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她上次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已经和他分别快要整整八个年头了。
他们分手后,她就一直在另一个城市生活。她接交各地的朋友,试着尝试许多不同类别的工作。她努力把她的处所装饰得温馨而热闹非凡,自己学着做会许多奇特的菜色。
八年后,等到她发现她终于习惯独自一个人游走在如今这样的炎热城市,她便开始想念那座八年前的城,想念在那个波澜不惊的小市区里,曾有一个他的存在。他们曾一起生活。他们曾经共同创造出太多同样的惊喜和快乐。
再次来C城时,她并没有一丝的不适。只是阔别重逢那样简单。来看他,来找他,是她一直以来都有的期待。她想她是有理由了的吧,如今她再也不是谁的附属。她可以理智的做出一切。现在的她,不太锋芒,但性情绝对温婉妥帖。她独立,敏锐,已经完全是一副城市丽人的作派。她可以干脆的去找寻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她的贤惠,使她现在与他更为契合。
想起她从前的散慢,她想她以前对他是有亏待的吧。她的朋友曾经说她就是一个十足的懒惰小女人,整天依赖着他和她的朋友。她回想也是。他们在一起生活八年,她就从来没有洗过一床被子,从来不曾做过一顿可口的饭菜。这些全是他的任务。她从认识他起,他就主动包揽一切如此之类的家务。但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的朋友曾经笑话他成了一个十足的奴隶,她为此大哭了一场。记得当时他笑着安慰她说,不要哭啊,其实呢,我是公主脚下的奴隶,我对公主当然会多么心甘情愿的啊。她当时问他,真的吗?
他说,当然是啊。我是要为我的公主服务一辈子的。
一辈子。她想起来她曾经也对他提起过一辈子的事情。她说莫莫是要缠着洛洛一辈子的。哪怕是浪迹天涯,他们也要一辈子在一起。
她问他,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么长吗?
他当时笑着刮着她的鼻子说,一辈子啊,莫莫和洛洛的一辈子有永远那么长。
只是他那时也许骗她了吧。他们的一辈子,远没有永远那么长。他们的人生才走过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便已经成为生活在两个不同城市的陌生人。他们之间相隔千里之遥。地理的,心灵上的,早就是如此。
记得他当时说要分手。她诧异的望着他,他的眼神竟然一点都没有闪躲。
他说怎样。
她说怎样?
你跟我买一根冰激凌吧。她后来说。
他默不作声的为她跑到便利店里买冰激凌。她便独自一人守在夜晚的微风里等待。等待什么呢,等待最后的那一份分手礼物么。她知道不是,但她其实自己也不明白。她记得那一晚的天气很好,天上有许多繁盛的星星,它们俯瞰着将要平息寂寥的人间,散发出清晰的光线。那时接近秋天,但她并不感觉有冷意。她站在矗立不动的暖色路灯下,仔细分辨过他的身影。她明白他的神色。并不如从前逗她时的神色一样。他虽然也曾经说过类似我不理你了之类的话语,但都不如这一次凝重。
她想果真如此就要断了吧。
她是如此任性的人。他曾经就说过,她的任性,强到明知自己的过失,也不会想要认错。而她又是一个如此苛求完美的人。她的爱情,也不允许有稍许的瑕疵。这一点她是,他亦是。
她终于没有问他分手的理由。他也不想过多解释。她如往常一样接过冰激凌,他还是没有忘记她奇怪的习性。吃冰激凌的同时,要食一颗酸梅。她放弃平日里往他口中塞满酸梅的习惯,安静的把整袋吃完。
然后她说,好吧,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这一句,留在他们分隔的时空里,一晃就是八年。
记得他从她的住所搬出去的时候,她恰好不在。除去随身的衣服,他什么也没有带走。他真的如他所说,他只是来给她做奴隶的。奴隶带不走公主的任何东西。而房子其实是他买的,房契上写着她的名字。那些他们一起精心挑选的窗帘,盆栽,超大号的储存罐,雕刻的美人鱼的壁画。所有一切,从曾经到现在,都是如此清晰的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但只是他什么言语也没有留给她。而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她记得他们分手之前,其实有过一次小的争执。但她开始绝对不愿意相信那就是一别经年的根源。她想过无数遍为什么,在那一点微妙的时间里,她为何没有做丝毫的挽留。她连追寻真实状况的欲望都没有。他负了她。这是一个不变的事实,她却也从来没有滋生过一点点的恨意。她就像每次的吵闹一样,等着爱情的复合。
她依然深深的记着他,她从来坚持不相处任一个想要好好爱她的男子。今天如此,八年来都如此。她感觉他就像是她一个永恒不变的归依点。她记得他本身也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所以,她想他们只是因为一次的偶然任性而分离。像两条始点相同的曲线,错落的分开,但最终总是还要交汇。如果这种末点也有待他们其中的一个去探寻,她想这一次,这个人应该是她吧。他们之间的小争执有过多次,他的任性每次遇上她都会主动退让。她想她从前是错了。两个人应该是互相迁就才是爱情的对路,这一点,她花了多年的时间去明白。
明白后,她再花了太多的时间去蜕变。只是她以为这样的时间依然是短暂的。八年,她想只是眨眨眼就已经过去。
说是遗憾也可以,说是不变的爱情感觉也是对的。她只是遵循着这种强烈的意愿,千里迢迢的来寻找自己逝去的过往。
C城还是原来的C城,天空依然是原来的天空。她记忆里的洛洛,还是原来的洛洛。虽然从未再联系,她深信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曾经与她相爱多年的男子来。她的洛洛,还是她的洛洛。
她在C城的大街小巷随意的穿行。从前,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如此拥热的午后时分里独自行走过。曾经的阳光里,有洛洛为她撑着袖珍的小花伞。她甚至还能记得,斑驳的阳光洒在伞上穿过布面,汗水渗透衣衫时的那种温热。
也许只是在昨天发生的吧,她想他们昨天还这样彼此依偎过。
她到他们曾经共同居住的住所前,她感受到了久违的亲切。他离开后不久,她也随之离开。房子是转手卖掉的,钱托人转交与他。这所爱情公寓,随后便成了出租房。看上去,除去房子外表已显破落,镂花的栅栏,宽大的落地窗户,所有的格局却几乎一点未变。
从前她爱吃葡萄,他便从老远的村落里移栽一根葡萄枝。它在这里极难存活,所以他们曾加倍的悉心照料。如今它的枝叶繁茂,伸延到铁栅门上,落落生辉。他们还一起种植过许多各样的花草。现今过道两旁旺盛的枝叶花朵,她想足以见证他们的爱情。
这一刻,她急迫的想要见到他。她想告诉他这里的惊喜发现。这是他们最可以旧梦重温的地方。
并不像所有电视中浪漫风景铺陈的那样,他们的再次相遇,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华丽邂逅。她只是到房子附近的商场里去转悠。她的习性没变,只是单纯想要吃一盒冰激凌,就着一颗酸涩的梅。
但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形里遇见了他。她一眼就认出他。她首先看到他的侧面,他在拥挤的收银台前付款。她确认是他。除去人到中年自然而有的一点福态,她没有感觉到他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发型不变,厚实的肩膀也不变。
她站在离他不远处,他很快察觉到她。他转头看见她在朝她微微笑着时,她感觉到他略微不可置信的惊异。
原来他还住在这里。她很惊讶,但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她知道他后来把房子赎了回来,百费周折。他有点秘密被识破的无所适从。但成熟男子惯有的持重,让他渐渐恢复过来。
他们在午后透亮的阳光底下慢慢的行走。几个鼓囊的便利袋在他手中换来换去,她想要帮他,他却坚持不让。她想他是誊不出手来再为她遮伞了。
她有太多想说,所以反倒突然不知道该从什么说起。许多设想已久的言语,似乎是昨天才说过的话,都似乎不适宜在这样的时间里表达。
她停下来,面对着他。他的沉默表情让她有点惧怕。但她只是清楚明白她来的目的。人所念想已久的东西和感觉,大抵都会不舍得如此轻而易举的放弃。她想不管怎样都好。
在紧琐的镂花栅栏前,她说,你还好吗。
还好。
你还在记恨我吗。
应该是你记恨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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