傻了，她已经走了，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三年前的那个飘雪的深冬，她毅然离开我跟着别人去了大洋彼岸的国家。而那一夜我在这个酒吧最后一次喝完酒就离开了这座熟悉的城市，到了异乡谋生。三年来，这个酒吧不止一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但早已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对精神的折磨。我对她说过我不恨她，谁让我没有本事呢，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怎能跟一个资本主义的大款比。秋叶哭着求我别说了，我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拂袖而走。我听到有酒杯摔到地板上的声音，那是我碰倒了酒杯。我没有回头，因为我听到的不是酒杯摔碎的声音，而是自己心碎的声音。

　　车子已经快到无影山路了，女司机问我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我说：“雅舜”，女司机奇怪的看着我说：“那可是个夜总会，里面很多小姐的，脏的要命。”我说那只是个酒吧啊，她问我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来了，我说是很久了，三年了。她说你要去我就带你去。我们饶开施工工地，从一个小路走了进去。离雅舜酒吧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竟然有中莫名的激动，想着这个曾给我无数美好记忆的地方，我也忍不住想起了秋叶，她的身影总是在我面前不住的晃动。

　　车子停在了“雅舜”门口，我抬头往里看，这里真的已经成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夜总会，而原来的酒吧蜷缩在一边显得很寒酸。女司机指者里面正往外走的一对楼搂抱抱的人说：“看，这里的小姐太猖狂了，都这个样子将客人送出来，现在修路行人少了她们更不怕了。”

　　说话间后面又走过来一对男女，动作相当亲密。男人的手放在女人的臀部，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怀里。这时他门走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借着灯光看清楚了他们的脸。刹那间我楞住了，我的心跳快要停止了。那个女人不是秋叶吗？我怀疑自己看走了眼，她已经在3年前出国了！怎么会在这里呢？我又仔细看去，这下我彻底相信了自己的眼睛，因为我看到了她脖子上面的那个黑痔。我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我为什么要来这个该死的地方呢？等到明天来或许就碰不上了。正当我犹豫要不要下车的时候，突然女司机象疯了一样从车上冲了下去，然后冲向那个男人。正在温柔乡里的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女司机然后象一只发疯的母狮子冲向女人，骂她不要脸勾引别人的丈夫。我现在才明白，那个男人就是女司机的丈夫。保安上来马上将女人拉开，然后那个男人嘲她吼叫了几声，拖着她向车子这边走来。我赶紧拿着行李下了车，这时候丈夫已经将女司机塞进了车里，我要给他钱，他却朝我喊到：“你个混蛋，为什么要打车到这里来，你不知道这里修路吗？”，然后没有理我就飞快的开车走了。我手中的钱在风中随着我的颤抖而颤抖。我转过身来，秋叶正站在那里若无其事的说脏话，应该是骂那个女司机。我走上前去喊了她的名字，她才转过身来。看到我时一脸的惊鄂，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谈笑风生。尴尬、尴尬、空气中充满了尴尬。她好象认出了我，说要跟我谈一下，我说还有这个必要吗？她说要给我一样东西，然后领我进了旁边的一个居民楼。她从柜子里面取出了一个酒杯放到我手上。她说这是我当年摔的那只酒杯，她后来粘合了。一个人从美国回来后她就在等我，她知道我一定会再回来的。她说本来她希望我们的爱情能够象这个酒杯一样复合，而且看不出曾经破碎的痕迹，但是现在她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她自己已经做错了太多。突然间她哭了，我感到她很可怜。但是我没有象曾经那样去安慰她，而是拿着那只曾经破碎现在已经粘和的酒杯走了出去，走进了茫茫的雪夜。

　　我听到自己将酒杯摔到墙上的声音是如此的清脆，我听到自己的哭声在飞雪的黑夜里是如此的渺小。

　　第二天我又去“雅舜”找秋叶，希望带她去南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再重新开始。但是里面的人说今天早晨她已经走了，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有人给了我一张秋叶留下的纸条，上面说她已经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我，将那只修复的杯子给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她现在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度过自己的余生，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

　　这时我突然向昨天晚上我摔碎杯子的地方跑去，希望能够重新找到那个杯子的碎片。但除了满地的积雪我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离开了“雅舜”，离开了这条街，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

　　这时候，南方的那个城市应该还是温暖的。

　　这时候，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会再回到这座城市。

　　这时候，酒吧飘出了深沉的歌声：“爱人的心是玻璃做的，一旦破了就很难再愈合，就像那把摔破的吉他再也谈不出原来的音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