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我国南方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子，百来户人家被村中一条名曰“相思河”的小溪一隔为二。初夏时节，山林里的杜鹃时常昼夜不停地叫，故人们便把这个村子叫“子规村”。子规，乃杜鹃的别名。可见，这个村子名字取得很特别。
子规村还另有一个名字，叫“相思村”。因为村里村外都种植大片大片的相思林而得名。大概是出于天文地理的优势，这里的小伙子个个长得肩宽腰竖，健壮结实，俊美中带着阳刚，粗犷中含着俏美。在这些帅小伙中，杜宇无论人品、才学皆出众。杜宇县一中毕业，可他没有报考大学。学校老师十分惋惜，几次上门动员，杜宇只是笑着摇头，婉言谢绝了老师们的好心。那是为啥？子规村的长辈们会骄傲地告诉你：咱们子规村的小伙子读书不离相思坡，姑娘出嫁不过相思河。
如此说来，村里的姑娘长得也一定美？那当然。你看，姑娘们一个个出落得像天仙，身如垂柳婀娜多姿，脸如桃花妩媚动人。这当中，最出彩的当推第一号美人红豆。
红豆不仅相貌出众，而且心灵手巧，所以前来提亲说媒的人特别多，可她从未与一个小伙子见过面。因为在读高中时，早已将一根情丝把她和杜宇缚在一起了。为了那份真挚的爱，红豆她生命都舍得抛弃。
2
正是杜鹃啼叫的时节，红豆已身怀六甲，杜宇捧着红豆退去红润面颊轻轻地说：“红豆，你身怀咱俩的爱情结晶，孕育着咱们的小天使，我代表孩子的爸爸向你致敬！”红豆把头靠在杜宇宽厚的胸膛上。
一天夜里，随着杜鹃的啼叫，红豆腹痛如绞，大汗淋漓，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翻腾着。杜宇连忙把红豆送进了医院。
“红豆是难产，必须立即动手术进行剖腹产。大人和小孩只能保全一个，我们想征求你的意见。”王医生满脸严肃地说。
杜宇像是断了思路，没了思维似的，只是直愣愣地睁大眼睛望着黄医生。
“时间不等人，要大人还是孩子？！”
此刻，杜宇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喃喃地说：“要大人！要孩子！”
王医生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愣什么？再拖下去，大人和小孩都要不了啦！”
一声大喝，杜宇的神志恢复了正常。他隐隐听到从走廊里传来红豆痛苦的呻吟声，便一下子清醒过来，神经质地嚷道：“我要红豆，我要红豆，我不能没有红豆！”
“安静些。来签字！”
白色手推车刚刚推出手术室，杜宇一个箭步跨到跟前呼唤：“红豆！红豆！”
3
往日欢乐的家庭在杜鹃的啼叫声中顿时罩上了一片乌云，失去了迷人的色彩。
红豆纤细的身子经过一场暴风雨，变得更加瘦弱。她再也不能与杜宇过夫妻生活，一起担柴、搬运苗、割稻了，整天在家中料理家务。杜宇凭着一身结实的肌肉，强壮的体魄和一颗爱妻的心，里里外外一肩担，百般爱护红豆的身体。尽管这样，红豆内心的痛苦仍无法驱赶。面对体贴的丈夫，她只得强装笑脸，竭力维持家庭仅有的温馨。
一个炎热的夜晚，干了一天活的杜宇洗好澡，吃罢晚饭，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坐在沙发上吹电扇。红豆给丈夫泡上一杯浓茶，递上一支香烟，笑盈盈地说：“杜宇，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姨妈家帮她缝件短衫，要是回来晚了，你先睡吧。明早，你还要出工呢！”
“我送你。”杜宇说。
“不用。”
“吱呀”一声，房门轻轻地被推开，打乱了正在闭目养神、欣赏着录音机里轻音乐的杜宇。
“杏花，坐，坐。”杜宇连忙欠欠身子，招呼道。杏花是红豆最好的小姐妹，年龄与红豆相仿，是子规村的二号美人。她的脸蛋与红豆相比却是另一种类型，饱满、健美、带有新潮味。一件杏黄色的连衣裙充分显露出她的曲线美，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富有魅力，给人一种极美的性惑。世间红颜多薄命，结婚不到两年就做了寡妇，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从此，她与年幼的女儿相依为命。然而，她性格开朗，生活得潇洒有致，你无法辨认她是个生过孩子的人。
“杜宇哥，红豆呢？”
“去她姨妈家了。啥事？”
“没啥要紧事。我在编织一件套裙，向她借张图纸。”
“噢，那你坐会儿吧。她不一会就回来。”
“嗯。”
杜宇看到自己穿着裤衩有些不好意思，找了条平脚裤套上，然后打开冰箱取出一盒果珍给杏花。杏花大方地接过饮料坐了下来，一边喝一边望着杜宇。
灌入杏花鼻子里的，是一种几年没有闻到的男人的汗水味。她感到心慌、感到不安，第六感官迅速发出警告，应该赶快离去……
“我该走了，明天再来！”杏花放下果珍，气喘吁吁地说道。
“别走！杏花……”杜宇突然发现门口站着的红豆。
“你怎么才回呀！”杏花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红豆，脸红，唇抖，不知所措。
4
深夜。红豆听到了杜鹃的啼叫声和杜宇发出均匀的鼾声，不由放下手中的活儿，轻轻地走到床前望着熟睡中的丈夫，只见他撒手撒脚睡得好香。结婚四年整，不知有多少次被丈夫有力的双臂搂到他宽厚的胸前，听到他“突突”的心房跳动。她把目光慢慢移到丈夫那粗壮的大腿上，蓦地，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地说：“杜宇呀，你受委屈了，我对不起你！”
是呀！三年了，她没有给丈夫得到应有的安慰。他毕竟那么年轻，那么健壮，那么渴望，那么需要。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他蒙受了多少的痛苦哇！可是，他从没有一句怨言，从没有一些烦躁。
杜宇在睡梦中隐隐听到低低哭泣声，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红豆在床前嘤嘤抽泣，心中一惊，一骨碌翻身坐起。“红豆，你怎么啦！”
杜宇把红豆拉到身边。红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哀，扑进丈夫的怀中，如山洪猛泻般地放声大哭起来。杜宇慌了神，忙不迭地安慰：“红豆，都是我不好。你骂我打我吧，求你别哭了！”杜宇抓住红豆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红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很快止住了哭声，抬起手抚摸着杜宇的面颊。轻声说：“杜宇呀，这几年，我……”
“别说了，红豆。”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5
盛夏赶走了杜鹃的啼叫，显现了它的闷热。
一个闷然的夜晚，红豆习惯地给杜宇沏上一杯绿茶，打开电扇，让他好好休息。“你忙碌了一天够辛苦的了，好好休息休息吧。姨妈捎口信说身体不好，我去看看，说不定今夜不回来，你自个儿先睡吧！”红豆笑盈盈地说，很愉快地转身欲走。
“红豆，我送你吧！”杜宇说。
“不用。”
“那，带个手电？”
“看你，窗外的月亮你没看见？嘻嘻！我走啦！”红豆边走边望了杜宇一眼。看样子，她的情绪特别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淡淡的香水飘进鼻孔，他睁开沉甸甸的眼皮，突然神经质地跳了起来。“是你……”
“是我，怎么啦？大惊小怪的。”杏花朝着杜宇嫣然一笑。
“红豆去她姨妈家了。”
“知道，怎么，不欢迎吗？”
“哪能呢，杏花！我想早点休息，明天你再来吧！”这显然是杜宇下了逐客令。
“我理解你的心情，明白你的处境。”杏花认真地说。
杜宇听了，心里一阵痛楚。然而，他想到曾同红豆的海誓山盟，想到那晚红豆痛哭的情景，不由浑身一颤。
“谢谢你对我的理解，既然如此，你……你，不能再让红豆撞见。”
“我知道红豆是通情达理的，她也不会责怪的。”
杜宇看到杏花的目光那样坦然，他不明白，她如此大胆，甚至有些放荡，不由产生了愤懑的情绪：“为了红豆，为了你杏花，请自重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需要什么。为了红豆，为了你自己，请接受我的心意。”
“什么？杏花，你简直是疯了！你不想想自己的处境，自己的声誉，自己的女儿……”杜宇还想再说下去，可他看到杏花的脸色骤变，马上刹住了口。
“哇！”杏花的哭声悲天呼地，震得空间回荡着颤音。几年来积压在心头的痛楚，倾刻似翻江倒海奔泻。
正在杜宇两难之际，红豆推门而入直奔杏花跟前。
“杏花，别哭，别哭，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红豆说罢呜呜大哭起来。
“红豆……”杏花把红豆紧紧地搂在怀里痛哭着。两个女人抱成一团，哭成一团，命运坎坷使她俩的心更加紧紧连在一起。
杜宇被她俩弄糊涂了。
一天，相思河中，杜宇站立船头，手持竹竿，“喔啰啰！”呼唤着一群鸭子回村。一个小青年飞也似地跑过来：“杜宇哥！快回家，红豆姐出事了！”
“她怎么啦？”杜宇不由一惊。
“红豆姐，她……投河自尽了！”小青年气喘吁吁地说。
“啊！”不知杜宇哪来的一股冲劲，他腾地跳上了岸，发狂地向相思林奔去。但见他家宅边的相思林围着一大帮人，呼唤声、哭叫声汇成一片。
“红豆……！”杜宇一声嘶力竭呼的喊声，把周围的人群给震住了。接下来，杜宇“啪！”跪倒在地上，扑向红豆那已经断气的躯体，拼命地摇着她的双肩。
“红豆，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你为什么要这样？”杜宇跪在地上发痴似地叫喊着。
杏花的泪水像断线珍珠湿透了衣衫。她顾不得在大庭广众面前受拘谨，缓缓地跪在红豆身旁，对杜宇说：“杜宇哥，别这样，让红豆安静地躺会儿吧！”
在杏花的搀扶下，杜宇站起身来抱着相思树干，无力地喘着粗气。杏花从相思树上摘下一根树枝放在红豆胸前：“红豆，你安息吧！”
“红豆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杜宇用粗壮的手啪打着相思树，发泄着满腔悲痛，相思树上的枝条在杜鹃不停的叫唤下轻轻摇晃，似乎在向红豆致哀。
6
不知不觉又到杜鹃昼夜不停啼叫的时节。
入夜，天气显得闷热起来。杜宇拖着疲惫的步履回到已失去温馨的小屋。拉开门，静悄悄，空寂寂。只有挂在墙上的红豆的遗像迎接他的归来。每天，杜宇一回到家里，先得站在红豆遗像前凭吊几分钟，口中喃喃地说。
“红豆，我回家了。”然后，就是叹息，就是痛哭。
窗外除了杜鹃的啼叫外，还传来嘤嘤的哭泣声。
杜宇抬头朝窗外望去，见是杏花的身影，他连忙打开玻璃窗。
“杏花，是你？”
杏花点点头。随后隔着窗棂把一封信递给杜宇。“这封信今天我整理抽屉时才看到，不知红豆啥时放进去的。”
杜宇颤颤地抖开，红豆绢秀的笔迹跃入眼帘：
杜宇，我的好夫君：
今生我无法报答你对我如大海般的爱，高山般的情。我走了，你要保重身体，你要振作精神。我死后只有一个愿望，祈求你与杏花重新组成一个新的家庭。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的要求，我在九泉之下祝福你！
爱你的不称职的妻子红豆绝笔
×月×日
杜宇看完红豆写给他的遗书，又接着看了红豆写给杏花的信。看着看着，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满腔悲怆，站在红豆遗像前嚎嚎大哭。
“红豆啊，红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今生今世心中只有你啊！”
杏花站在窗外泣不成声。
“杜宇哥，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了，保重身体要紧。”说罢，掏出一条手绢隔着窗栅递了过去。
杜宇慢慢转过身去，缓缓走向窗口，静静地又矛盾着地望着杏花。他不能不答应红豆的要求啊！
伴随着窗外杜鹃那昼夜不停的啼叫，两双眼睛默默地对视着，许久，许久…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