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窗外的世界宛如深海,万籁俱寂中,零星的车辆呼啸而过,是城市永不停息的呼吸。 我坐在一大堆机器面前,电机发出轻微震颤的轰鸣,如冷血怪兽在虎视耽耽,我却不能逃脱。这是我的工作,象被固定在砧板上的鱼。 这段时间我一直梦到海洋,并且是深邃黑暗的海底世界,轻聪说,在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有最奇妙的生物活着,它们美丽或丑陋,它们没有眼睛,靠最精巧的感官捕食,有些鱼会发出荧光灯样的光芒,无比的清澈柔和,却又虚无飘渺,给人咫尺天涯的错乱恍惚,宛如遥远的星海宇宙,我们看到梦境,沉浸其中,却不曾真正拥有。或许,有些事,存在距离才有无限魅力。 今天的节目就要结束了,走后让我们听一首阿桑的《寂寞在唱歌》来作为休止符,这个时候还未入睡的人一定是寂寞的吧,并且我相信有很多这样的人,让我们在这首歌里释放出我们的寂寞,给自己一些安慰吧。 你听寂寞在唱歌,静静的,狠狠的,悲伤越来越深刻,怎样才能够让她停呢? 空气沉闷得似乎要凝出水来,有灼热的温度,狭窄的播音室突然让人窒息,喝完一大杯水,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歌声依旧在流淌,热线电话突兀的响起来,阿桑沙哑平缓的嗓音蓦地微弱,如一颗石子滑入水中,堕入黑暗深处。 因为是午夜节目,电话一直开着,但节目最后要结束的时候都是由阿木来负责关掉。然而许多时候,这个业余的电台工作者都是私自修改作息提前下班,这个时候往往电台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讨厌一个人。 轻聪说,所以你不能走,除非我让你走,你知道吗。 电话响了很久,我矗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终于我拿起话筒。 你好还未说出一半,对方已经噼里啪啦的如发珠连炮般把话倒了出来。 怎么总是放这首歌,你已经连续三天都是播放同一首歌了,就不能换一首吗?我的悲伤已经够多了,我的泪已经流光了,你还是不肯罢休么,要让我继续难过下去,或许你也有自己的伤心事,但你这样是很不负责任的知道吗?为什么不播放一些快乐的歌,我们需要午夜的阳光,但这种光无法照亮黑暗,你不知道吗,那样只会让黑夜更加黑夜。 对不起,我最近难以让自己有所改变,如果你有什么可以推荐的,我会很感激。 短暂的空白沉寂之后,话筒里传来阿桑的《一直很安静》,声音的主人可能刚哭过,带着微弱的哭腔,声音空洞而沙哑,透着无法言喻的悲凉。 歌声戛然而止,如丝帛被撕裂,没有回旋的余地,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地扯住了,肿胀的难受。 走出播音间,身后的灯全部熄灭了,其实我很害怕并且厌恶黑暗,可是却只有在黑暗之中我才能随意进出我的伤口,而忘记疼痛,聆听别人的痛苦而不被感染,在看不见的地方,所有痛苦的人都跟随着电波结成一张巨大的网,我在网中央,可以随意 翻开一个人的苦痛的历史,并且找出遗忘的药方,这一切都是我所能控制的,但我不知道,这似乎是一种交换,用我的心血生命的能量去换取那些悲伤,我成了一个仓库,无法宣泄的仓库,我害怕照镜子,我看见我眼底的黑色和深沉的夜幕是一样无法驱散的。 所以每晚我都会下班在电台对面的小酒吧喝杯酒,不过大部分都是阿木请客,因为他要封住我的嘴,不让我向台长告密。 这家叫做等待天明的酒吧的老板是个40多岁的女人,熟识的人都叫她爱姐。酒吧每天都营业到很晚,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就算是空无一人,老板都会坐在吧台前微笑着象在等待着什么。她无时无刻不把自己装扮成即将出席盛大舞会的样子,穿戴得体,动作雍容,她的衣质都是很高档的,首饰都是货真价实,这让许多偶尔付不起酒钱的单身汉眼红不已,如果她不是坐在轮椅上的话,早就有无数的人疯狂的追求她了,饶是如此,她依然不乏爱慕者,只是不管条件有多么好的人,她都不为所动。听说她为了等一个人已经等了二十年,岁月如水无声淌过,当年的誓言还响在而面,但听的人,却已被时间摧折。 我又想起轻聪,她说,你一定要等我,我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我,知道吗,如果我回来看不到你,我会死去。她永远都是决绝炽烈,我无法抗拒,她的哀求被强势的提出来,好象是替对方许下肯定的诺言。 酒吧的灯光很好,明亮但不刺眼,柔和中带着一丝恬静,很容易让人放下包袱舒展神经,给人一种回家的舒适感觉。灯光下爱姐脸上宁静的微笑更是容易让人想起母亲的温柔。 如往常一样,我要了杯啤酒,爱姐如往常一样微笑着说,想赚你的钱还真是难呢。我说,怎么都一样吗,钱不都是你赚去了哦,是阿木出的钱,要不我在请你喝一杯? 今晚我确实很想喝酒,甚至想大醉一场,我想丢掉最后的清醒,换一刻麻木。可我还是做不到,即使睡着,我知道我的梦境还是会不平静。 爱姐说,好啊,难得你这么有雅兴,我们就喝点别的,店里进了一批十年的葡萄酒,还没开封,我们一起品尝好不好? 我下,只要不是我付帐,什么都成啊。 阿木说你是只铁公鸡,还真是不假,今晚我请客。 谢谢,不过你不是只喝你自己珍藏的鸡尾酒吗?那种酒昨天喝完恶劣,其实也该换换口味了,不是吗,一件事坚持太久难免会累。 我们碰了碰杯,我仰起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看见爱姐身后她的专用酒瓶是满满的。 我也并非没有要求,那位顾客喝了很多酒,已经醉了,我想你把她带回去,因为不想留客人住宿。爱姐抿了抿嘴,看着我的眼睛。 来时我就注意到酒吧里只剩下这最后一位顾客了,躺在沙发上不知在呢喃着什么。阿木不知又勾上了哪个女孩到别处鬼混去了。 你对我这么放心?我怕我会做坏事。 呵呵,我相信我的眼光,你也应该相信自己,你主持人也不是白做的哦。她好象刚刚失恋,你有机会的哦。爱姐投出一个暧昧的眼神。说到,或许你是该为自己想想了。 我说,怎么觉得你是开黑店的啊。如果可以,我会追求你哦。 我很荣幸。 她的身型很瘦小,有点熟悉的感觉,她的头发很长,凌乱地盖住了她的脸,我走近她,听到她在哼着那首《一直很安静》。 我拉起她,她很轻,她的头无力的靠在我的胸口,我看到她分明的侧脸。 轻聪。我惊呼。但我马上镇定下来,她不是轻聪,只是有相似的轮廓而已。 那是你等的女孩子的名字吗? 她的酒钱算在我的帐上。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大方,可惜又赚不到你的了,她知道自己会喝醉,所以之前她付了足够的钱。 或许你可以开个连锁的,一定会大发哦。 我曾也有这个想法,可是我只能待在这个地方。 也是为了等某个人么? 不知道等不等的到呢,你看我已经老了。或许他来过这里,我们却互不相识。 我第一次看到爱姐的脸上露出黯然的表情。 我说,爱姐,你很漂亮,没有老去,再过十年都一样。 呵呵,你让我有放纵的冲动。她转过身拿起她的酒瓶。 我们走出酒吧,抬起头,天空的月亮很圆。路灯昏暗的支撑着小一片光明。 阿木还没回来,看来又是一场持久战。他喜欢把恋爱称做征服,并且是兵不血刃的取得胜利。他从不在一个女孩子的身上停留太久,该抽身的时候决不拖泥带水,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因此也决不带女孩子回自己的老窝,万一被找来,那还不闹个天翻地覆。阿木说这里是最后的庇护所。 我想,象阿木这样的情场浪子也需要庇护吗? 我们合租一间房,还算宽敞,阿木的一侧,墙上贴满了性感美女的海报,中间却留出一片空白,是一个吉他的形状。我只见过他弹过一次,那把吉他就消失了。 窗台上的紫罗兰开的很好,兰花绿油油的叶片好象营养过剩。这是阿木的拿手好戏,似乎他有某中和植物沟通的能力,什么植物在他的手里都会化腐朽为神奇。我只种了一盆栀子,正吐着幽幽的芬芳,这是轻聪最喜欢的花。 把女孩安置在阿木的床上。沉睡中脸上是脆弱的表情。 想往常一样,这样的日子,总让我失落又期待,到最后却还是失望和悲伤。 我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醒来,如果睁开眼我我想看到轻聪的脸,单我知道这一切只能是梦境。 朦胧中有人用力把我推醒,是轻聪,难道梦境终于变成了现实吗。 从枕头里拿出准备了好久的礼物。我说,轻聪,生日快乐,两年了,买给你的礼物你读没有收到,这一次你决不能不要。 我不是什么轻聪。 我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紧握着女孩的手。 对不起,做了个梦。 我翻开枕头,下面什么也没有。重新躺到床上,好象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你在找这个吗?女孩扬扬手,装戒指的小盒子在她的手里。 她说,轻聪是你的恋人吗?你和她分开了? 我没有说话,把盒子夺了过来,但里面是空的,她又扬起另一只手,这戒指戴杂我手上还挺适合的,送给我好不好。 快取下来,这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一大早便一团糟,我都有点头大,被这个刚受打击的女人一搅和,我的火气都上来了。今天是轻聪的生日。她说,如果在她第三年的生日之前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可以不用再等她,她最终还是向我妥协。我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高兴。兀自神伤中,女孩依然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脸。 电台主持人不是恐龙就是青蛙,我看你还不错吗,比我男朋友都帅。 你怎么知道我是电台主持人。 听出来的咯,你叫羽泽嘛,我每天都有听你的节目哦。 轻聪说,你知道轻聪的意思吗,就是轻微失聪,所以你不可以离开我太远,知道吗,否则我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会害怕。 怎么了?女孩晃动着手,把我拉回现实。 没什么,你没什么事吧,昨天你喝醉了,可以回家了。 女孩脸色一变,对了,昨晚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吧,还真是感谢你呢,本来我们约好,我会在酒吧等他,但他迟迟不来,没想到你竟然把我带大他的住处来了。 我有点懵,你的男朋友是阿木? 阿木,他叫木然,喏,就是他。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阿木在他床头上的照片里笑的一脸无邪。 手机响起来,是医院的,听完之后我愣愣地盯着女孩的脸。 你看着我干吗?她缩了缩身子。 我说,你男朋友在医院。 女孩呆了呆,一溜烟冲出门外。 去电台的路上,我似乎明白了阿木,他不断的玩着叫做爱情的游戏,或许只为寻找一个可以让他停留的人,象窗台上那些生命旺盛的植物,永远是那样虔诚地等他回来。或许现在他遇上了哪个人,却不小心错过,永远都无法挽回。 今天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的生日,但她不在我身边,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她,希望她一定要好,因为同样是今天,我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我以为自己是应该感到难过孤单的,但虽然眼中流着泪,我依然是开心的,我感到很幸福,他们给了我这么多难忘的感动的回忆。死亡,我想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离开,他没有走远,他在我的心里,我的灵魂深处,或许在我回首的的瞬间,他就在我的身后,对我亲切的打招呼,或者跟我一路并行,风雨无阻。他知道我总害怕一个人的孤独。 酒吧里我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爱姐在我的身边,她说她很难过,阿木一直是很好的孩子。 我可能会卖掉酒吧出去旅行,二十多年来,我都在这个酒吧,最远也没有出过这个小小的城市,我一直在的等他,我想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爱你了? 我想过,但总觉得自己太荒谬,我们历经苦难,却最终不得不分开,但他说过他会回来,他还从没有对我食言过,你知道吗,有次他走了三十里,只不过是为了给我买喜欢吃的米糕,那个时候没什么钱,他提着一袋米糕走了一天,却连一块都没动过。 爱姐沉入对 美丽往事的缅怀中,脸上那种自得与满足让我感到无比的心酸,要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女人用尽最美好的年华去等待而不丧气,这么多年的时光在她的心里好象根本没有走过,似乎哪个男人只是早间出去了,而她在家中等他回来,而且她的天空没有黑夜,这一天漫长到让人苍老而不自知。 凉风拍打着脸颊,天空压抑,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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