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感到很内疚。
　　“我觉得很内疚。”我躲开他的目光。
　　“傻瓜，这有什么，我那些同学的女朋友不也是中学学历嘛，而且她们很多不也是没正式工作。”他摸着我的头发，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看着我。
　　我苦笑。因为，不是这个原因。
　　“我们准备国庆就结婚。”女孩很甜蜜地搂着他的同学，“你们什么时候？”他同学问。
　　“我听她的。”他拉起我的手。
　　是，他是听我的，什么时候都是听我的。有一次他提起结婚的事，我说，迟点吧，我还没有心理准备。他抱着我，没有一个字的怨言。
　　“要我送你上去吗？”他送我到楼下。
　　我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天下雨，你早点回吧。”我看着他走进夜雨里，看着背影消失。我不只一次看着他消失，每一次心里都很痛，因为内疚，因为痛苦。每隔一个月，他就会对我说，“我们结婚吧。”
　　“迟点好吗？”我每次都是同样的台词，一样的微笑，但心里一次比一次更难受。而更让我难受的，他每次都是摸着我的脸，“好，听你的。”我宁愿他恨恨跟我吵一次，但他没有，从来没有。
　　今晚，看着他消失在雨里，我内疚痛苦得很想大哭一顿。
　　我不能跟他结婚……
　　回到家──不知道一个人住算不算家，不想开灯，仰躺在沙发上。
　　他好爱我……但我不能真的跟他结婚，甚至，我不能真的爱他……
　　我……是个，罪人……
　　“喂？”手机。
　　“你怎么不开灯？”
　　“你在哪里……”听到小龙的声音，心才舒缓一点。
　　“我在你楼下。刚才看着你跟他……他送你回来。”
　　“小龙，我很痛苦，快点结束这段感情吧。”
　　“等等吧，等担保书到了，钱到了手，我们就走。”
　　“我快撑不住了……每一次他跟我说结婚……我就……”我哭得一塌糊涂。
　　小龙没说话，只是默默听着我哭。
　　每次，都是这样……我哭的时候，不需要安慰的话语，只是需要，一个人听着我哭。
　　过了一会儿。
　　“你说你想要一只小船……”小龙柔声说，“我想，你该学一下怎么划船了。到时，我想躺在你腿上，你划船……天气很好……”
　　今晚没睡，也不是头一回。自从前年他第一次跟我说，“我们结婚吧。”我几乎天天晚上都会乍然醒来，我害怕他知道我一直在骗他，一次次梦见他愤怒地一刀子把我……
　　“做人不能太有良心。”小龙说。“对太多人有良心就是对自己没良心。良心，留给自己最爱的人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良心，但我还有内疚这种感情……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抹布一样一下子就擦掉，不放在心上。
　　再说，这不是……
　　“昨晚的事情你还放在心上？”他看着我。
　　“不是，我……”很多次我都有一股冲动想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但我话到嘴边我害怕了。“我……”
　　“先上车吧。”他笑着为我打开车门。
　　“早上不是想着烦恼的时候。”他边开车边说，“回到公司，当你忙得一塌糊涂之后，你就发觉，很多烦恼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
　　“我是说结婚的事。”我深呼吸。
　　“结婚？”他惊讶，把车停下。
　　“拒绝了你很多次……我……很内疚。”我不敢正视他。他听了愣了几秒，然后笑了，“你怎么那么傻啊，这算什么事啊。”抚摸我的脸，“只要你爱我，我爱你，其他的都没有所谓。其实我是害怕你误会我不想结婚，所以才主动跟你提起的。”
　　最后一句令我难受极了。我爱他吗？我自己都迷糊了。我知道，他是很想和我结婚，很想。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一回到公司就接到小龙的电话。
　　“担保书还没到，你催一下他，越拖越可能出问题的。”
　　“但……我都不知道怎么向他开口了。”我不是怕他生疑，而是……即使我没有良心，也没法开口……
　　“你不要不忍心。你不忍心就是对我们残忍了。”
　　我默然。
　　整个上午都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
　　“中午想吃点什么？”他拿起菜单。
　　“随便吧……”哪里有心思吃东西。
　　“怎么了？还想着早上的事？”关切地看着我。
　　“我想跟你说……我，我爸爸那件事。”我在心里费了很大劲才把话说出来。
　　“啊！天，你看我，你不催我我都快忘了。我昨天已经跟秘书说了，下周可以出担保书。”他拍了拍脑袋。
　　下周……不行啊。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手机响了。
　　我走出餐厅。
　　“你怎么这个时候打来，我正跟他吃饭呢。”我心里乱跳。
　　“出事了！”小龙很慌张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对方申请了强制查封，明天就要查封我的房产！就算有担保书都不行了！”
　　我全身凉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除非你24小时之内给我找来三百万。”
　　我挂了电话，几乎站不稳了。
　　“出什么事了？”回到餐桌，他看到我脸色不对。
　　“没……有。”我撒了个蹩脚的谎。
　　“是不是你父亲那边出了问题？”
　　我心里叹气，就算他现在出担保书也没有用了，担保贷款起码也要两天以上才可以。更要命的，今天是周五。我只好苦笑，笑得跟哭一样。
　　我还能说什么？也好，以这种方式结束两年的骗子生活，不用再欺骗他了。
　　“你不跟我结婚，是不是害怕你父亲的问题拖累我？”他忽然问我。我一听，真的忍不住哭了，为了骗他的借贷担保，我说我父亲负债，面临……
　　“你怎么这么傻啊，难道你还把我当外人吗？”他很心痛地拉起我的手。“来，跟我说，你父亲出什么事了？”
　　我闭上眼，心里在做一个很残忍的选择，无论这个选择是什么，至少会对一个人很残忍。
　　我睁开眼，“对方申请了强制查封我爸爸的房产。”
　　我选择了做一个魔鬼……
　　静了一会儿。
　　“你给你父亲的银行账号给我，我现在汇钱过去。”
　　我一听，傻了，他疯了？“你疯了？”我问。
　　他看着我，“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不想跟我结婚是没有下决心跟我一起。但现在我错了，我他妈的是一个自私的男人，而你是一个傻瓜。不就三百万吗？对我公司对我的资产来说不算太大的负担，但一个人能找一个我爱你你爱我的人，要多少辈子的福气啊！”亲了亲我的手，“为了不增加我的负担，你自己一个人把事情埋在心里那么久。有我这种失职的男人的吗？”他眼有点红了。
　　天……我越陷越深了……万劫不复……
　　“不可以的。”哪怕……哪怕小龙……
　　“你不说我也知道，担保书上有你父亲的账号。”他在我脸上吻了一下，“我现在就去银行把事情弄好，然后……”温柔地在我耳边说，“晚上你就要带上我们得戒指。”
　　“等……”我站起来想拦住他，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但心里有一种感情，硬生生阻止了我。
　　他离开餐厅之后，我打电话给一个人。
　　“……”小龙听了之后很久没说话。
　　“你把那个帐户取消吧，不要让他真的给三百万给你。”我希望我的良心会安慰一些。
　　“不可能。”小龙一字一句说。
　　“我们不能……不能这样欺骗他啊，他……”
　　“我不但要他三百万，我还要多要一倍。”
　　“你说什么？”我几乎把手机摔了。
　　“三百万只是还债。我们不能两手空空，我们还要生活啊。”
　　“你……”我的手在抖。
　　“不要说了，事情已经不可以回头了。”
　　“我不想这一辈子都活在内疚痛苦里面！”我竭斯底里。
　　“如果你告诉他真相你这辈子一样活在内疚和痛苦里面！你自己选择吧！”小龙挂了电话。
　　我坐在餐厅，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忽然觉得自己很迷茫……
　　一会儿，他发来短信，“我再给点钱给你父亲啊，还了债，什么都没有啊，你们还要生活的……”我呆呆地看着，心在抽搐，忽然有一股冲动对他说，“我嫁给你吧。”
　　我回住处收拾行李，难道我还要留在这里么？我苦笑。
　　两年，我跟他一起两年，为的是骗他的担保书，为了小龙可以借钱。这两年，我也迷糊过，我是不是弄假成真，真的爱上他了？两年，他对我的爱无可挑剔。
　　但不管我做出什么选择，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不想也不敢再面对他。
　　“你想去哪里？”
　　我呆了，居然在楼下的大街上碰到他。
　　“我……”我该说什么，“对不起。”
　　“其实……”他搂住我的腰，“我什么都知道。”
　　我全身一颤，“你……”
　　他温柔地看着我，“什么都不用说，我从来都恨你骗我，我知道你是被逼的。再说，”他很欣慰地笑，“钱不重要，如果没有一个爱人，再多钱有什么用。我累了，六百万不算什么，哪怕我的公司倒闭了。我从十八岁开始出来闯荡，好累了，只想找个爱我的人，我也爱的人一起，这辈子就满足了。”
　　“可是……”小龙……
　　他拿出一张合约似的东西，“黄小龙是吗？这是他跟我签的合约。除了给三百万给他还债，我还加了三百万，要他离开你。他同意了。”
　　我接过那张纸。
　　“我知道这张东西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但我只是想要一个证明，一个证明给你。”
　　我哭，但没有声音，全身只是颤抖。
　　“你收拾了东西也好，现在就搬到我家住吧。”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爱你？”我抬头看着他。
　　“因为你不忍心欺骗我，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对我很内疚，因为我感觉得到，你爱我。”他为我擦去眼泪，“来，上车吧。”
　　“你……你要我现在……就过门？”我脸红。他笑，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只戒指，一只让很多女人都为之动容的戒指，戴着我手指上。
　　“老婆请上车。”他幽默地打开车门。
　　“你不后悔取我？”我问。
　　“那你爱我吗？”
　　我点点头，心在，滴血。小龙……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找不到什么可以让我后悔的。”
　　我无话可说了。
　　他将我送到我公司楼下。
　　“老婆，下班了我接你回家，我们的家……”吻我。
　　“你别迟到……”我说，眼泪又涌出来了。
　　“我不会再让你哭的了。”擦去。
　　我下车，看着他开车离去。
　　两年来，我曾经迷糊过，我该爱谁，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不用再想。
　　我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小姐，去哪里？”
　　“机场。”
　　机场，人如蚂蚁一样，但我不用寻找，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不起……”小龙抱着，紧紧地包着我。
　　“我不知道该向谁说对不起。”我叹气，眼泪随着叹气落下。
　　“我们没有选择。也许我们有罪，也许我们死后会下地狱，但是，我只想我们可以好好生活下去。如果我可以东山再起，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他。”
　　“但我们余生都会在内疚中度过。”
　　小龙点点头，“但如果不这样做，我们也会内疚。人，首先要先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最爱的人。来，该上飞机了。东西收拾好了吗？”
　　“你昨晚来已经把东西都拿走了。”
　　“那他拿上车的是什么？”
　　“空箱子。”
　　“咦？戒指？”
　　我点点头，“他送我的订婚戒指。你知道值多少吗？”
　　“多少？”小龙笑了笑。
　　“最少五十万。”
　　小龙笑，摘下戒指。
　　“你干吗？”
　　小龙看着我说，“我可以骗别人的钱来给你，但订婚戒指不行，必须我亲手买的，而且是我挣的钱买的。”说着拿出一个银戒指，“对不起，那时我已经破产了。待我自己挣了钱，再给你换。”说着一手扔掉他送的那只。
　　“不必了，你这个已经是最贵的了。”
　　“我曾经想，你会不会真的离开跟了他。”
　　“我也想过，你会不会再加三百万真的把我卖给他。”
　　“我们都不会。”
　　“因为我爱的是你。”
　　“对了，临走的时候你跟他说什么？”
　　“我让他下班来接我，别迟到。”
　　“你好狠心啊，这话真伤他……当他知道……”
　　两年的生活，如此结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