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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娃和他的媳妇
作者:冀根   来源:网络

  一

  太阳赖在山尖迟迟疑疑不想下去,而月亮倒急惶惶地在东天露了头。

  山娃坐在地角的霞光里擦了把汗,像往常一样脱下鞋竖起来磕了磕土,点了袋烟冒起来。这是他多少年来的习惯了。他吧咋几口,长长吐了口烟,目光停在那支油光油光的烟袋杆上。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据说是爷爷传下来的。他庆幸爹娘给了他一副结实的身板,从来不知道啥叫头疼脑热,这给他免了不少麻烦,因为这儿到村庄有几里地,还要翻两个浅沟。他把目光撒到远远近近的沟沟壑壑,坡上茂盛的荆棘树木,沟里几片黑绿的庄稼,空中一只山鸦像一片叶子在飘。山的气息使他感到一阵惬意。

  他磕掉烟袋锅里的灰站起来,收拾起家具准备回家。偶然瞥见对面半沟里那筒栖身的窑洞,不由得一阵怅茫。这种感觉啥时候有的,他不知道,总觉得那窑里面像缺了点儿啥,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越来越浓,甚至使他讨厌回家,讨厌吃饭,要不是有凶猛的动物他宁愿睡在荒草里。

  下到半山腰时,他突然感觉身后有点不对,几年的山居生活使他有一种预感,不由得毛骨悚然。他放慢脚步,握紧铁锹回过身来。果然,一只棕毛的花眼狼,滴着口水。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沟里,碰到这种动物是平常的。父亲嘱咐过他:不管遇见啥东西都不能害怕,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通俗的讲就是软的怕硬的怕愣的。这是他第一次遇见,但他很有经验地把锹横在胸前拉开架势,一步步朝它走去。

  狼静静地站着,毛直立着,双眼闪着幽蓝的光。

  父亲给他讲过一次经历。那是一次夜行回来,父亲就在这个沟底遇到两只狼,一前一后向他夹击。虽然那时父亲整天在山上找狼,但真的碰到了却不是件轻松的事。父亲哨棒抡得呼呼响,狼不敢近前。他瞅准机会趁一只狼分神的当儿把哨棒抡了下去,那只当场毙命。另一只嗷嗷叫着拼命发起了进攻。父亲不慎把棒滑出了手。狼更加有伺无恐,连连扑来。情急中父亲一下抱住了狼腰,头顺势顶住狼的下巴,张嘴咬住狼的脖子咬到了狼的喉管。父亲最终胜利了。他觉得父亲很了不起,好像英雄。父亲说空手打狼只有那是最毒的一招,别的都不行。

  狼扑了过来。他扭身闪过,刚一扭头狼又扑了过来,他还没站稳狼又扑了回来。他觉得这是只花眼狼颇有经验。他边防边退,退到一个大堰跟,与狼对峙。狼只好蹲着瞅机会。忽然狼嗷的一声叫又扑了上来,那声音在山沟久久回荡。他用锹朝狼戳去,没戳着,狼顺势跳到了堰上,居高临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等着它往下冲。狼果然冲了下来,他一闪身朝狼戳去,戳到了狼的屁股。狼嗷的长叫一声,一条腿受了伤!他乘机主动进攻,狼左躲右闪。一不小心,他脚下绊了一下,哗地冒了一身冷汗,想站住。但狼瞅住这个机会扑了过来,后爪在他肩上划了一下,衣服嗤的一声,他立刻感到火辣辣的。狼连连进攻,他气喘吁吁感到有些吃力了。他想起了父亲的话,于是稳住脚。在狼又扑过来的当儿,他甩掉锹一侧身双手紧紧抱住狼腰,头顺势顶住狼的下巴,狠狠咬住狼脖子,狼毛在嘴里像一团葛针,夹着一股臊气。狼后腿乱扑腾。他把牙左右滑来滑去,慢慢的,他感到一股腥味。他像猫吃老鼠一样换了一口又往深里咬。狼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嗷嗷和咯咕声。

  狼慢慢软了下去,慢慢地无力地搭在他身上。他也酥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过了会儿感到裆里有点痛,脱下已被撕成絮絮的裤子一看,大腿内外血肉模糊了。他才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还有肩头。

  幸亏有祖传的创伤药,到第三天伤口已结住了。

  二

  咬死狼的第五天凌晨,他正睡得香,忽然被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惊醒。

  这么早,谁呢?他腾地坐了起来。因为偏僻,最近的村庄离这儿也有四里地,又都是山路,平时很少有人来。他不敢点灯,摸起来挤着一只眼从门缝看。月光下披头散发的一团黑影缩在窑门口。他看了一下远处,再听听,除了漫山遍野虫子起劲儿的叫声叫,再没什么。于是穿了衣服点亮灯大胆地开了门,还没有忘记右手抄了把刀藏在身后。

  天哪,女人,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

  女人蹲在门旁抱着肩惊恐地看着他,两眼像星光,一闪。

  他把刀悄悄掖到裤腰里,扶女人到屋。

  他想,肯定又是谁家的小姐或童养媳。他没问,反正他不能不让她住下来,荒山野岭的,又是黑来。想起那只狼,他觉得她真是幸运。再说秋天的夜也确实有点凉。

  他把自己的几件旧衣服丢在她面前,又倒了碗水递过去。俩人对视一眼,算作说话了。

  女人住了下来。

  他开始不想问女人叫啥,也不想知道更多,女人也不说话。他每天做好饭就叫她吃,她也不客气。几天了,她也不说走,他也不好说啥。后来他觉得这女人好像有些危险。现在的世道!他想。他觉得有还是有必要弄清她的身世,免得被人割了脑袋还不知道咋回事哩。几天的犹豫后,他决定瞅个机会和她说说话儿。

  窜山的秋风凉凉的,夹着谷子的味道。虫子的叫声织成了一张网

  这天晚饭后,他象往常一样又坐在门前石磨上吧嗒吧嗒抽烟,女人仍躲在另一间窑洞里默不作声。咋称呼她呢?叫女人?不行。叫……,就叫“哎”吧,反正就俩人,她也应该知道叫她呢。

  他觉得嗓子有点痒痒,干咳两下清了清,扭头正要叫,只见女人已经站在身后,怯怯的。

  见他回过头来忙低下头,嘴里轻轻的叫了声:“大哥。”

  “嗯——,啥事?”他心里一阵紧张。

  “你——,有衣服要洗吗?”

  “嗯,有、有,不不不,没有没有。”他不知道自己咋会这么紧张。可能是因为三十多岁还没跟女人打过交道吧。

  女人站到他面前,看着他。他才发现这女人眉清目秀,几天来他还没有也没敢正视过她。他见的女人不多,但这是他见到的最漂亮的。

  他撩起衣襟扇了扇,其实天气并不热。“能不能住惯?”

  女人点点头。

  女人说,大哥,你每天上地,回来还要做饭。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我就做饭吧,衣服,我……我也会洗。

  “哎,你、你、你说啥呢。你家咋办?万一你家找上门来……”

  女人突然哭了。说我已经没有家了,你要是不留我,我还不知道早死到哪儿了呢。

  看着她一颤一颤的肩膀,他心里一抖。他想起了娘。娘是爹的童养媳,那时家境还可以,也算耕读传家。有一年大旱,寸草不生,树皮草根都被吃光了,加上兵荒马乱的,爷爷攒的不多的家底很快就空了,爹不得不带上全家老小逃卖唱卖字乞讨为生。两个哥哥身体不好先后饿死,一个妹妹换了一斗糠,春天出来时六个人半年不到就成了三个。冬天时流落到这里,一天爹发烧,几天滴水未沾,娘只得让他照看爹,独自去讨饭,希望能再讨些药来。谁知娘一去不返。爹大难不死,好了后带着他在这一带一边讨饭一边寻找娘。后来找是找到了,但是在一个村后山坳里找到的,已经叫野狗掏空了五脏,幸好天冷面容尚可分辨。那时他才八岁。父亲决心住下来杀尽这里所有的狼!他,那时也和爹一样,决心要杀掉这里所有的狼!

  女人说她本来是一户人家的丫环兼童养媳…… ……

  于是女人留了下来。

  女人叫荷叶。是女人告诉他的。

  山娃高兴得手舞足蹈。没想到他也有女人了,还不用掏财礼,白捡。他觉得这是上天赐与他的,要不为啥她单单会逃到自己的窑洞来?为啥那天她没有碰到狼?那几天他特别有劲,又在坡上开出了好大一片荒地。晚上,听着女人舒坦的叫声,看着身下扭动着的雪白的躯体,他感到从没有过的充实和自豪,甚至杀死那只狼后都没有过。他不再象以前那样怕回家了,一到该吃饭时,他就希望赶快回家,他知道媳妇早已给他做好了。原来那筒低矮的窑洞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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