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开往江南的夜车。
　　很便宜的老车。鱼龙混杂，过道里站满夜晚赶路的民工，背包客，带小孩子的妇女，小孩子大声的哭喊，气味浑浊。车窗外的夜色也显得混乱而吵闹。
　　暮溪和夏江，穿得很单薄，额头上还是有潮湿的汗渍，把头靠在彼此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一路向南。隔着玻璃都觉得空气越来越潮湿。她们的第一次出远门，两个姑娘看起来还像年高中的女孩子，素颜，毫无城府，大声的说话，笑，睡觉的时候也是毫无防备的姿势。
　　是她们16岁的时候就开始憧憬的事情，烟花四月下江南，两个人的旅行，终于在22岁的末尾得以实现。
　　车厢里是昏黄的光。暮溪就睁着眼睛，夏江的侧脸就在面前随着火车晃动颠簸。长长的睫毛，闭着眼也看得到大大的眼睛的轮廓，脸蛋粉扑扑的，小小的嘴，唇角翘起，让人看得充满怜爱。
　　暮溪的心里始终带着一丝惆怅。多么好看的姑娘啊。眼前就浮现出年少时那些光景。夏江穿着淡蓝色的制服，齐耳的发，笑起来眼睛就闪闪发亮。她和莫南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三排，每次暮溪小心翼翼的回头，都看得到两个人在阳光里笑得一脸灿烂。
　　手机贴着暮溪皮肤嗡嗡的震动。屏幕上的白光有些刺眼。“莫南：一切还顺利么，注意安全，早日归来。”
　　夏江靠在暮溪的肩膀上微微睁开眼睛，她看到暮溪的唇角轻轻扬起，又迅速的黯淡下来。暮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神总是暧昧而模糊，高高的鼻梁，嘴唇微微上翘，不惊艳，却总是带着透彻的美感。
　　莫南。夏江看到屏幕上闪烁的这个名字就迅速的闭上眼睛。想起这个男子白净的脸庞，弯弯的眼睛。心里弥漫惆怅。
　　天渐渐大亮。夏江和暮溪相互依靠着，在黎明就要到来的时候，终于才迷迷糊糊的真正睡过去。
　　这是她们的旅行，认识的第十年，完美的纪念。

　　（二）
　　下了火车便开始下雨。江南的雨都和北方的大不同。是丝丝分明的雨线，温柔不慌张。去吃南方最著名的小笼包。夏江背着90厘米的旅行包，帮暮溪提着她啰嗦的，吃包子的时候，她把纸巾垫在包子下面，提醒暮溪小心被灌汤烫到。江南的包子，总是甜丝丝的，汤汁很足，很小一个，恨不得一口就能吃下去。北方人不能够习惯，吃过几个之后就会觉得难以下咽。夏江就吃完暮溪剩的包子，她最看不得浪费，然后拿出准备好的湿巾和洗面奶，两个人来到餐厅的卫生间，镜子里的脸，显得有些憔悴。
　　夏江站在暮溪的后面帮她把乱了头发绑好。暮溪对着镜子忽然就笑了，夏江，你这个姑娘真贤惠，都快成我妈了，什么都是你能安排好。
　　我要是你妈，莫南就是你爸。夏江趴在暮溪的肩膀上笑笑的说。
　　她一直都那么喜欢逗她。
　　暮溪就捧着夏江的脸，知道你又爱火复燃了，你放心，你放心，你们的事情交给我了。
　　转过身去拿行李，暮溪脸上的笑容迅速的消失。
　　暮溪，你是不是喜欢莫南啊。夏江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生硬。
　　暮溪的手微微的颤抖，背对着夏江继续收拾行李，声音欢快，我要喜欢莫南这么多年我们孩子都得会打酱油了，也就是你，才喜欢莫南这样的包子男。
　　夏江一下子就笑了。包子男。莫南听到得抓狂。
　　她走过去帮夏江拿行李。抓住她的手。两个姑娘就捏着彼此的脸笑。
　　走在江南的和风细雨中，脚下是青石板的路，湿淋淋的。撑着一把很大的伞，莫南曾经嘲笑暮溪，她的伞像一座房子，她是自卑而没有安全感的人。
　　又是莫南。暮溪摇摇头，突然就冲出雨伞，跑进风雨里。她张开双臂，夏江在喊，疯妮子，行李都湿了，回来。暮溪就笑，一直向前跑，她喊，江南我们来了，我和夏江来了……

　　（三）
　　这个旅行计划了很久。从大四刚开始的时候就开始计划。转眼夏天都要来了，才艰难的实现。
　　离开的前一个星期，纯粹而美好的心情，突然就蒙上了一层阴影。莫南和夏江又见面了。暮溪有很多个晚上都没有睡踏实，总是梦到年少时的一些事情。
　　这么些年，两个人都是她那么亲密的朋友，都一直伴在她的身边，而两个人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可是暮溪却让他们又相见了。是莫南给暮溪的电影票。五张。说是中奖得到的。王小帅的《左右》。让暮溪带朋友来看。
　　在光影闪烁昏暗的影院里。暮溪对夏江说，莫南也在这个电影院的某个座位上，他们在看同样的电影。她感觉到夏江的手指在她的手心里又微微的颤抖。然后夏江微微吐出一口气，轻描淡写的讲，这么多年不见，他也不过来拜见我一下。
　　就知道你还惦记着人家。暮溪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夏江摇头晃脑，恩……莫南长得多么好看啊……我当年怎么就没有把他拿下呢，他还那么喜欢我……。夏江笑着看暮溪的眼睛，那一个瞬间，她的心里也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电影散场。暮溪拉着夏江的手，在人群里张望。掏出电话，莫南，莫南，你在哪里。
　　转身。莫南的声音在熙攘的人群里也那么好听。
　　莫南就在不远处朝两个姑娘走了过来。穿着白色干净的衬衣，米色的长裤，很短的头发，精神抖擞的立着。然后就扬起唇角笑，白净的脸庞，细密的胡茬，眼神看不清楚望向哪里。伸出手，你好，很久不见啊，夏江。
　　夏江站在暮溪身后，只是笑。暮溪就一下把她推到前面。
　　抓紧叙旧，我们还要赶末班车回家呢。暮溪看着夏江和莫南，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对着彼此笑，如年少般一样的阳光灿烂。
　　就在那个瞬间开始。暮溪终于知道了，原来她的心在难过。
　　她那些不好的预感弥散上来，变成现实。
　　原来，她一直不曾发觉，她对莫南早就变得不再单纯了。
　　那是短暂的两分钟。又是漫长而恍惚的时光。夏江看着多年不见的莫南，褪去了那些年少时的稚气，整个人的轮廓清晰起来。两个人都不知从何说起。是这个好看的男子，这些年与她一起陪伴在暮溪的左右，暮溪的寂寞难堪和欢乐，他都分担了分享过。
　　夏江说，恩……没什么事情，那就这样吧，再见。
　　他们就挥手说再见。她拉着暮溪的手转身，心里的预感就弥漫上来。暮溪的手很凉。
　　暮溪不自觉的回过头去，莫南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褪去。
　　末班车。灯火阑珊，散落在她们的脸上。
　　夏江开始聒噪。莫南真是越变越好看了，我就纳闷了，明明以前是我跟他很好，怎么这些年又让你占了先机了，怎么你们变这么好的朋友了呢？
　　两个人就对着笑，暮溪说，我主要就是卧薪尝胆，为了迂回过去，到关键时候挺身而出撮合你们。
　　各怀心事。还以为彼此看不见。这两个姑娘，明明太了解彼此。一个眼神就能够出卖。
　　回到家。电视里真在播奋斗的大结局。
　　米莱大声的唱左边。陆涛的眼泪流了下来。
　　暮溪就对着电视屏幕哭了。这是个糟糕的夜晚，也是个清醒的夜晚。
　　感情终于真相大白，浮出水面。
　　暮溪，你爱上莫南了。
　　她对自己说。
　　是她信誓旦旦的要让他们再见面，她高估了自己。
　　她想不到自己会爱上莫南。她想不到莫南和夏江还不能释怀彼此。

　　（四）
　　江南的第一天。早早就在旅店里睡下。睡觉之前夏江和暮溪聊天，聊起上学时的那些日子。两个人每天无所事事的看帅哥，上课偷偷睡觉，逃课去听演唱会，坐在操场上的铁架子上消磨一个中午的时光。然后话题又转到了莫南身上。
　　暮溪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夏江，你好好交代，你和莫南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莫南总是不主动与她提起夏江。莫南明明知道，她和夏江是那样那样好的朋友。
　　那个时候夏江留短发，穿起淡蓝色的校服就无敌清纯。莫南是她的同桌。脑袋大大的，眼睛明亮，干净的男孩子。
两个人很好。暮溪清楚的记得，每天中午夏江都会跟他聊起莫南。他们上课聊天的内容，他们自习课做的游戏。没有相爱过，至少也是两个人的懵懂和情窦初开吧。
　　暮溪这样想着，听到了夏江的鼾声。
　　她光脚走过去，给夏江盖上被子。夏江的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暮溪想，她的梦里是不是正在怀恋她和莫南的年少呢。
　　暮溪凉凉的手指抚摸在夏江的脸上，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江南的这一夜，窗外一直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暮溪一直在想她与莫南的这些年。莫南曾经给她看过一片在网上流传很久的文章《暧昧》。那些文字，让暮溪觉得直指人心。暧昧的最后就是，到来和离开都不需要理由。没有承诺，只有回忆，和永远的不确定。
　　暮溪和莫南便是这样。发无数的信息，聊QQ，一起看球看电影，难过的时候会想要跟彼此说话，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所以要经常强调——我们是多么单纯的男女关系，好的不得了，决口不提爱。
　　谁先动心谁就见光死。夏江和莫南的重逢，扯断了暮溪心里一直绷紧的最后的线。
　　第二天的早晨，天空终于放晴。
　　夏江在阳台伸着懒腰，能隐约看到远处的瘦西湖在波光粼粼的招摇。满街都是矮而茂密的杨树，一片鲜绿。睡梦中的暮溪，眼角湿润。夏江把手摊开在阳光里，暮溪的眼泪就在她手心温暖的蒸发。
　　夏江的短信铃声跟来电铃声一样长。暮溪终于清醒过来。夏江给她打来洗脸水，然后给她讲今天的行程。吃早饭的时候，喝着夏江买来的豆浆，看着洗晾好的衣服，收拾整齐的行李，夏江在帮她剥蛋。暮溪的心忽然无限的柔软。夏江，你总是在这样的宠爱我，从我们认识一直到现在，真想一辈子都这样，躲在你身后等你照顾我。暮溪在心里默默的想。
　　可是，有些话始终说不出来。她接过夏江剥好的蛋，就紧紧握住她的手，暮溪说，夏江，以后你有了男人也得对我这么好，你可得好好记住。夏江就揉着暮溪长乱的头发，恩，我男人和你同时掉水里我先救你，我忘不了。两个人靠在彼此肩膀上笑闹，夏江，你应该得到幸福。暮溪的笑容里闪烁起忧伤。
　　暮溪的手指还是冰凉。夏江的心里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五)
　　她们穿着大大的T恤，牛仔裤，白色球鞋。走在江南的街头引来无数的侧目，如同一道风景。
　　临走的前一个晚上。莫南跟暮溪QQ到凌晨。他说，你们在江南得低调，这么漂亮的姑娘，容易被拐卖。
　　暮溪跟莫南聊天最长的一次。四个小时不间断。可是她的心里充满难过。莫南以为夏江在身边，一定是这样，莫南以为夏江跟她在一起。
　　莫南从没如此能言善语，如此有耐心的跟暮溪讨论这样那样的话题。聪明而敏感的暮溪，她觉得她能明白一切。她还是忍不住跟莫南说话，即使心里有一个真相，即使那些似是而非的句子她觉得是在讲给另一个人听。
　　可是，她依然如平常般，天南地北，絮絮叨叨，欢快的跟莫南说话。
　　那些句子，在黑暗里随着键盘寂寞的声音在光缆里流转，句句隐忍而疼。莫南永远都不会知道。
　　最后的时候，他问起夏江的手机号。
　　暮溪乖乖的输入那些数字。心里一阵阵的冰凉。她把左边一遍一遍的放着，手指触摸着莫南的头像。
　　那些无数的黑夜白天，这个头像欢快的闪烁，他们能放肆的讲话，没有顾虑，没有心思。
　　若不是夏江的出现，她永远都不能够相信，是她动心了。陪伴的时光太漫长，陪伴就变成了习惯，习惯便是爱的开始。
　　夏江一直把手机握在手里，暮溪看到了，早上那个短信，那么醒目的写着莫南的名字。
　　拍照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夏江都匆忙的接了电话，眼神那样闪躲。暮溪依旧在江南的美景里笑颜如花，大惊小怪，拉着夏江的手快乐的行走。
　　她已经准备好接受所有的结果。她爱莫南那又怎么样，她舍不得这么些年的陪伴又怎么样呢。她也爱夏江啊，夏江，仅仅想到名字就能让她觉得无限的温暖，十年的时光，她们早已变成彼此生命的一部分。
　　旅行开始的时候，暮溪便对自己说，旅行的意义便是，世界那么大，而我们这些庸俗的情感那么的渺小。这是你和夏江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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