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这个地方可真够小的，刚坐直了身子便碰到了头。早该习惯这里了，可每天一觉醒来总要撞到头，这是一种给我提示的方式，提醒我我还安稳地住在这个玻璃球里。我把手指放在墙上——玻璃做的墙上。没有任何摩擦力的阻碍，我的手指沿着玻璃墙流了下来，像水一样地流了下来。这很有趣，墙的润滑和冰凉让我眩晕，我把整个身体靠上去，身体便流了起来，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条河，流向那个站在河边的人，他俯下身对我说：“我只取一瓢饮。”我转个身，在他脚下改变了流向，把他绕在我的怀里，对他说：“我不是弱水三千。”

　　“天空之城里始终都坐着一个微笑的天使，它挥动翅膀，飘出水晶般的音乐，听见水晶的碰撞声它笑了，然后用力挥动几下翅膀，绕着天空之城飞呀飞。自由的它成了天空之城的象征。多想变成它，挥动翅膀，水晶一样的晶莹的翅膀，笑着，飞着。就算它不小心飞出天空之城也没关系，那儿从来也不会寂寞，水晶般的音乐声会把另一个天使吸引到这儿来。你看，天空之城多狡猾，它讨厌安静，因为这样天空之城将不再美丽。它把天使们叫来，以便驱赶它的空旷和宁静。然后它让天使们以为，因为有了天空之城它们才会无比快乐。这样天使们便怀有感激地留了下来，它把到过这儿的每一个天使身上都打上烙印，可是它却忘记了每一个飞走了的天使。”

　　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刚刚在桌子上睡着了。随手拣起桌上的纸，朦朦胧胧地看着。熟悉的笔迹，对，是我的。是今天，或者昨天送给自己的生日赠言。把它放在桌角，用那个名叫“天空之城”的水晶球压好，以便下一个该过生日的日子我会想得起来，那张纸上没有标注日期，因为随便的哪天我都可以对自己说：“生日快乐！”然后再附以浅浅的一笑。

　　我喜欢那个水晶球，从第一眼看到就是。被放在灰色支架上的它好像并不想安然地停在那，我感觉得到它有流动的生命。忍不住想给它自由，把它放在手心围成的冰凉空间里，它来回滚动着，我发觉这水晶球滚动过的手心竟有种暖暖的感觉。

　　老板走过来说我很有眼光，这种水晶球最畅销了，店里也只有这一个存货了。我用食指抹了一下支架上的灰尘，放在眼前，用拇指擦去。

　　我带它回家，作为礼物郑重其事地送给自己。然后和我喜爱的目光一起放在桌子上，而不是支架上。

　　不知哪儿来的力量阻止了身体的继续流动。我睁开眼睛，忘了刚刚取饮于我的人，奇怪的发现我被举了起来，连同我的玻璃墙一起给举起来了。我从未离开过固定玻璃墙的支架，尽管它限制了我的流动我仍旧没离开过它，哪怕一次。

　　被释放的感觉，真好。虽然这儿很凉，比我的玻璃墙还凉，但这儿也很暖，像我的身体一样的暖。我试着转动我的玻璃墙，并且下意识地看着和我一样住在玻璃墙里的塑料天使，它还没有开始绕着塑料城堡唱歌。我窃笑，这时候玻璃墙里更多的空间是属于我的。眼前出现两张面孔，一张熟悉而陌生，另一张陌生而熟悉。“我摆脱了支架”我这样想。后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中我真的成了弱水三千，我讨厌。

　　然而一股轻轻柔柔的气息把我吹醒了，我睁开眼睛看到那张脸。她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仔细端详着。她的鼻翼随着轻轻的呼吸微弱地一张一合，嘴唇红润而有光泽，像一粒点在玉珏上的朱砂。她的眼毛轻轻抖动着，像刚出水的鸟儿抖落羽毛上的水一般落下了一颗亮晶晶的水珠。“啪”水珠落在了我的玻璃墙上，摔开一朵泪花。我刚想伸手去摘，却发现我碰到了她惺忪的睡眼，我不禁向后转了个圈，滚到一张纸旁，被挡住了。我躲在塑料城堡里偷偷望着她，她捧起我，温柔的眼光射出的是爱，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属于我的爱，而不是给塑料天使的。

　　我知道天空之城是会唱歌的，可我从不愿它唱，我怕打扰了里面的生命。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她一定在那儿，睁着眼看我。

　　“谁说的，人一定要快乐。”

　　坐在桌前把一天的计划想好，外面的天空早已上好了淡蓝的彩妆，原本以为天黑得不会再天亮了。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摸着键子犹豫着，还是没有用力，又轻轻地合上了。一天的忙碌宣告开始。忙起来，这样才不会觉得累。每天我都会把早餐、午餐、晚餐以及穿插在这中间的人和他们的表情塞进我的脑袋，满满的，很充实。所以，我的脑子对我来说刚刚好够用。大一点儿，便有蜜蜂来筑巢；小一点儿，花蜜便挤了出去。我要为蜜蜂采蜜来安排时间。

　　有些声音，剪不断，理还乱，于是不想剪也不想理，把它们屏蔽在mp3的音乐之外。在音符围成的环形空间里躺着很舒服。愿意在此睡去，可往往天空拉下夜幕的时候也拉开了我的眼帘，我看见月有星相伴，只一颗就足够。我笑问它们“我在伴着谁？谁又在伴着我？”它们无声，看着对方，看着我。“唰”我拉上窗帘，月与星在我的窗外模糊。

　　幽暗的墙角钻出了精灵，若无似有的记忆爬了出来。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知到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电话一头是半开玩笑的语气。

　　“呵呵，台词背得挺溜，感情抒发也很到位，演技基本合格。”另一头用调侃掩盖着悸动，有些害怕，但却仍旧坦然。该来的也许来了。

　　“嗯，不过有些时候不光只是演技好。”含蓄的自谦，不是自谦，而是含蓄。

　　“嗯？是吗？”虽然脱口而出，但实在想不到更适合的回应。

　　“嗯，”电话里只有鼻音，因为太短，所以没法加进更多的语气。也许是鼻子的原因，也许是耳朵的问题，总之与听电话的人无关。

　　记不得以后还有些什么，仿佛一百分钟仅此而已，仅剩下的是无奈和感叹。

　　“希望你能自由地飞，像拥有天空的鸟。”这样的祝酒词听起来怪怪的。老子说人生要多些空间；三毛说两个人之间要有足够的空间；于是，我也说，空间。杯里的液体流进胃里的时候我望向窗外，没有一只鸟飞过。

　　一直都听说塑料城堡里住着能演奏出水晶音乐的人。我绕着城转着圈，然后徘徊在门外。

　　“弱水三千。”轻柔的、美妙的让我以为是天使。然而我并不是若水三千啊。

　　“为什么？”我并没有恼怒他误以为我是弱水三千。

　　“……”

　　“为我弹歌吧。”我想他可能不明白我问的意思，所以没有回答。那好吧，从现在起我就是弱水三千。

　　有很长一段时间，或许真的很久，或许只那么一会儿，总之，我被音乐包围了，这种舒服的感觉让我想起了我冰凉的玻璃墙，我下意识地向后靠去，想融入音乐流遍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可是脊柱被硌的疼痛把我拉出了幻想，这儿的墙壁可真够硬的，还有一样的冰冷。

　　“喜欢吗？”音乐停下了，可我并没发觉，我仍在想是什么让这儿的墙壁如此冷，如此硬。

　　或许他以为我没有回答是因为我沉醉其间，就像他把我当作弱水三千一样。音乐声再度响起，比刚才的应该更轻弱才对，可我的脊椎就是首先站出来反对的。我站在那儿，听着音乐，这次是用耳朵去听。音乐绕着我，一圈圈儿的把我缠住，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迅速地摸了摸耳朵。我知道了这不是音乐，水晶只是他的华服，我的耳朵凉极了。不是，应该说我的整个身体都冻得冷极了。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墙是硬的，是凉的，像冰。

　　“对不起，我不是你找的弱水三千。”我拼命挣脱看不见的蛛丝的缠绕。

　　“我知道，可是你，等等。”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可却仍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声音，他没再说什么，眼睛就一直眨着。

　　“他们叫这儿‘天空之城’。”我试着打碎凝固着的寂寞。

　　“这里有天使。”所答似非所问，可我并不在乎，这总比看着他空灵、执著的眼神更好。

　　“你喜欢它们吗？”“我可不希望看到它们一听到水晶之声就到处乱飞。”我暗暗想着。

　　“它们喜欢水晶音乐。”

　　“而你就想它们陪伴寂寞的…你。”飞散的羽毛无法收回，就想这句已经出口的话。

　　“……”我知道‘天空之城’又陷入了寂静，现在它不再需要我“等等”了。我转身走出去，想靠着我的玻璃墙。

　　我又流了起来。天使，天空之城里孤独的人，冰一样冷的音乐，靠着玻璃墙流动的我，一样一样地在我脑子里流走。

　　“在这个玻璃球里究竟谁是更可怜的？”我为这个问题愣住了，究竟，该救谁？

　　生活告诉我，它很简单，凡是我的手碰触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我伸手想去感觉那张脸的轮廓，可却像接触到水面一样，一圈圈的波纹模糊了那张脸，模糊了我的眼。这不是真的。

　　“他在飞吗？”我把它写在折好的橘子色纸飞机上，向天空抛去。优美的橘黄色曲线衬着天空纯净的蓝，我发现两者都很美。我闭上眼，刚才那一幕印在心中。当我睁开眼睛一切都变了。飞机躺在我手心。

　　“你为什么把它送回来了？”我仰望天空，知道它不会回答，因为它是如此高傲。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飞机，像只飞倦的鸟。

　　飞倦的鸟？

　　对了，是飞倦了的，鸟儿。

　　是谁说鸟儿自由的呢？即使它们能过在天空飞翔，但若没有着陆的地方，没有树枝让它们休息，就是长着翅膀也变得苦恼。

　　真正的自由，也许是有一个可以回的地方。

　　“你干吗不早点回来？”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话。纸飞机被摆在了书架上，我想它愿意这么待在那儿。

　　以后每天坐在桌前我都会对它微笑，它让我明白了真正的自由。我想一个人不一定有快乐，但一定不要忘了感激。

　　我肆无忌惮地流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是想着该救谁。

　　“啪！”玻璃的破碎声惊醒了我，紧接着是强烈的震荡，我被掀了几个跟头，不是流的，是滚的，撞到了什么，让我停了下来。疼痛第一个占据了我的意识。然而当我睁开眼睛，疼痛已不重要。玻璃的碎片毫无规律地铺了一地，天空之城斜躺在我身边，城门还在忽闪忽闪地一开一合，天使被玻璃碎片盖住了，但依然笑着，我呢，手臂上插着几片碎玻璃，脑袋里却充满了碎玻璃。

　　“是我的错，我不该放肆地流，我毁了一切。”没有得到的爱，没有保护的爱，以便自责自己的软弱无力，一边做梦，梦见自己淹没在又咸又苦的泪水中。

　　在梦中我几乎窒息，可是偏偏有一股温柔的气息，好熟悉的感觉，她救了我。

　　玻璃墙早已积淀在记忆的小河中了，我坐在水晶音乐的怀里——虽然孤独但却不再冰冷。他说是我给了他的手指温暖的灵魂，我说那是她的温柔。我的道路将与她的温柔和他的孤独共度。

　　玻璃球摔碎了，不用知道为什么。我收拾好碎片，捡起天空之城，放在书架上——飞机旁。

　　风吹进来，抱着我，我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想象着雅典娜的幼芽，开始学着感激。

　　后记：这是一个双子座的故事，球里的生命与球外的生命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然而她们的心却是一颗。

　　每个人的故事都有特别的精彩。也许像球中的水晶，也许像球外的纸飞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