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太子无鸾将要回宫时，我觉得，我那湛蓝的天空中出现了无数只飞鸟，我听到，那美丽的鸟儿们欢快地扑打着双翅，我觉得，我心底那冰冷的湖水里浮出了一朵朵炙热的红莲。我知道，我的心一定跳得很快，很快。
　　此刻，我看到无鸾靠坐在他的太子宝座上，一副落寞的样子。我走过去：“太子，我来了。”无鸾睁开了眼睛，我看到，那眼神里面的疲惫和忧伤。无鸾张开了双唇：“青女，告诉我，父皇是怎样死的？”我低下了头，想起昨天文婉皇后的话，于是，我说：
　　“他们说，在那个午后，一只毒蝎子爬进宫来，将皇上咬死了。”
　　“皇宫里会有毒蝎子？”
　　“他们说，皇宫里什么都有。”
　　“他们，是谁？是她吗？”
　　我知道无鸾说的“她”是谁，是文婉皇后，那个和他曾经是青梅竹马的女人。
　　“是她告诉我的，”我顿了顿，我应该给他说吧，“她，又要被册封为皇后了。”我看到，无鸾眼中的泪水忽然润湿了整个面颊。我知道，无鸾是爱她的。在三年前，文婉第一次被册封为皇后时，无鸾便离开了皇宫，去了吴越之地学艺。
　　无鸾把那张面具盖在脸上，不再说话。我知道，他有太多不愿接受的现实。我走过去，轻抚他那如丝般长长的头发。
　　昨天，文婉皇后找到我，说：“太子殿下明天就要回来了。”我很高兴地笑得满脸通红。她问我，你们写信吗？我说，我们不写信，我经常梦到他，在梦里和他说话。我说，前天晚上，我还梦到了他。文婉皇后看着我，说：“你梦到他对你说了什么？”我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要我少吃糖，吃多会胖的。可是他又说，女孩子，爱吃甜的，也是应该的。”
　　我差点笑出了声。看着无鸾戴着面具的脸，和他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我觉得，我的心突然像针扎似地疼。
　　我爱无鸾。我喜欢看他那张帅气而方正的脸，虽然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总是浮现一丝丝的忧虑。我喜欢看他意气风发舞剑的身影，喜欢听他唱歌的声音。
　　
　　这是一个阴晦而又明媚的下午。我来到太子殿，闻到好大的酒味。我皱了皱鼻子。看起来，王子很伤心，而又很高兴，他，似乎又在隐藏和躲避着些什么。
　　“青女，你知道我在吴越之地三年最喜欢的是什么吗？”我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无鸾递给我一幅画，展开，原来是剪纸，是《越人歌》的词。
　　无鸾跳起舞来，无边落寞的歌声在我耳畔响起。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个打桨的女子真可怜。”我说。
　　“不！王子更可怜。”无鸾发疯似地大叫，“她不懂，她不懂！”
　　我知道为什么了，是她，是文婉，是她又一次伤了太子的心。
　　无鸾向我扑了过来，撕破了我的衣服，恐慌！我大喊：“不！无鸾！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又怎么能挡得住他呢，更何况，我早已决定，早晚要给他的。
　　我知道，我的泪水仿佛洪流一般冲过我的面颊，我的头发，我的心。
　　“无鸾要出使西域了！”我觉得，万里晴空猛地打了个响雷，我跑到皇宫去，跑到皇上面前去。我知道，夏日的繁华早已落尽。我说，我愿意和无鸾一起去。我看到，文婉皇后站在那高高的皇座前，狰狞着脸：“你，以为你是谁，你能给皇上提条件？拉下去，重打二十鞭下去！”我仿佛听到无鸾在呼喊，我知道他需要我。我觉得背上好疼，我想，我是要昏倒了。
　　醒来时我已经到家里了。父亲，抚摸着我背上的伤痕，“疼吗？”“疼。”我呜咽着说。“听爸爸的话，不要说疼，皇后，一会儿就要来了。”“好，我听父亲的，不疼。”
　　皇后真的来了。她坐在我的床边，像我父亲那样抚摸着我背上的伤痕，说：“疼吗？”“不疼！”“真的不疼吗？”“不疼！”我扭过头，努力不让泪水掉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你嫉妒！你嫉妒无鸾和我的爱！”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一粒粒掉出眼眶，砸落在床头，我知道，她一定是嫉妒的。
　　
　　无鸾走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像上次那样，三年才回来，他，在外面会不会孤单，他，会不会想我，他，会不会有危险？我不敢向父亲打听他的消息，我只好小声问哥哥。哥哥递给我一件东西，是无鸾的面具，他说：你不要想无鸾了，他已经死了。他还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了。我只是把自己锁在闺房里，不吃不喝。我想，我很快会随他而去的，我爱他，我离不开他。
　　可是，有一天晚上，无鸾突然跑进了我的闺房，告诉我，他们都不想他活着，却都不能让他死。无鸾还说，他们都以为他死了。无鸾说让我在那场夜宴上，阻止皇上喝皇后敬的那杯酒，因为，那应该是杯毒酒，皇后是要谋反。
　　我以为我是在做梦，我经常在梦里和他说话。然而，当我看到床头那张《越人歌》的词时，我知道，他真的已经来过。其实，哪怕是做梦，他也应该知道，我会听他的话的。
　　
　　这真是一场盛大的夜宴啊，文武百官都在喝酒。我看到，皇上那张兴奋的脸，还有皇后那冰冷的眼神。也许，他们都以为无鸾死了吧，也许，正如无鸾所说，他们都想他死。
　　皇后向皇上敬酒了！我站了起来，跑过去，说：“皇上，青女特带艺伎向皇上庆贺。”噪杂的宴会顿时静了下来。“这是你们殷家给朕的惊喜吗？”我听到，皇上有些愤怒的声音。“不，这是青女自己的主意。”我低下了头，不再理会父亲和哥哥的诧异。
　　“请皇上欣赏《越人歌》，这是太子无鸾生前最喜欢的曲子。”皇上楞住了，不知道在思索着些什么。许久，他将那杯酒赐给了我，他说，为我对无鸾的爱情而感动。
　　我端起了那杯酒，我看到父亲和哥哥惊慌的样子，我听到，父亲和哥哥低声的呼喊和喝止。原来他们都知道啊，他们都知道这场宴会意味着什么啊，我只是想，为了无鸾，我要把这场戏演好。
　　《越人歌》的歌声又一次响起。我突然觉得，无鸾就在我身边，他在某个寂静的地方正悄悄地看着我，听着我唱的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倒了下来，我感到，生命和灵魂正离我远去。无鸾啊，我愿意变成荆棘鸟扑向树梢，流尽最后一滴血，染红奈何桥头的彼岸花；我愿意化做一颗晨露，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滋润你那干涸的心田；我愿意化作殿前那几缕青烟，用千年的清修来换回一世的情缘。
　　模糊中，我看到无鸾的脸，我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他：
　　青女不会抛弃你，爱情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