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个男人叫左手。
左手并不是他的真名,那是他自己给自己取得。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左手很左,人如其名。他脾气暴躁,横冲直撞,不计后果。
左手性格孤僻却才华横溢。他在某本著名杂志上偶尔发些诗歌,也曾试图给某某歌手写歌。不过人家没买他的帐。这事也最终不了了之。
左手住在一间阴暗狭窄的地下室里。里面有生锈的生铁罐头和一张古旧的木床,坐上去会发出“吱咯”的刺耳声,仿佛满满的岁月压得它喘不过气来。地下室有唯一的天窗,阳光透过陈旧的玻璃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稀稀疏疏。透过天窗,左手看到路旁墙壁上铺满了大片大片的爬山虎,苍翠的绿色仿佛一捏就要滴落下来。
左手的生活很简单。他有一把古老的木吉他,上面的油漆日渐脱落,显露出沧桑的红木颜色。每天早晨,左手就抱着这把吉他在天桥下唱歌。缠绵的水容易引起人的遐想。左手望着一如既往东流的河水,心中的惆怅油然而生。于是他开始自弹自唱。
左手的歌声很美,很容易引起路人的共鸣。于是一些同样热衷音乐的人会围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唱。歌声越传越远越飘越悠扬。
一首歌,记不清开始也忘记了终场。
二
有个女人叫右手。
右手之所以叫右手是因为她很右。性情柔和,温文尔雅。同样的人如其名。
同样地,右手也不是她的真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我也依然不知道。
右手住在一幢公寓的某层里。屋里空间不算宽敞也不算狭窄,对于一个人的她来说正好。阳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花。右手非常喜欢花,深切厚实地喜欢。她把它们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每天早晨。当第一缕阳光决然地划破黑暗降临时,右手也开始给她的孩子们浇水。看着清水划出一条细长的直线无声无息地渗入土壤中,孩子们在风中点头微笑,右手由衷地为之感动。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感动什么。也许感动是不需要理由的吧。就像阳光在风中滑行,没有影子也不需要影子。
右手抬起头。长满爬山虎的墙壁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一片片稚嫩的叶子发出深深浅浅的绿色,层层叠叠。
右手的生活简单,单调但并不乏味。浇水,修枝剪叶占据了她大半部分时间。然而她乐此不疲,始终以全身心的姿态投入到这千篇一律的生活中。
于是千篇一律也开始变得耐人寻味了。 三
左手和右手住在同一座城市同一片小区的同一幢楼内。很巧,所谓无巧不成书,不巧我也没写头。
于是我们的男女主人公在纷纷扰扰的石头森林里沿着某条既定的轨道最终相遇。
第一次见面是以满墙的爬山虎为背景的。此起彼伏的绿色,铺天盖地,不留丝毫间隙。左手蹲在墙角下,怀里抱着自己心爱的吉他,一个人孤独地弹唱着。就好像身后满墙的爬山虎,即使无人欣赏,也依旧开得轰轰烈烈。你不用感到惊讶,因为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他们只是有点寂寞。
一个人的寂寞和成群结队的寂寞。
右手当时正在散步。那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与花分开的时间。然而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她可以看到更多美丽的花,然后在把它们栽到自己的阳台上。这样看来依旧与花有关。
右手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唱歌。歌声很美,美到足够打动一个少女天真的心。于是她走过去,看到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蹲坐在墙角下。头发冗长冗长的,嘴边隐约有些胡子,平添了几分成熟美。
左手抬起头,也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右手。大大的眼睛,精致的脸蛋。乌黑的头发被扎成了马尾,面带微笑,是那种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女子。
两人的目光随即碰撞到了一起,四目相对。时间在瞬间凝固,岁月的年轮定格在了两人蓦然相对的那一刻,停滞不前。
左手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他想抱住眼前的女子,竭尽全力地抱住。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的不切实际,甚至有点不可理喻。但它却实实在在,让人无法抗拒。
右手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惊慌过后,右手觉得自己可能是太久没与男人打交道了。于是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些新鲜感——新鲜的东西往往是最容易让人动容的。
两人相视而笑。两颗年轻悸动的心,仿佛宇宙中穿梭滑行的流星,在兜兜转转了多少光年后以无限快的速度穿越无限广阔的空间最终相遇。瞬间的碰撞擦出惊天动地的火花,轰轰烈烈。
于是两人走到了一起。左手说,我叫左手。右手说,我叫右手。说完两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左手看着右手,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迷人的酒窝,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那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干净透明。于是他终于相信了沉鱼落雁,一笑倾城。
右手说,生人见面要行握手礼。这样就表示他们变成了熟人。于是左手伸出了左手,右手伸出了右手。两人站在原地犹豫了一阵,因为他们发现这样似乎是不能握手的。片刻的犹豫之后,左手的左手还是牵住了右手的右手。他带着她一路飞奔,越过了一道道马路,穿过了一条条胡同。最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小树林里。
天色已接近傍晚,残阳似血,染红了西方的一片天际。天空中漂浮着几朵轻盈的白云,干干净净。强烈的色彩对比使两位不速之客感觉仿佛置身于凡高的油画中,丰盛而浓烈。
于是左手抱住了右手,他终于体会到了她的温存与体贴,就像置身于温热的温泉中,即使沉入水底无法呼吸,也依然能够感觉到温暖无处不在。于是全身的血液也开始加速流动,整个人也就变得热血沸腾。
沉落的黄昏,寂静的树林。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最终走到了一起,皆大欢喜。
每天早晨,右手会到左手的地下室去。那里依旧有生锈的生铁罐头和古旧的木床。左手坐在床上,抱着他的吉他深情地弹唱着:
此处有佳人
倾国又倾城
一笑芳菲尽
再笑日月沉
……
这是他为她写的歌。右手幸福地靠在左手的肩膀上。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灿烂的脸上,白皙的皮肤透射出诱人的光泽。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温馨而宁静。
日子如水一般流淌而过,无声无息。
四
“性格迥异的人,即使产生爱情,也会在时间的打磨下出现裂痕。”这句话象预言更像是诅咒。
左手已然记得那一天,右手如往常一样来到地下室。不过她并没有象往常一样靠在他肩膀上安静的听他唱歌。她说,我们分手吧。
事情来的那样的突然以致于左手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发了疯似的大叫,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说,算了吧算了吧我们就这样算了吧。你太叛逆而我却很宿命。你在不断地挑战,努力地把自己的生活推到风口浪尖上,而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活下去。你这里太暗了,没有阳光我的花无法生存下去,而我离不开它们。所以我们再见吧。
左手顿时失去了理智,他歇斯底里般狂叫,仿佛要宣泄出所有的不甘与愤怒。
在失去右手的日子里,左手整天失魂落魄,一个人行尸走肉般游走在石头森林里。都市的繁华在他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尘世的喧嚣则为他所不屑。曾经梦想抓住整个世界的左手,此刻想抓住的,只有一个女人单纯的心。思念如洪水猛兽般侵蚀着他的意志。
终于有一天,左手再也忍受不住深沉的思念,他跑到街上的电话亭里拨通了右手的电话。喂,右手,你好吗?我是左手。你再听我唱一首歌行吗?只要一首就行了。
没等右手回答,左手已经唱了起来。凄美的歌声伴着纷乱的眼泪在光影流动中悠扬而去。他清晰地听到右手短促的哭泣声。虽然被刻意压抑着,却依然可以穿越空间纠结着另一个人的心。
突然,电话里传来右手的尖叫,随即是汽车尖锐的刹车声。左手感觉到声音是如此的接近,回过头,他看到了右手瘦小的身躯倒在血泊里。鲜红的血液从她的额头上汩汩地流下。旁边的肇事司机惊惶地站在车前,不知所措。
左手冲过去紧紧抱住右手。鲜血顺着胸口流遍他的全身。第一次,左手感觉到这温热的液体是如此的缠绵。
“啊!”左手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他说这个世界太脏了太脏了,脏到连一个人也留不住了。他说左手你太逊了太逊了,逊到连一个女人都保不住了。接着他不停地用头撞击地面,他想跟她一样流出缠绵的鲜血,然后他们一起飞往梦中的天国。那里有青翠稚嫩的绿草,有姹紫嫣红的鲜花,还有苍翠欲滴的爬山虎……
左手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肇事司机抓住了他,送他进了医院。在那里,他看到了躺在旁边的右手,脸色苍白,面无血色。身旁的心电图一如既往的平整,平整的让人心寒。
五
左手来到右手居住的公寓里。打开房门,只见屋子里的摆设整整齐齐。阳光透过玻璃洒遍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与左手的地下室相比,这里仿佛天堂一般。只是他却再也开心不起来。
左手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本单薄的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是女人清秀的字体。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左手,虽然这并非我所愿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最才华横溢的男人,跟他在一起是最快乐的事情。只可惜我已经无福消受了。也好,就让他把这份幸福保留下来送给别的女人吧。
医生说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其实那也是早就料到的事情了。如果没有遇见左手,我想我可以走得无牵无挂。只是造化弄人,上天偏偏让我经历了这场美丽的奇遇。或许这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吧。
左手,你听得到我在跟你说话吗?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太过想念一个人,连空气中也会弥漫着思念的味道。好香,好醇。亲爱的,如果你来到这里,又或者你已经来到这里,看到了我写的东西,请你不要落泪好吗?看到你哭我的心就很疼很疼的。
对了,我还有一群孩子们。它们都在阳台上。在没有遇见你的日子里,我就是跟它们一起相依为命的。你要帮我好好照顾它们啊……
眼泪,在瞬间决堤而出,淹没了整个世界。左手来到阳台上,一盆盆花草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阵阵微风吹来,它们在风中微笑。左手仿佛看到了右手清澈的笑容,依旧是那样的倾国倾城。抬起头,左手看到了依旧苍翠欲滴的爬山虎,葱葱茏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