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首先声明,董是个生意人。这一点有必要强调一下,据董说有很多人嫉妒他的买卖,说他是“空手套白狼”,董很是愤然。无本取利乃商业最高境界,做生意靠得是智商,鄙人有这两下子,那叫能耐。
不是吹牛,有例为证。去年冬天,很多人跑单位、串商场推销挂历,老图片塑光纸小开本六至十五元价格不等,而董是定制挂历,加封面十三页两K铜版纸不上八块钱,封页照排客户企业形象标识,或拳头产品及形象代言人图片,并留注通讯地址、电话号码等,内页采用最新网络图片。
董讲到图片,眉飞色舞,加引申补充。对于行政事业单位,你要重点介绍豪宅别墅、风景风情、盆景字画等,并有题图介绍;对于宾馆酒店等服务行业,你要重点介绍影视明星、油画摄影、模特美眉等,并逐页文字宣传其经营项目;对于加油站、修理铺等,就给他介绍世界名车、摩登女郎,尤其是露一点的或者干脆是一丝不挂的,包准喜欢,但千万不能忘了印上它的详细地址,甚至括注某某对面,或向东向南几十米之类细目,还有优惠酬宾活动之类的广告等等。
董讲得很有吸引力,很专业,很有商业境界。
董接着又说,订制挂历,好而不贵,客户满意,自己满意,这单生意自然就成了。说到这里,董耸耸肩,摊开双手,摆了个优雅的造型,朋友跟着叫好。董进一步补充说,不仅如此,还都交了定金,并不用自己投资。这时有人插话,别人不认识你,就敢交定金?
“不懂了吧!”董正色道,“这就叫能耐。”
看着朋友一脸狐疑,董本来不想完全公开他的招数,但为证实其不是吹牛,还是细速了他的能耐。首先你要在第一印象上取信于对方,既要熟悉业务,又要注意仪表;第二,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拿出你的强项,满足对方需求,并为对方节省资金,再次取得对方信任;第三,向对方公开你的身份,合同乙方签名,并巨细详细住址。最后自己拟定合同付款方式条款,规定甲方向乙方缴纳10%的定金,不能松口,定制品谓之定制,就必须付定金,因为它数量少,成本大,风险高,不同于普通商品。再说这10%的订金还不足生产成本的20%.如是这般,他们都会预付定金。
朋友愕然,也不知道是这一连串的数字,还是一整套的业务知识,搞得大家懵懵懂懂,很是厉害,看来董确实能耐!
董忽闪着一对贼眼正说着话,见有两个朋友窃窃私语, 人家董哥就是行,没听说什么时候就开了彩印厂。董听得,大笑,接过话头,开好多年了,在温州开的,不用咱管理,赔了是他的,咱只挣咱的。
“噢,南方厂的业务员啊?”
“什么业务员,南—厂—北—调。”
董加重了语气,好像受到了什么侮辱,比别人说“空手套白狼”更甚。
朋友更不懂了,不敢再问,悄声。
“这就是我的路子”
声音又缓和了。
接下来,董讲了他如何利用南方厂子做成北方生意,并细述了10%的预收款只按厂价的10%预付款先打过去,十天后接了配货站的提货电话,各单位见货付款,最后获利30%的具体细节。
朋友哑然,“空—手—套—白—狼”。
董一向很“投”(机),耍奸溜滑,却也讲究游戏规则,不欺,不赖。对讥讽自己是“空手套白狼”的那帮店铺坐商倒有几分鄙夷,挣钱,挣什么钱!还不是帮国家和地方挣税收和房租?对于这些从小长大的朋友,倒算义气,只是不屑于他们一个劲地只知读书,耽误了挣钱的大好时机。
说来也是,董的运气也一直很好,别人都说生意不好做,他却干得红红火火。波导换了三星,摩托换成奥拓。订校服、送氧气、贩牛羊、搞传销,只要挣钱什么都干。这不眼下退耕换林,又做起了树苗子生意。
运气好就是不一样,生意来了挡都挡不住。今天早上,董刚起床,就听见手机唱响了,是乡政府招商办海鑫(别人都叫“海参”,叫起来上口,听起来也好记,为行文方便,我们就统一叫“海参”吧)打来的,说有一桩买卖,让他赶紧去一趟。董放下“三星”,双手握拳,一只胳膊像指挥一样在空中用力地舞动一下,(这是董得意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眉间透出喜色,买卖来了,不敢磨蹭,换上西装,照照镜子,顾不得吃饭,开上“奥拓”,一溜烟去了。
奥拓跑得飞快,十来分钟就到了。说是乡政府,其实“撤乡并镇”已经撤了,基于人员关系复杂,除升迁、调动与提前退休外,并没有“裁员”与“撤乡”,称“镇驻地办事处”。话扯远了,地方政治权宜之道与本文无关,不便赘述,只说“海参”因祸得福,没有了书记镇长的直接监管,山高皇帝远,倒落了个自在。因这些年招商引资,学了不小本事,故也做点“空手套白狼”的生意,与董来往甚密。
董进得办公室来,只见乌烟瘴气,七八个人正在“娱乐”。老一点的在“打二毛”,年轻人在“扒三”,董进来时并没有人注意,因惦着生意,无心观一口,将半支烟放在烟灰缸上,两手托在桌上,摆出当年龙永图世贸谈判时的一副架式。
“听说你最近做树苗生意?”
“嗯……不敢当,不敢当。”
“发财了吧?”
“那里,那里。”
这个臭“海参”,今天是他妈的怎么了,跟老子见了外,摆个臭架,且等你说说买卖,老子可不是来当孙子的。
“不是说有一桩买卖吗?”董再次切入主题。
“速生杨插穗,你有吗?”
“有。”
“我要一百万个。”
董一怔,真的假的,但也不能不相信,“海参”可是招商办的,这才是个“空手套白狼”的主,真套着一只带仔的肥狼也不是不可能,但不能激动,这是董多年来的经验,对大买卖一定要冷静。
“靠谱吗?”董虽疑问,但声色镇定。
海参没有吱声,显然对董的多虑表示反感。
“货源充足。”董赶紧回答,一边答应着,一边翻腾脑子,这么大量的货只能去河南调,前几天还联系过,货多的是,而且价钱不上一角。
“价钱?”“海参”开始追问。
“定不下来”董很有经验,谈价钱很敏感,高了怕黄,低了折利,在摸不清对方期望底价时,不便急于吐口,董也像龙永图。
“你马上联系,定一定价格,给我拿个样品过来。”
董揣测“海参”联系的这单生意,很可能不在当地,而且很远,为证实自己的想法,也为了生意的可靠,趋到跟前,又为“海参”点上一颗香烟。
“哪儿的客户?咱们最好商量一下,看生意该怎么做。”董打破僵硬的气氛, 询问道。
“海参”略微顿了顿,“河南一家造纸厂,要建原料基地”。
董一听是河南,顿觉生意不太好做,这些年鼓捣的买卖都是异地交易,这样才有差价,河南客商难道不知道他本地有货?转念一想,也有可能,隔行如隔山嘛,不过这利润就肯定很低了,可是再夹了“海参”在中间两番倒手,生意还有的做吗?
“这买卖不好做,投资太大,人生地不熟的……”董故弄玄虚。
一边却转动着脑筋,考虑这单买卖该如何下手。突然,他眼睛一亮,清楚地看见在“海参”手边的一张报纸上写着一个醒目的电话号码,那分明是一个带区号的号码,对,是河南区号,他反复看了几遍,暗暗记下,随即心头掠过一丝惊喜,并马上产生了一个念头——扔开“海参”!主意思定,他假装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海参”说,我回去考虑考虑,明天给你个话,今天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海参”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董已起身要走,也就没有再留,送出门外,催促道,联系好了,我等你电话。车已走远,还喊了句:“等你电话……”。
不敢怠慢,董离开乡政府,就立马掏出手机,念叨着那个长长的号码数字,一一地拨了出去。手机响着“嘟——嘟——”的声音,通了。
“你好,请问你找谁?”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想问一下,是不是一家造纸厂?”董明知冒犯,但顾不了那么多了。
“是的,我们是新乡卫辉市××造纸厂,你找那位?”
“我想问一下是你们厂要购买速生杨插穗吗?
“这个……”对方略有迟疑,“是的,我们要建一个原料基地,具体你找我们供销科胡科长吧,你可以打他的手机139……”
“谢谢,谢谢。”董连声道谢,心下暗自庆幸。
董没有急于给胡科长打电话,他需要再好好考虑考虑,于是加大油门,转回家中。
他首先考虑要扔开“海参”。并非自己不够意思,这个“海参”一向很“黑”,一贯又狮子大开口,有他掺和,利润分成不说,还恐怕搅黄了生意。得想个法子,打消他对这桩生意的念头。接下来又考虑怎么样跟胡科长联系。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当地有货?还是当地的货不符合要求?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也就没的生意,倘或生意有成,这跑到外地做生意,不象在本地,容易取信于对方,不用投资,投点资也不是不可,这些年也攒了点钱,只是不知道里边能有多少利润。想到这里,就赶紧估略起这个帐来。一百万个按一角钱算,得投资十万,那么一个挣一分就是一万,二分两万,帐很好算,很清晰。他等不得了,给胡科长打电话吧,先问问情况再说,于是小心翼翼地拨通了胡的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胡科长吗?”生硬的普通话,有点激动。
“你是谁?”对方似乎并不友好。
“我是山西搞树苗子的,听说你们厂要速生杨插穗,我想问一下……”
“已经定了。”
冷不丁的一句话,正如投进沸水中的一块冰。董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说了些什么,手机耷拉在空中“咝咝”的响着,刚才冲起来的那股兴奋劲顷刻间便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 半晌转过神来,朝地上狠狠地唾了一口,骂了句娘,悻悻地驾车出了门去。
二
董去向那里,暂时不知。话分两头,且说董居住的小镇,人口不过一万,这些年异样的活跃,单是这恋歌房、桑拿城就不下七八家,刚兴起的那会,生意火爆,通宵达旦,时间久了,生意渐渐冷清下来,也不知道是人们性趣冷淡了,还是识破了这没本的买卖,都各自把赚来的辛苦钱紧紧的攥好,生怕人夺了去。
却说红玫瑰洗头屋竟藏了别样水灵的一个南方伊妹,唤作小玉,细腰秀眉,丰胸圆臀,窈窕妩媚,玲珑迷人,倒是不曾闲着,有达官贵人、富商大款慕名而来,车辆穿梭,竟相争宠,其风景犹如天上人间。
董在小镇上那也是有一号的人物,自驾了“奥拓”,其身份就更不一样了,曾不经意间与小玉儿有过一腿,上天入地尽解风情:
腴体光滑荡水雾,
幽门滋润吐雨露。
一阵莺歌细语,
一阵燕子呢喃。
把个董侍候得犹如乘上火箭飞到灵霄宝殿般的销魂。畅快淋漓一番快活之后,董并没有象往常提裤走人,他对身子底下的这个尤物,已经百般宠爱,难以割舍,他决定经常光顾这个美人,甚至想包下她。
不出所料,董今天果然又是奔“红玫瑰”来了,大白天也不在乎怕人看见,男人总是这样,遇着发财或是失落的时候,或喜或悲都爱来这个地方发泄,发泄完了,人也就正常了。看来董今天不太高兴,由喜到悲,加上惦着小玉儿这个美人,刚才打完电话,就径直来了。
遥控开关“嘀儿、嘀儿”地响了几下,就见“红玫瑰”窗玻璃上贴出几张脸,有的徐娘半老,有的妖里古怪,见是董老板一人到来,都将身挪走,一边嘻哈去了,他们清楚来者找的不是自己。董算起来已经来过四五回了,故大家心照不宣。
老板娘赶紧向前支开门脸,笑迎道:“董老板,快请,又发财了吧!”
“发×财了。”解嘲与嘲弄,一语双关。
“你也能发财。”老板娘一边说着,一只手朝董下边老二的所在打去,碰个正着,一个龇牙咧嘴,一个“哈哈”爆笑起来,引得其他小姐一同淫笑,叽里呱啦“呱叽”起来。这当口,小玉儿正从侧厢走出来,见是董老板来了,微笑着招呼道,董哥好。董看见小玉儿,一把扯过,搂了走进厢间。
小玉儿今天几乎没穿衣服,上身半个胸兜,挺着双峰,露了肚脐眼,下边一个超短裙,丝质浅色,透出内裤,裸着长腿,倒是那双皮靴保留着早春三月的气息,装点的性感极了,董已经无法按耐,刚才被撩拨过的家伙再次坚挺起来,将小玉儿一把按下,几乎等不得脱去衣服,就行将起来。
一番高耗能较量之后,董老板瘫滚在一边,小玉儿坐起来,拽过自己的衣服,嗔怪道:“刚花五百块钱买的衣服,看让你给弄成甚了?”
董抬了一下腿,这才完全褪下裤,扯过被子幪了,又脱去衣服,听见小玉儿埋怨,附和说:“我给你买新的。”
小玉儿那里是埋怨,分明就等这句话。来这里的男人都很豪气,她见得多了,她深知在男人面前除身体交易之外,还应该多卖弄风情,这将获得额外的好处。于是俯下身来,小嘴一噘,在董脸上使劲地嘬了一口,留下一个红印,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董趁势一把揽过,塞到被窝,翻身压上,咬住红红的乳头,吮吸起来。小玉儿连忙推开说:“已经完事了,大白天的你怎么又脱光了。”
“今天不走了,我要好好陪陪你,不欢迎?”其实董是因为刚才太冲动了,没办好事,他想等一等再来一回,或者就不走了,在这里过夜,他还没有彻夜销魂过。
“包夜?”玉惊喜,惊得是现在才上午十点就要过夜,喜得是包夜干活少,挣钱多,她乐意包夜。
董仔细地看着身下的这个漂亮妹,眼睛水灵,面色红晕,猜想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竟走南闯北挣大钱,暗想自己何等聪明,却怎么就敌不过这一关?大沓的钞票主动往来送。
“死盯着人家,把人看羞了。”玉在下边撒起娇来。
“我想包下你。”
“好啊,我一天得五百块钱花,你能养得起?”
看着这个似有几分俏皮的小妹,董可能真的动心了,她咬咬牙说:“养得起一天养一天。”
玉从懂的眼神里察觉到点真意,一下子眼睛湿润起来,含情地说:“来这里玩的人,有几个是真心的?”
董见玉汪起泪水,更加怜爱,急忙说:“我说的是真话。”
“我知道,董哥你是好人。”
说完了,玉紧紧搂住董的脖子,蠕动着身子,拨弄得董很快又膨胀起来……
二人就这样一会云雨,一会雾梦,迷迷糊糊地不知道正在何方仙境,听得手机响了起来,玉睁开眼,看是董哥的电话,拿了过来,推推伏在身上的董,悄声喊道:“快醒醒,有电话,看是不是女朋友?”
董连续折腾了好几回,刚死死得睡去,梦中似是正在给财神祈求买卖,被小玉弄醒,听见手机铃声,接了过去。
“喂!谁呀?”她没看来电号码,迷糊着两眼,有些责怪来电打扰了好梦。
“你好,是你有树苗插穗要卖,对吗?”
董一下心清过来,再仔细看来电,正是上午拨出去的号码,没错,是胡科长,不是已经定了吗?他不敢多想,急忙说是我是我。
“你今天上午给我打电话,我正在开会,没顾上和你好好谈谈,对不起啊。”
“没事,胡科长太客气了。”
“这件事还不归我管,我呢,帮你向绿化科说说,看行不行?”
“那太感谢胡科长了。”董连声道谢。
好事多磨,董一下子精神起来,再看表才晚上八点,已经睡意全无,一把拖起小玉,走,吃饭去,我请客,这时候才感觉肚子饿了。
三
人逢喜事精神爽,董一大早就起来了,他惦着给胡科长打电话,这个胡科长可真是好人,都已经是没影的事了,经他这一个电话,又有了希望。他在地上转来转去,不时地看着表,他想等到九点钟打这个电话,因为他分析一般八点上班,上班后,胡科长要找绿化科谈一谈,九点应该能谈完,或成或黄就等他一句话了。
九点整,董拨通了胡科长的手机。
“你好,胡科长,让你费心了。”
“你这个事,我问过了,不知道你的质量怎么样?”
董一听有戏,连声说:“质量保证,正宗的”中林2000“系列,我可以先给你发一个样品。”样品在当地就有。
“你那个价钱是多少?”
董停顿了一下,他一时不知道该说多少合适,但很快他就想好了,能要跑了不能要少了,就按着贩到当地翻一番的价,脱口报出两角。
“那你这个价格还可以,”对方稍有停顿,接着又说,“不瞒你说,别人报价四角五呢。”
董听得这句话,头脑一热,差点没叫出声,激动得喘起气来,还想再说什么,对方已经又开始说话了。
“那好,你既然想做这个生意,我看这样,你就带个样品过来一趟,我们两个操作一下,你报价按四角报,我抽一角,给你三角,到时候我帮你做绿化科老刘的工作,我的意思,你最好带上一万元现金,咱先给了老刘,你看,你也是个生意人,应该懂得这个,这样子,老刘哪儿就该没有问题了,你看呢?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就依你的意思办”董听得明明白白,其间不住地称“好好,是是”,他觉得胡科长讲得合情合理,而且靠得住,人家抽一角,给咱三角,三角那就是三十万,净挣二十多万呢,送一万那还不是九牛一毛?这时候已经完全心跳起来,那有遇到大买卖的冷静。
“那你计划什么时候来?”
“明天,我明天就去。”
“好,我等你。”胡科长还交待了来车路线,哪儿倒车,电话联系之类细节。
董将手机插入腰间,又双手握拳,一只胳膊在空中使劲地舞动一下,重复着昨天接“海参”电话时的那个习惯性动作。现在需要马上给“海参”去个电话,他急需要做得就是让“海参”放弃这桩买卖,他要告诉“海参”搞不到货。
手机通了。
“老哥,你昨天跟我谈的那个买卖,我联系了一下……”
“多钱?”“海参”迫不及待,抢过话头。
“多钱也搞不到了,没货,算了,再说这买卖投资大,担风险,等我有好买卖叫你吧。”
“有买卖可别忘了我。”听得出“海参”息了念头。
董将“海参”安顿停当,找出电话本,查到河南卖苗子的电话,拨打过去,尽管前几天刚联系过,但他还是需要再次确定一下价格和货量等事宜。
当晚,董反复思量这件事情,毕竟这是一桩大买卖,他还没有做过这么大的买卖,他需要小心与冷静。他在想对方怎么就接受这么高的价格,难道有诈?不像,是胡科长帮着办的,他不是也想挣那一角钱的抽头吗?按说他跟我是一条心,挣的是厂里的钱,现在哪个采购不抬价?这样想,他就释然了。
这一夜,董失眠了。
第二天,董比往常起得更早,他先是从箱底找出那条领带,打好,配上西装,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不太好,西裤已经发皱,还有点滴污渍,可能是前天在“红玫瑰”与小玉儿一时性急没来得及脱裤弄脏了,西装领带统统又换了夹克,在镜前反复照了照,还是不好,不像个大老板,他想着在城市里见过的老板们都穿什么,于是又拽过领带,系好,照一照,在头发上喷了几下喈喱水,将头发翻起,接下来又将皮鞋打得锃亮。笑了,像一个跑业务的。他做生意以来一贯注意形象,这里面很有学问,这是经验之谈。
董不敢忘了那一万元的现金,先去银行,后去车站。
车跑高速,四五个小时就到了新乡。在车上,董给胡科长打电话说快到了,胡告诉他自己在外出差,让他先在新乡住下,回来后和他联系。董嘀咕了一下,不是说好今天来的吗?怎么又出差了?说不好,也许是临时有事,那就住吧。
董决定住一个高档的宾馆。尽管以前他经常在一些小旅馆对付,但这次不一样,他要和胡科长在这里会面,所以各方面都应该像个做几十万大买卖的人,给胡科长的第一印象不能不象那么回事。
车站很乱。董一下车揣好那一万元现金径直走出,招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里?董一时也说不上来,心想各地都有市属宾馆,就脱口说出,新乡宾馆。这样主要是不显得自己土老帽。司机出于好意,还问了句,师傅是要住宿吗?那里可是太贵了,都是些当官的住,咱老百姓可住不起。看来司机并没有把这位客人当成大老板,董其它没再说什么,只是说去,心里却暗骂司机狗眼看人低,又揣测到底有多贵,豁出去了,一千也好,两千也行,反正这桩买卖做成了,自己就成大老板了,就当是提前享受了。
车在宾馆门口的停车场停下。司机说到了,董看了计价器,三十六元,抽出一张五O塞过去,推门下车,潇洒地离去。傲然地听着身后的那声,“师傅,找你钱——”
敞亮的宾馆大厅,肃穆而不失华丽。
“先生是要套房,还是单间?”总台服务小姐礼貌地询问着客人。
吧台很长,里面排了一溜穿着优雅的服务小姐,接待着里外进出的绅士打扮的先生,还有穿着阔气的太太。吧台顶上是一溜标明纽约、伦敦、巴黎、北京时间的挂钟,还有一溜小姐坐在里面不停地敲打着电脑,报出四位数的房间号码,交费与找零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似乎没有人注意董的到来,他突然一下子自惭形秽起来,后悔没听司机师傅的话。他溜到一边墙角,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瞟了装在吧台对面的价格表,表分三类,套房、标间、经济间,上边两类数字太大他没看见,只看了经济间198元/每位,他释了口气,还好,承受得起,转身走向吧台,拿出身份证递进去,没等小姐问套房还是标间,就先说了我要经济间,还补充说我一个人,就要一个铺。小姐听得很清,但还是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插住,你必须按两个铺位包间。董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发现自己在这里变得非常的老实,往日那种圆滑与狡黠一下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小姐随后又问,先生住几天?董说一天,小姐说先交一千的押金,董交了,领了房间插卡钥匙,自己上楼去了。
花了钱就是不一样。房间里不仅有彩电、空调,还有蒸汽淋浴、外线电话、冰柜等,冰柜里保鲜着方便食品、啤酒、水果、饮料。董立时感觉又饥又渴,揭开一瓶啤酒咕咚咚几口就喝完了,他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神仙生活。这就是富人的享受,都说出门受苦,那是穷人。由感而发,更加重了他挣大钱的欲望。
一夜无事,董除接了一个小姐问他还需要点什么的电话,其它别无打扰,这使他想起了“红玫瑰”的小玉,就这样想着梦入了温柔乡。
胡科长还没有来电话。但董已经做好准备,他在房间里已经预演了好几遍,怎么样接待,怎么样说话,请胡科长吃什么饭等等,总之三十万元的买卖洽谈已经进入倒计时,完全是战备状态。
时至中午,还是没有音信,董有些耐不住了,他拿起手机想给胡打个电话,又觉不妥,人家明明已经说了在外出差,让自己在这儿等,再打电话,是不是显得自己太上心了,还是再等等吧,大不了住两天,这样想了,他就下楼跑到餐厅吃起自助餐来。
吃完饭,董还在宾馆门口转了转,他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支香烟,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往的行人,一个讨乞的小孩手里拿着个破快餐杯从他身边走过,他突然心生怜悯,赶紧地从身上摸出一张五元的票子,追上去投进杯里,小孩连声道谢,他自觉欣慰,一种崇高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再看表时,已经下午三点,胡的电话还是没来,董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过去,电话通了。
“你好,你好,真是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是胡的声音。
“还没有回来吧?”董按捺住焦虑,小心地问道。
“你过来吧,我刚回来。”
这么说胡科长已经回厂了。董顿觉有点丧气,他精心准备的正式会晤,就这样取消了。也罢,赶紧去吧。他匆匆返回宾馆,拿上样品,收拾了行李。在总台结账时,因已过下午两点,又被收了今天的半价,还扣了本以为免费的啤酒等食品钱,很是恼火,有宾馆,也有胡。
四
董照例打了出租车,其实还有五十多公里的路,交通方便,路上班车有的是,但他还是决定打车,其自有理由,出租车司机仍然好意,这么远,师傅怎么不坐公车,我也就不给你打表了,五十公里,给八十块算了,我送到你地方,董说谢谢。
天不作美,路上下起了小雨,雾蒙蒙的,整个世界刹那间只剩下雨刷器刮出来的那么大地方。
车到卫辉时,胡来了电话,问走到哪了?董说已经来到县城,胡说怎么这么快,那你在车站等一等,我去接你,董说自己打了车,就直接去厂吧。胡连忙劝阻,说还有事要嘱咐,就待在车站,哪儿也不要去。董只得付了车钱,打发司机走了,按胡科长的交待坐在候车室第一排第一个座位上,安静地等待。又一次的精心准备破产了。
十来分钟后,一个陌生人走到董的跟前,和颜悦色地问:“你就是山西的董老板吧?”
来者是一个身材魁伟,衣着考究,风度十足的男人。看样子有四十来岁,满面春风,一看就是个大人物,一口带有磁性的普通话,听声音正是胡科长。董连忙起身,竟有些慌乱,原先想好的会见礼仪一下子荡然消失。与胡握了手,董正准备拿行李,胡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胡也坐了下来,座位很脏,也很窄,董根本没有想他会跟自己坐在一起,这样倒是平等了,刚才站在这个男人面前,他都有些自卑,不会讲话了。
“一会儿到了厂里,你就说你是我在山西的一个战友的弟弟,自己培育速生杨。”
胡没再客套,开门见山。不过董并没有听清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表示遵照吩咐。他相信这个男人,从言谈举止看得出他精通业务,又很世故,是个跑采购的料。在他面前,自己那些能耐就自然地收敛了,显得非常渺小,在这里只有听从他,才有可能做成这桩买卖。也许这就是他事先交待的“操作”吧。
胡又看了一眼样品,然后说:“报价就按咱们说好的,一个四角,不管他们怎样和你搞价,不能松口,你的货看起来不错。”
董并不需要再说什么,这个男人都已经安排好了。临行还吩咐到了厂里不要乱讲话,要紧紧地跟着他,就不要叫胡科长了,要称呼哥等等细节,董频频点头,对胡佩服得五体投地。
胡开得是一辆面包,这多少有点与他的派头不相符合。
车刚开始,跑得有点慢。大概是胡科长觉得都已经交待好了,遂加大了油门,不大工夫,就到了一片开阔地,车减速时,董清楚地看见了镶着“卫辉××造纸厂”几个大字的一个院落,正是自己电话里曾经问到过的地方。
小雨变得大了起来,天气有点阴冷。
董下车时打了一个冷战,他多少有几分紧张,这桩买卖不同于以往,他需要小心翼翼地周旋,按着胡科长的安排去进行这具有决定意义的买卖洽谈,不仅代表自己,还有胡科长这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好人。
院子里比较安静,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工作人员都待在办公室里,办公室另一头是一条通道,通道上横着一根杆子,上面挂了一块牌子,写着“环保整顿,谢绝参观”的字样。
胡科长招呼董赶紧进屋,擦了把脸,董问,厂子现在停产?胡说,白天停,晚上生产,那个牌子是让检查的人看的。董笑了笑,这个他能明白,以前听说过,纸厂污染严重,各地都正在整顿。胡给董倒了杯水说,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刚才看见厂长在办公室,我过去看一下有没有其他的人,咱们准备过去。
胡出去了,董在屋里扫视了一下。办公条件有点简陋,还是过去的那种老式办公桌、书柜、沙发,和自己那边多数的厂子一样。他并没有因此怀疑什么,心想毕竟是个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坐了下来,看见墙上挂着一份文件,是国家几部委联合下发的关于强制纸厂发展林业基地,加大环保投入的相关内容。他看完后,眉间透出喜色,这为他原来担心的求购数量之大找到了证据,刚才紧张的神经也稍稍有了点放松。
一会儿,胡过来了,说去见一下厂长。嘱咐说不要紧张,他只是简单过问一下,知道知道。又自嘲说像我们这样打工的,凡事都得汇报,不像你们,自己当老板,不受约束,董涨红着脸说,胡哥取笑。
见了厂长,胡主动分别做了介绍。厂长说欢迎你来,看了样品,然后又说,看在胡科长是你哥的战友的面子上,如果你的质量能符合要求,我们优先和你合作,今后我们还要大量种植,还希望你能在技术上给予支持。董听得出,胡已经提前向厂长告知了自己培育之事,心下会意,赶紧说,厂长客气,我一定尽力,保证出苗率达到95%,还希望厂长多多照顾。接下来,厂长问了价钱,董按胡教的一一回答了。最后,厂长对胡科长说,你带小董去绿化科找一下老刘,看如果没什么质量问题,就定了吧,都来好几家了,不能再等了,以免耽误了节令。说完后,胡科长领董退出厂长办公室。二人相视一笑,顺利过了第一关。
返回胡的办公室,胡问董道:“钱带了吗?”
“带来了。”董拍拍胸脯地方。
“一万?”
“一万!”董有了自信。
胡找了个信封装好,照例先出去探了探,然后返回来,说可以过去了,并叮嘱道,不要往桌子上放, 直接揣到他口袋里。董点头答应。
绿化科和供销科就隔一个门,老刘看起来五十多岁,戴一副眼镜,像个老实人,属于工作认真积极的那种。胡进门来,打了招呼,老刘让了座,问:“这位是……”
“小董,给咱们厂供速生杨插穗来的,我在山西当兵时的一个战友的弟弟,刚才见过了厂长,说让你再检查一下质量。”胡说完话,示意董把样品摆出来,然后向老刘告辞,转身出去了。
老刘摘了眼镜,拿起样品看的工夫,董趋近贴到跟前,将封好的信封装进他的口袋里,悄声说:“一点见面礼,请多关照。”
老刘就着说:“不错,你的质量不错!”
接下来,老刘又问:“是自己培育的吧?”
董说:“是。”
“这些天来了好多人,都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顿了顿又说,“质量嘛都也不错,不过我看你很会办事情,又是胡科长的朋友,一会儿我去跟厂长说,就说你的可以。”
“那就多劳刘老费心了。”董到现在已经完全放开了,话也会讲了。
董与老刘一道走出绿化科,老刘去了厂长办,董走进供销科。
胡关照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董说,“全凭胡哥提前打点。”
胡让董在办公室等一等,然后也去了厂长办公室。再回来时,一脸的喜庆,连声说,成了,成了,董也跟着高兴起来,事情竟如此顺利。
“厂长让你过去一趟,看还有什么吩咐。”胡科长说。
“只是没给厂长好处,有点不好面对。”董略显踌躇。
“没事,厂长不在乎这个。”
董只身走进厂长办,厂长一边正写着什么东西,一边说:“小董,那我们就和你订了,他们几个都说你的货不错,人也实诚。”
“都是厂长抬爱。”董一旦放松,很会讲话。
“你没给他们什么好处吧?咱们这儿不行贿赂。”
厂长突然抬起头问起这个,董有点发慌,不知道厂长什么意思,怪胡科长打点怎么就忽略了厂长,事已至此,不敢乱讲,点点头,肯定地说,没有,厂长说那就好,待会儿你们把合同也签了,先付你30%的定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完了我就让他们抓紧去你那边提货。
董闻听此言,血液一下子活跃起来,人虽还在,体内的那个自己早已出窍,一边庆贺去了,这30%的定金已完全够进货了。也就是说又是一桩无本的买卖。
接下来,胡科长拿了购销合同表,与董一并来到绿化科,将表一一的填了。数量一百万,单价四角,甲方首付30%的订金,自带车辆到乙方提货,一车一算,验货付款,自签字之日起生效。就在双方要签字时,老刘突然说我们还不能签,签了字就应该付定金,现在我们还不能马上去,等去时再签才对,老刘说完看着胡科长。胡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董也觉得在理。胡看了看合同说,小董可以签名了。老刘看着董说,那你就先签一个吧。董觉得反正无所谓,钱今天是拿不上了,不过以后给也一样,签就签了吧,就在乙方下一式三份都签了。
合同签毕,胡科长说:“兄弟,那就到此为止吧,本来应该留你好好玩玩的,还是生意要紧,你就回去赶紧准备吧,我们三两天就到,就等到了你们那儿再玩吧。”
“我哥一直都念叨你呢,到时候你们都去,我们好好玩玩。”当着老刘的面,董进入角色。
董本来还计划晚上请大家吃顿饭的,胡说不需破费,天气还早,我送你去新乡车站,还能赶上有车。遂与老刘握手言毕,又向厂长告辞,出得厂来。
雨停了,天依然还阴沉着脸。
在车站,董买到了最后一班车票。胡科长一直等到送他安全上车,祝他一路顺风,让他静候佳音。
董的兴奋,自是不肖说了,那就犹如偷吃了人参果般的高兴。这桩买卖做成了,净挣二十多万,也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就是国家公务员,要是不贪污,单凭工资,不吃不喝也得他们一二十年挣吧;还有那帮开商店铺面的,要是知道了,还不都眼气死?他盘算着,等钱到手后,就将奥拓换成奥迪,摇身一变,那就是大老板了。
下得车来,已是子夜时分,董没有先回家,他打了个的,直接奔“红玫瑰”去了,上次是失落而去,今天是高兴而来,他应该犒劳犒劳自己,再说几天不见小玉儿这个小妖精,他还真有点憋得难受。
“红玫瑰”依然灯火阑珊。这种地方,恰与人间相反,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犹如人间天堂。在这里,子夜时分,如日中天。各类人等就如进饭馆吃饭一般。间或也有身无分文,却赖着不走,想噌饭的主,杵在客房里,污言秽语乱发一通,只当是泄了情欲。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倒是些文明客,只管吃饭付账,抹嘴走人,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董进得门厅,因没有往日“嘀儿、嘀儿”那两声遥控声音,自然窗玻璃上也就没再贴出老脸,加上客人爆满,竟没有人顾及他的到来。四下找了老板娘,直截了当地说,要找小玉儿。老板娘满脸堆笑道,稍等稍等,马上给你安排。无奈,只得等了。说起这排队等候,确真是有几分讽刺,吃饭要等,如厕也要等,献血要等,就医也要等,唯独是阎王小鬼叫你今日亥时死,等不到明日过子时。
老板娘言而有信,不过抽支烟的工夫,就招呼董进去。董这边跨进门,恰好小玉儿那边客人出门,撞个满怀。小玉儿瞅见,又“咯咯”地笑了起来。那边只管笑,这边却没了情欲,扫兴得很。这就如一个乞丐钻进饭馆里扒人家的剩饭烂菜般的恶心。有些事情明明知道,但眼不见为净,这既然看见了,就如吃了绿头苍蝇,哪里还有食欲。
既然恶心,返身走人,没人拦着你。却也不肯离去,一屁股蹲在床边,不哼不哈。
小玉儿见状,贴到跟前,好生央到:“董哥这些天是到哪里去了?好几天也不见个人影。”
董没好气地说:“反正也不曾闲着。”
小玉儿闻听此言,又汪起泪水,扑簌簌掉落下来,扭身要走。
董一把拉过,双手从后面紧紧地搂住,早就心跳起来,贴近脸,嗅着一缕香气,顿时浑身筋骨酥软,灵魂脱壳而出,喘着粗气道,哥不是不想让别人糟踏你吗?说完抱起来就放在床上,一分钟也等不得了。
“董哥,你不要急,我去洗一洗。”小玉儿仰躺在下边,看着满脸哀怨的董安慰道。
董这才放了手,找了灵魂,坐在一边抽起烟来。
小玉儿再回来的时候,已经重新梳洗了一番,还换了一件旗袍,很是得体。旗袍乳白色,绣了本色锦团花草图案,斜系着一排打结扣,紧裹着胸部,腰身处,线条自然地曲回,紧贴着臀部舒张开来,开叉处,露出白皙柔滑的大腿,一双古典的手工千层底缎面高跟鞋,陪衬得天衣无缝,完全是一个待嫁闺秀。
董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人,春心荡漾。他不忍心立刻就脱去她的衣服,他要好好欣赏一番,他觉得这样比单纯的发泄更耐人寻味。站起身,走近玉的身边,两手抚摸着她红润的面颊、耳庞、脖颈……
玉微微闭了双眼,胸部不停地起伏,静静地等待董哥的亲吻、拥抱,像一个恋人等着情哥一样,以身相许。
房间里静悄悄的,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这一夜,没有上天入地鬼神般的疯狂,有的只是两情相悦的依偎,缠绵持久的倾诉。
如小溪叩石,
似残月探春。
——阿妹妹种下了苦果果,
阿妹妹尝,
阿哥哥莫采这野花花。
五
董这几天,分外的高兴,见到谁都笑呵呵的,真就好像是从祖坟里挖出古董来一样,人们都能看得出,这小子又发了外财。
“海参”来电话追问有没有好买卖,还说前几天和你说的那个买卖不想试试?不妨再联系联系。董喝止道,没影的事情联系它干嘛,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人家是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只管断了他的念头。
小玉儿笑脸背后的那份忧伤,不时地映上心头,令他不知所措。单是一个红颜知己而言,他可以为她破费,但是要娶她为妻,这将扫尽颜面。
那一晚,董告诉她,自己干了一桩漂亮买卖,如何如何抵公务员一二十年的工资,她好像无动于衷,不像以前靠卖弄风情换得额外的好处,只是绻成一团,枕在董的胳膊窝里,像一只温顺的猫。
在这几天里,董还再次和河南的供苗商联系,让他随时准备送货,又为胡科长一行的到来做了进一步的“操作”,他想安排他们去市里游玩几天,尽情地玩,并给他们封上一份厚礼,来者有份。等送货车来了,在城外先倒在当地车上,再拉过来倒到他们车上。如此这般想好,就只等胡的到来。
算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胡科长还没有来,这期间也没有来电话。董耐不住了,决定打个电话问问。按照惯例,董在早上八点半拨通了胡的手机,还没等他先开口,胡就说,自己在外头有些事情没处理完,再等个三两天,就都一道过来了。董说没事没事,就随便问问。
这些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等待,坐立不住的等待。昨天还有人打电话过来,说是要买百把只羊,叫他给辞了,说顾不上。
要像往常,董在这种买卖空当里应该去“红玫瑰”消遣,但他不敢去,他不敢看小玉儿的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她没有明说,但董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那种眷恋,是情人间的那份爱慕,好像织女恋上了牛郎,本来董是一时冲动,或是由于嫉妒,说了些暧昧的话,谁曾想她竟当起真来。
又过了三五天,胡科长还是没有消息,董又一次拨通了他的手机,手机通了,胡科长说正在火车上往回赶,等回去了,通知上会计等相关人员就马上去。这一次董没有说没事没事随便问问之类的话,原因是他从手机的旁音里,分明地听得是打麻将的声音,胡科长为什么要撒谎?莫非……不可能,胡科长不是说了马上就来嘛,就再等等再说。
河南供苗商来电话催,货都给你留了这么多天了,怎么没音了,可不能耽误了我们卖,眼看就过清明了,苗子就要发芽了,一发芽谁还要?董好言央道,马上就要,马上就要。心想可不是嘛,河南比山西要热,苗子就要发芽了,再等,只恐怕他们就来了,也未必能要,真要砸在自己手里,可如何吃的消?一时慌乱起来,就又赶紧地给胡科长拨通手机。说话的是一个女人,操了一口的河南话,叽咕半天,没有说清。只听得说胡科长出差了,手机忘在了家里。把个董气得在地上直打转,拍着脑门,不住的骂娘。
转眼又是三天,胡那边杳无音信。再次打手机,说会计一下子取不出那么多的钱,还得等两天。
人能艰难地等,但天气不等,春风拂动着温暖,已经将冬眠的一切活物全都唤醒,风骚的柳树舞动着一头绿发,招惹着思春的人们,在干燥的空气里像吃了摇头丸一样尽情地扭动。董快要疯了。
再次拨通手机。
“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过了季节了。”董首先发言,毫无顾忌。
“我们也担心这个,——树都发芽了,——看来春季种不成了,要不就等秋天再说吧。”胡含糊推托。
一声春雷,劈得董在地上打了个趔趄,半天回不过神来。
懵懂中,他将这件事从头至尾过了一遍电影。从“海参”的一个电话号码开始,到胡二次来电话,再到厂长答应先付30%的定金,除了价格让他有点疑问以外,其它不可能有什么问题。若不是不能马上过来,就已经拿上定金了。所有的变化都在回来以后发生,先是胡说了慌,后又拖延时间,是厂里经济紧张?还是其它……,莫非真是……?但总的看来,实在不像是有预谋的一场骗局,要说说不好,就是感觉不像。但不管怎样,终究是……还说什么秋天,那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罢了。
董沮丧极了,这种沮丧并非因为那一万元的贿赂,更多的是因那公务员一二十年的工资可比的巨额财富造成的心理落差,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原来的傲慢与偏见变得一文不值。
借酒消愁可能是一种解脱,那我们就让他喝酒吧,事实上他也正想灌醉自己,只不过我替主人公以字换酒置来罢了。主人公没有与我碰杯,独自饮了,结果喝个大醉,无人搀扶。这时候想起小玉儿来,竟泪流满面,不能控制,摇摇晃晃开了奥拓窜出去了。
这一回是董躺在小玉儿的胳膊窝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钻进母亲怀里一般。小玉儿哪见过这等风景,很是纳闷。自那一夜,他就十几天没来过,哪里晓得人家的心情,本以为找到一个可以倾诉衷肠的人,可他也就是自己想了才来,发泄完了就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怨归怨,终归她还是喜欢这个人的。这人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哪里管人家喜不喜欢,只顾自己沉迷,自我陶醉。唉,也罢,就当自我抚慰吧。
但从董一身的酒气来看,他一定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尽管小玉儿见多了借酒发情之人,可董一向来时并不饮酒,今日弄成这般,定有原因,却醉得一塌糊涂如何追问?就只得替他除去衣服,躺好,拿个热毛巾擦了把脸,沏了一杯茶水,慢慢地让他喝了。自己也脱衣躺下,用自己温柔的身子暖和着这个可怜的男人。
女人的气息渐渐地冲淡了酒气,小玉儿在朦胧中感觉董又伏到了自己身上,就将就着将事情办了。好言道:“怎么喝成这样?要喝坏的。”
董这才清醒过来,不知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好多天没来了,他自觉理亏,不好意思正眼看她,这时听得小玉儿一番好言,又想起自己的事情来,无限感慨,却哪里说得出口,只将小玉儿紧紧搂住,像着了魔一样。
却说小玉儿虽然年龄不大,闯荡江湖也有些年头了,阅人颇深,见董如此委屈,知是受了欺负,还以为是遇着了泼皮无赖。
“是谁?是谁欺负你了?”她不能看着心爱的人如此难过。
“没人欺负。”脸还贴在小玉身上。
“没人欺负那你这是怎了?”完全是一个烈女子的声音,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瞒不过,董只得如实一一的讲了。讲完后,他觉得松了一口气,自认倒霉也就是了。小玉儿却不能忍受,“这叫什么事情!白白地让人套了一万元,去找他,明天马上去。”
“人家也没说就不要了嘛,去了怎说?”
“还怎说,直接退钱呗。”
“只恐怕白瞎个路费。”
“这钱我出。”小玉儿说完话,赤着身子跳到地下,拉开挎包,取出一沓子“老人头”来。
六
第二天,董拿上小玉儿给的两千元直接就去了新乡。
这一次,董没走高速,也没有打的,更没有住宾馆。是晚间一趟路经新乡的列车,轻松地就将他捎到了,天亮以前,他在候车室对付了一会儿,吃了两个咸鸡蛋,之后坐了新乡——濮阳的早班客车,花了五块钱就到了。
院落还在,但找不到“卫辉××造纸厂”。不仅仅是那几个醒目的大字没有了,整个院落已经人去楼空。从经委得知那个厂早就强行关闭了。再打胡的手机,空号。
一个多大的局!
董回想当时那么多人,尽管下着小雨,但各科室井井有条,各类人等象模象样,若不是再次来,他还决不会相信整个厂子都是假的。
一个多大的套!
这么说来,套的不止我一家,那时见地上扔着那么多的样品,有多少样品就有多少人钻套。还有刚来时,胡所说的让自己在宾馆等一等,那分明就是怕撞车。现在看来,所谓的抽成就是最大的烟雾弹,什么战友弟弟那就是麻醉药,一张没有签字的合同加上所谓的预付款就是定心丸,一个翻了几番的利润就是一块最好的肥肉,小饵钓鱼,大饵套狼,不怕你不来!
董突然害怕起来。他想过报警,但连告谁他都不知道,况且除了那张没有签字的合同以外,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他感觉自己在这个陌生之地,非常地渺小。有的只是恐惧,仿佛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套!
一个猎人踩进狼夹里,那是多大的耻辱!
于是他又匆匆地返了回来。
“红玫瑰”笙歌依旧,灯红酒绿,接待得正是一些没着没落的人。
董叩开小玉儿的房门。一对男女正在浪尖上,遭了打扰,爹爹娘娘地骂了起来,下面的那一位竟不认识,急忙找见老板娘,寻小玉儿,说是昨天已经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董急忙问自己的“奥拓”,老板娘拿出一把钥匙,指指后院,董顺眼望去,车还在。这才又问小玉儿为什么走了?老板娘说我正想问你呢,你不是和她最好吗?她已经好些天心事重重的,昨天说走就走,只交待让把这把钥匙交给你。董问其他还说了什么?老板娘摇摇头,叹气道,她这一走,只是苦了我的买卖。
董呆若木鸡,痴痴地望着窗外远方的一弯残月,想起那夜的心语——
如小溪叩石,
似残月探春。
——阿妹妹种下了苦果果,
阿妹妹尝,
阿哥哥莫采这野花花。
一年之后,董还接了一个电话,良久无声,临挂时,听见一声“董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