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办公室的张民特能侃，话题涵盖国际风云市井俗事，什么荤段子素段子一套一套的。话题严肃的时候庄重得像新闻播音员，耍贫嘴时就有人认真地说，你是不是也去查查ＤＮＡ，说不定贫嘴张大民是你亲哥呢！
　　那天，张民拿着手机给人们念一条短信息。头几句挺平淡的，可到最后猛抖个包袱，一句荤话念半截谁都听出来意思了。打字员陶虹羞得满脸通红。真无聊！就不会谈点高雅的话题，爱情啊亲情啊哪个不能说？
　　张民和陶虹是大学毕业后一起分到局里来的，大家曾撮合过他们，最终却有缘无分地不了了之。闲时提起来还有人觉得遗憾。
　　好啊，我们来谈谈婚姻和家庭？张民望着陶虹说。
　　咳，咳……老李干咳了两声，瞟了一眼陶虹，又瞪了他一眼，端起了水杯。张民的闸门立刻刹住了。办公室一阵难堪的沉默。陶虹的眼圈儿红了。她结婚不到一年，可是经营电器的老公在外面找了个女人，有时两三天不回家。她一提起婚姻的事眼里就噙不住泪。
　　老李斥责着张民。说说你啊，天天和媳妇儿吵架，你的爱情哪儿去了？
　　你们也都知道她那样。我对她能有爱情可言吗？反正凑合着过吧。
　　就你这贫嘴加缺心眼子，还能有真正的爱情啊？陶虹揉了揉眼嗔怪着。张民认真地看了陶虹一眼，笑了笑，把烟放进嘴里，没说话。
　　一个星期后，陶虹住院了。听说是腹部发现了肿瘤，初步诊断为子宫癌。
　　办公室的人心一下子都沉重起来，约好了礼拜六一起去看她。
　　病床上，陶虹昔日姣美的面容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她的母亲神色黯然地守在她身边，细心地照顾她喝水，扶她坐起身。见到同事们，陶虹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嘤嘤地哭起来。此时无论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本来是来看望病号的，可病房的气氛竟然像开追悼会。
　　张民这时候却眉飞色舞地讲起了笑话，然而此时那诙谐的语言却没有打破沉闷的气氛。陶虹虚弱得如一团松塌塌的软泥，连笑容也堆不起来了。老李暗地里狠狠踢了张民几脚。
　　几天后大家在一起吃饭，不知谁又提起了那天的事。老李就埋怨张民：人都那样了，你小子竟然还笑得出来！
　　张民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太自然，肌肉僵硬地堆积着，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突然眼里淌出了泪。他攥紧了手里的水杯竭力控制住情绪，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啊？……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薄薄的透明的玻璃杯在他手中喀吧碎裂，碎碴儿扎在手窝儿里，血和着茶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在座的人一下子都吃惊地明白了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邻座的小彭赶忙掰开他紧握的拳，捏出碎玻璃碴儿，拉他去包扎伤口，可他甩着小彭的手，像个无理的孩子哭闹着说：别管我，别管我……
　　那段日子，也许少了张民的笑话，也许因为陶虹的病，每个人默默地各干各的活儿，办公室出奇地平静。张民变得沉默寡言，一愣就是半天。那件事成了办公室人人皆知的秘密，没有人再提起，但都在猜测这个秘密会引出什么样的结局，而且无论谁看谁内心都似乎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陶虹做了肿瘤切除手术，病情得到了控制。半个多月后就出院了。医生说，根据手术切片的情况看，对生命不会有太严重的威胁。和死神擦身而过，这个结果多少让人有些欣慰。在家休养了一个月后，陶虹上班了，办公室又恢复了以往的景象。张民开始讲起了无伤大雅的笑话，陶虹也依然笑骂张民的油嘴滑舌。不过，人们发现，张民的眼睛一触到陶虹的目光，就慌忙躲闪开。当然没有人对病愈的陶虹暗示什么，但谁都明显地看出来，张民变了，以前下班后喝酒打牌不着家，现在却天天骑着自行车按时上班，下班后去幼儿园接送孩子，或顺路买菜回家，傍晚时一家三口一起到小区花园里散步。他很少再和媳妇儿吵架了。
　　那天，张民不在办公室，老李感慨地说，人的感情有时就像一座火山，内心的热量积聚太久了，总有一天会炽烈地喷涌爆发。或者，火灭石化后，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或者……
　　正说着，张民走了进来。又在研究火山呢？昨天电视里还演了南美洲一座火山爆发呢！你们知道什么是活火山，什么是死火山吗？……他忽然发现几个人都突然沉默了，呆呆地望着自己。他愣了一下，端起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