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el
　　
　　此刻，我坐在这家叫座“V”的美式咖啡店一个近窗的位置上。
　　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一盆石竹花正在盛放，那副著名的莫罗所做的《幻影再现》被挂在正前方的墙壁上。我侧过脸朝窗外望去，街道两边的苦楝树茂盛而葳蕤，墨绿色的叶片热烈地纠结在一起。人行道上遍布着匆忙失措的人群，睡眼惺忪骂骂咧咧地疾步如飞抑或啃着干面包疯狂地蹬着自行车，如蚂蚁一般忙碌而乏味。早上的太阳光正如万道芒刺一般斜斜地扎进了落地的窗玻璃，在我脸上镀了一层刺眼的金。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在每个朝暾通红的清晨，到这家咖啡店来消磨时间。我总是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窗外灰色的街道出神。我习惯点一杯Espresso。因为我喜欢被站在高压咖啡机后只露出半张脸的女孩询问，single还是Double？那时，我会义无反顾地略微昂起下颌回答，single！
　　你是知道的，我喜欢写一些故事，写一些只有情绪没有情节的故事，有时我会很鄙视自己的这些排泄物，觉得它们很烂。然而有时候看到它们我又会笑笑继而兀自想，分泌出来至少比淤积在体内毒化自己好。到这家咖啡店来，我自始至终只是枯坐着，从来没有在纸上假装高雅地写过任何一个字。
　　一个胖女孩向我走过来，她是这里的服务员。
　　“你好象很喜欢来这里坐坐？还总是早晨！”
　　“有什么不可以吗？噢？你叫天使？”我看到她的名牌上写着，助理Angel。她笑起来时总是左边嘴角使劲向上提，右边从来不予以配合。样子有些古怪。
　　“有什么不可以吗？”她学着我的口气，“天使也有很多等级的。很可笑，是吗？就连神界也如同我们人类一样有高低之分。上位天使随侍在神的左右，打点神界的一切，第一等是Seraphim然后是Cherubim，Thrones，中位天使是宇宙的统治，将神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分开，再维护其各自的秩序。包括第一等Dominions第二等Powers第三等Virtues。最后是下位天使，和人类关系最为密切的天使，应人类的祈祷出现，协助人类渡过各种难关，第一等是Principalities第二等Archangels，第三等才是Angels……我只是最最卑微的下位天使的第三等而已啊！呵呵！”
　　她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长串，我坐在她面前只看得见她肥胖的脸颊上那两片粉红色的薄嘴唇在不停地翕动闭合，充满了辉煌的滑稽感。
　　“你既然喜欢这里……想不想……到这里来做事？我们这里现在正在招人，我看你好象……好象很空的样子啊！呵呵……做的时间久了，还可以进吧台学做餐……想不想……”她微微侧过脸庞斜斜地看着我窘迫地笑着！
　　
　　Lino
　　
　　雨丝白茫茫地扫过大街，织成一张网。我站在朝街的落地窗前，注视着雨水像瀑布一样跌落下来，汇在马路上，然后惊惶失措地流走。咖啡店白天生意很清淡，午后时分，我总是喜欢站在窗前静静地看雨。这年夏天的雨水出奇得丰沛。街道上水淋淋的蒸腾着白色的雾气，行人头顶着皮包文件袋衣服下摆狼狈周章的四散逃窜……咖啡馆的空气中永恒地弥散着沙哑而迷人的歌声……Rainandtearsareallthesame；Butinthesun； you"vegottoplaythegame；Whenyoucryinwintertime； Youcan"tpretendit"snothingbuttherain……
　　
　　Sherry
　　
　　店里规定，每个人都必须以英文名字自居。我叫LINO，我始终叫做LINO。新来的服务员另外还有三个，两女一男。两个女孩分别是MARIAH和ICE，男孩叫做valiant。
　　管我们的是四个女人，礼貌点的话应当称它们做助理：TINA，LINDA，SHARRY还有最早出场的那位ANGLE。店长在隔壁省会城市的总店里，一个月来开一次例会。
　　valiant这个名字是Sherry起的，她说，是勇敢的斗士。
　　Sherry大学时读英文，目下是这家咖啡店四位助理的头目，雷厉风行，果断干脆。
　　Sherry是一款世界名酒，17度。独产于西班牙南部赫雷斯地区，由精选的西班牙名贵葡萄酿造，熟化期至少为5-8年，酒香醇厚，回味无穷，是葡萄酒中的上品。雪利是赫雷斯的英文地名，雪利酒也因此而得名……
　　她像背书本一样上气不接下气，看来早已熟稔在心，不知道给多少人解释过多少遍了。
　　
　　Mariah
　　
　　在咖啡店上班的起初一段时间，我常常感觉时间过的出奇得快。往往是，刚刚盯着后厅栽植的蒲苇莺萝美人蕉的阴影出一会神，时间之箭就从花丛间飕飕地划过去了。
　　我和MARAH被安排在一个班次上。
　　MARIAH是一个憨厚的乡下姑娘，红扑扑的脸蛋透出天然的朴实和本分。她讲普通话很侉，我总是学她说话的声调开她的玩笑。她也总会被我气得上窜下跳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然而其实她从没有真正生气，因为她知道我并没有恶意。
　　和Mariah上一个班，她总会帮我干很多活。有一次我骗她我说，MARAH，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明天就会向店长辞职。她立刻瞪大了那双漆黑的大眼睛惊慌地盯着我说，你在这里做多好啊，干吗要走？你不要走，留下来，只要我和你上一个班你所有的活我都帮你干了……。
　　晚上的咖啡店客人很多。滞重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和咖啡混合在一起的酸涩气息。迷离而纷乱的光线影照和四散缭绕的烟雾氤氲之下，每个人的脸似乎都被扭曲成了一副二维的立体派油画。
　　一片杂沓与喧嚣之中，走了一拨客人。MARIAH开始和我聊起天来。
　　“valiant家很有钱，他爸爸是开房地产公司的。她妈妈在时代广场有一爿专卖店！”她眯着眼睛，口气中带着几许羡慕或者是嫉妒。
　　“你怎么知道的啊？他看上去打扮得也不怎么上档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学会了带着人格面具穿着甲胄和别人聊我根本就不感兴趣的话题，并且还能够全身心地融入其中不亦乐乎。
　　“他自己说的，他那天向我借了200块钱。他说他爸爸是公司的老板。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让他锻炼锻炼，年轻人应该吃点苦。他爸爸是这么说的。”她转过脸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种类似母性般的光辉----至少我当时确实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无比温良而安定。
　　
　　Valiant
　　
　　现在就请我来说说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valiant。
　　valiant身材很单薄，瘦，高，且并不挺拔，甚至有些佝偻。皮肤白皙，五官清淡。总是没完没了地穿一件酸橙绿的纯棉短袖衬衫。
　　我和他共用一只更衣柜。在更衣室狭小逼仄的空间和厚重浑浊的空气中，我总是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隐秘的芜菁叶的气味。他的眼睛很蓝，是那种儿童一般的蓝，然而在他的眼底，却时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淡紫色绉纱般的阴影，若隐若现。
　　他喜欢在我面前将他手腕上的那块手表脱脱卸卸，同时低垂着眼睑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块名表，我女朋友送给我的，值5000多块！
　　或者，他会目光散淡，幽幽地说，昨天又去吃澳门菜了，马介休球煎得太硬，葡国鸡不够火候，红豆猪手口味又太重……
　　他总是刻意摆出一副极其厌倦乏味的样子，似乎他早已经受够了这种锦衣足食，声色犬马的富贵日子，迫不及待得渴望得到解脱。
　　每当他说这些时我都是笑笑，然后找个借口就走开了。
　　
　　COCO
　　
　　这年的夏天，似乎是我有生以来最为炎热难当的一个夏天，不下雨时，扣在头顶低低的天空亮得像一块玻璃。
　　我一直都在上晚班，午后3点到夜里11点。
　　早晨可以四仰八叉尽其所能地睡到自然醒，一天中最灼热难忍的午后时光猫在凉爽透心的咖啡店里，晚上再吹着忽忽的夜风回家。这样的日子，不免让人产生一种浅薄而虚幻的小满足或者小幸福的错觉。
　　“今天下班后去玩啊！别走掉了！”我刚走进咖啡店的玻璃门，COCO就大声招呼我。
　　COCO是收银员，每天晚上下班后我和她一路回家，我俩蹬着自行车在干冽的夜风中平行前进，然后在一个十字路口说再见。那时候，她总会在我面前抱怨 valiant老用她的手机聊电话，吓得她上班时都不敢带手机了；valiant总让她请吃饭，还整天管她借钱。真是的！他不是很有钱吗？她永远都是这样结束她的不满。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中虽然带着显而易见的嗔怪，然而我却分明感觉到，似乎她很是得意或者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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