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坐在各处游荡的月光上,偷偷地来到你的床上,乘你睡着时,躺在你的怀中。――题记
“如果天长地久意味着一列永不出轨的火车,下面有关婚姻生活的规则像制定一张准确的运行时刻表。因为成功的婚姻……”花丽婚假结束,回到单位发完喜糖,就悄悄地上网搜“驭夫术”,哎!又有了又有了:“如何驾驭老公,是一门深奥的学问,经本人多年潜心研究,自创几招驭夫秘方,供大家参考。”赶快保存下来。花丽因新婚而容光焕发的脸上此时更加神采奕奕,闪着兴奋的光辉。
现在这个社会,有太多动荡不安的因素,虽然还没有出蜜月,未雨绸缪却是十分必要的,诸多外因毕竟要通过内因起作用,花丽一面在菜市场寻寻觅觅,挑挑拣拣,一面肯定地告诉自己,幸福的婚姻生活与美丽的容貌一样,要从内而外地保养,花丽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要把二奶扼杀在奶粉状态。”把自己乐得叽叽咯咯的。
到家时,婆婆已蒸好了米饭,只等她带回的菜,高辉还没回来,家里的猫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吓得一溜烟躲到床下,此时正从床单下探出半个小脑袋偷偷向外看。花丽利索地换好衣服:“挖,我来洗菜。”这声“挖”,其实是在喊妈,她实在是没有足够的力气对着一个才认识了不过几个月的中年妇女清清楚楚地叫妈,虽然这个“妈”口口声声说要把她当亲生的女儿,这一声“挖”,还是努力半天叫出来的。婆婆有些惶惶,坚持了一下,把位置让给了花丽。花丽在家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打点家常菜不在话下,洗菜、切丝、倒油、下菜,又捻了小火让菜稍焖,再转身去洗西红柿时,却给吓了一跳――婆婆在她身后站着。“您怎么不回房间坐一会儿去?”婆婆笑道:“放你一人在这儿多不合适,我陪你说说话。”“没关系没关系!我在我家也是自己在厨房做饭的,您休息去吧,和我袜一起看电视。”这个“袜”是“爸”。
婆婆犹豫着,被花丽推走了。
炒完菜,花丽一遍又一遍地用洗涤剂洗手,发愁怎样走进那个房间与公婆开始聊天,她甚至感觉自己陷入了敌人重重的包围圈。毕竟,她与高辉恋爱时不曾与公婆有过足够的接触,并且这少数的几次接触,还都有高辉在身边。所以高辉的钥匙拧到一半,门就被花丽热情地打开了,她笑容满面地扑上来,挂在高辉脖子上,犹如一个流浪的孩子忽然见到妈妈。
高辉却尴尬地轻轻推开她,说:“妈,我回来了。”花丽愕然回头――婆婆正站在房间门口进退两难。
新婚应该是柔情千丈,缱绻万种的,花丽婚前美好的幻想终于化做一地晶莹的碎玻璃,原来她的幻想里少想到两位老人,增加了太多童话里的情节。可是花丽不觉得怎样,她已经长大了,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悲悼梦想的失落,她想,无所谓,反正她已经经历得足够多了,她此刻不正是如愿嫁给了她深爱的高辉吗?
花丽只祈盼时光快快流走,流过这一段青涩的磨合期,那时她就可以轻松自如、口齿清晰地叫“爸!妈!”;她的婆婆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房间看电视、打盹,留她一个人在厨房做饭了。她想要自如的生活。
可是生活却不能自如地为花丽所控制,两个星期来婆婆一如既往地站在花丽身后陪她炒菜,花丽也一如既往地叫婆婆做“挖”,叫公公做“袜”。
花丽一边挥舞炒勺,一边努力寻找话题,一边绝望地想,身后这个老太太何时才肯让彼此放松一些?她走了神,油瓶里的油汹涌而出,在炒勺里留下一个滑落的痕迹,柔柔地团在勺底,是一个深而透亮的小潭。婆婆欲言又止,花丽吐吐舌头笑道:“没拿好,怎么倒了这么多。”婆婆道:“没事!菜快好了吧?我来盛饭。”花丽看到一只碗底一根细细的猫毛,婆婆手指灵巧地一抹,那猫毛就不见了踪影。花丽暗暗皱眉。
高辉回来时,三个人正在饭桌前正襟危坐,高辉埋怨:“我说了别等我别等我,你们先吃嘛!”婆婆说:“我们又不饿,等几分钟怎么了,是吧丽丽?”花丽笑了笑。不饿?一大早七点钟出家门,走路、挤车、踩着最后一分钟冲进公司、电话、传真、争吵、人情、网络,中午半小时内匆忙下咽的盒饭,熬到这时的晚上七点,谁会不饿?她爱高辉,她也愿意等,可是她的胃受不了!公婆在家自然不饿,在小区里遛弯,聊天,中午回家细嚼慢咽,踏实睡觉――花丽委屈地想,这不能比的。花丽觉得婆婆还没有老到耳朵听不到东西,怎么就听不到她的肚子在叽哩咕噜地抗议?
于是花丽不做声,脸上挂上了一层霜。
高辉注意看了看她,一歪身在桌旁坐下来,大声道:“开吃!”婆婆却拦住了:“这孩子!怎么不洗手?快去洗!我们等着你。”花丽的手暗暗支撑着身体,想:坚持!坚持!八百里测验马上就要结束了!
高辉不愧是军人出身,动作毕竟是十分迅捷的,好在他的老婆还没有饿死,终于又抢回了一条命。高辉噼哩啪啦地吃完饭,把碗向桌上一墩,说:“李冰要结婚了。”花丽一边吃饭抢命,一边想,完了,又有N多钱不见了。
李冰父母是高辉父母的故交,李冰是高辉的死党,自穿开裆裤就在一起和尿泥,二十多年来情同手足,打架都一起上的。后来他们家移居别市,父母们的交往渐渐淡了,两个小辈反倒情份不减,时常联络,一听说高辉把花丽娶进门,李冰也急着要抱美人归。
婆婆说:“你们结婚人家随礼可不少,你们总得比人家给的多吧?”花丽挟一块胡萝卜:“那当然。”高辉说:“他给我们八百,我们就给他一千整得了。”婆婆又急道:“干嘛啊?多个六十八十的就行了!你们刚结婚,又没有什么积蓄。”高辉说:“就好像可着人家给的数似的,多不好。”婆婆放下碗:“不能给那么多,还有路费呢!加起来就一千多了!丽丽你说是吧?”花丽抬眼看看高辉,认真地对婆婆说:“一千就一千吧,他们兄弟两个情份在那儿呢。”婆婆端起碗来吃,不做声。公公道:“年轻人的事,你不要多管。”高辉乐着拍拍花丽的头,跑了。
过一时,婆婆又喊:“高辉!高辉!”高辉举着牙刷,一嘴泡沫跑过来,婆婆笑道:“你知道到了李冰家怎么说吗?你就说,这钱是我爸我妈给的。”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花丽愣了一会儿,摔下筷子回了房间。
花丽仙界童话般的梦想终于跌入了世俗的婚姻,她最最不屑谈起的金钱,抽了她最最大的一个耳光。
高辉进来的时候,花丽正不停地深呼吸,试图最快地冷静下来。高辉揽住她的肩:“说是他们给的也没关系,咱们不是一家人吗?谁给的都一样。我爸我妈又和他父母认识。”花丽诧异地望着高辉,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那就他们给好了,我们不用拿了!”高辉讨好道:“别别,老婆,我爸我妈退休金就那么少,哪能让他们拿呢?”“那为什么说是他们给的?”花丽低下头嘟囔:“我反正想不通!”门外响起婆婆的声音:“你想不通就别想,我儿子也挣钱,说是我们给的怎么啦?你摔筷子走了,给谁脸子看啊?”花丽的眼泪汹涌而出,喊道:“你干嘛偷听我们说话,你还讲不讲道德了?”高辉瞪起眼睛冲着花丽喊道:“你怎么和我妈说话的?!”花丽抬起头,向高辉望了半晌,使劲喊道:“我偏说!你妈妈不仅虚伪,还让我饿肚子,还不讲卫生!碗都洗不干净,你能在这样的家里生存全拜托你免疫力高!”防盗门“咣当”一声响,公公走出去不理会这场纠纷;新婚夫妇的门也一声响,高辉走出了房间。
隔壁传来婆婆的哭声和高辉低低地劝说声。
原来自己在这个包围圈里唯一的靠山其实只是人家的走狗。
原来口口声声说要把她当亲生的女儿的人不是亲妈。真是好笑。
花丽笑不出来,独自在房间里坐着,拿出镜子照。
原来自己一向认为可以永葆青春的脸也可以这样荒芜。花丽拿出打印的婚姻必胜秘笈,一张一张撕掉。原来这些都不重要,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
花丽觉得失败极了。
她想,她两年的准备,哪能抵得过敌人二十八年的准备。
抬头看看钟,十一点,公公已经回来了,那边房间“答”锁上了门。
花丽苦笑,叛徒,叛徒,要情爱便倒向我方,要温暖便倒向敌方,虚伪的叛徒。
她打开手机,拨了妈妈家的号码,不等接通又关上。再打开,再拨,又关上。终于烦躁起来,卸了电池,随手向身后一扔,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凄凉如夜。
第二天下班时花丽已经决定了不回家,正好是周末,她要拼命玩乐,找回做单身女郎时的乐趣。做人家的依人小鸟做久了,她想,就不太容易找到自我。其实花丽早有准备,把工资卡从家里带了出来,现在卡上的钱,应该够她去向往已久的九寨沟节俭地玩一圈。航班已经查好,下一步直奔机场。
正在这时办公室座机却响了,花丽有一点欣慰,飞过去拿起话筒,果然是高辉,正气急败坏地大喊:“是花丽吗?你怎么回事你?手机怎么总不在服务区?”血液又涌上来,花丽忍住气,轻轻放下话筒。
高辉果然不依不饶,电话又急促地响起来,花丽坚持了一会儿,还是败给自己,接起了电话。这次高辉说话温柔多了:“丽丽,我错了,我昨天晚上不应该不管你,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哪儿也别去,我去接你,今晚咱们在外面吃,当我给你赔罪好不好?”花丽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她的九寨沟之行就这样简单又快乐地泡了汤。
回家的路是艰难的,花丽一百个不愿意,与婆婆再见面,可是高辉已经做尽了低姿态,还说只要她为他稍稍地付出一点点,他就对她好一辈子。这样优惠的条件,花丽想不答应都难了。进门的时候,花丽甚至有向外逃出的领养,可高辉是最狡猾的家伙,高头大马的人,就这样站在她身后,把她的后路全断了。“你不让我走,别怪我和你妈又吵起来!”“不会的,她要是欺负你,我今天帮你说话。”没办法,花丽硬起头皮走进去,小声地喊了一声:“挖。”出乎意料的,婆婆流着眼泪,走过来,拿起花丽的手,说:“孩子,别怪妈啊,妈糊涂了。今天你爸和高辉都说了我了。”花丽嘤嘤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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