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天了,变电所的外线工一直在几十里外的滩上架线。挂担、上杆、架线、下杆,单调而无聊的重复。对于好动、爱玩心跳的赵大来说,无疑是痛苦的,整天如同困在囚牢里。
见刘胖子靠在路边的树桩上不动,赵大有些来气:“你个二杆子,也不瞧瞧我在杆上呆了多长时间,还磨蹭个啥!”
“干累了,你下来歇一会儿,又没有人催你,紧着干完也那样,还能评上个先进,游它个五湖四海!”摆弄着手里的绳卡,刘胖子抹一把汗,翻了眼睛眯一眼杆上忙活的赵大。
咧咧嘴没骂出来,赵大气的鼻子里直喷热气。刘胖子个小却长了一身的肥膘,走不了几步路就气喘。平日里干活像个“蜗牛”,磨蹭的连太阳也烦,赶着劲儿的照,热的刘胖子喘不过气来,浑身的衣裳精湿,手里的活却没有丝毫的加快,依旧慢条斯理。只有闻到肉香的时候,刘胖子才会两眼放光,流着口水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凑,显出少有的精明和麻利。
赵大是个急性子,啥事都等不得拖不得。又是个出了名的胆儿大,别人不敢干的他干,别人敢干的他变着法儿的快干。可遇上刘胖子这号儿的,他干着急没用,气的常用脚踹刘胖子。日子久了赵大觉得自己都没有了脾性,就像一块砖,被刘胖子一下一下磨的没有了棱角,变成个四不像的东西。
滩上的线终于架完了,可以在所里舒心的呆上一阵子,这让赵大高兴:“今儿晚上,咱们闹闹!”
“闹”是喝酒的意思,常年跑线路的人消闲的机会少,遇上了就想闹闹。变电所地处山区,能玩的只有打牌喝酒聊女人,憋不住了顶多冲着青山荒草疯疯的喉几嗓子,撒泡骚尿后丧气的回去。
“闹就闹闹,半个多月了把人给憋的。”
“你个死胖子,该是你那兄弟憋了吧,哈哈……十几个人一阵疯笑。
接他们的车还没个影儿,大伙只好等在路边,无聊的用石子打不远处的电杆,看谁有准头。不见车的影子赵大有些沮丧,扔了手里的石块一屁股坐倒在砾石滩上。见他这样,大伙也没了兴趣,骂骂咧咧的坐下去。整个砾石滩上,只能看见远处一群散乱游动的羊。太阳西斜,没有了中午那种霸气十足的炙热,砾石滩也没有了晃动蒸腾的暑气,寂静的让人难以忍受。
“咱们总不能干等吧,那不得把人憋死!”赵大翻着眼睛咕哝。
“还能咋样?”说着话副所长“噗”吐掉嘴里的草棍,黝黑的脸上浮现着一丝无奈。
“比爬杆,咋样?”说话间,赵大指了不远处那根独立着的电线杆邪邪的笑。
“爬了半个多月,你还没爬够呀!”副所长说着瞪他一眼。
“我是说往杆头上爬嘛!”
“杆头上,难不成你还能像它!”嘻嘻笑着刘胖子用手指指电杆,惹得大伙哄堂大笑。杆头上此刻正落着一只老鹰,单腿支楞着歇脚。
“要能那样,又该咋办?”
“谁要能那样,今晚的酒肉钱我一个人出了!”一边的王五嬉笑着戏谑。
“不要说像那老鹰一样金鸡独立,就是……”
“狗屁,那叫金鹰独立,哈哈……”
“只要双腿能站到上面,我输你两个二百五,咋样?”王五最爱撺掇,说着话当真从衣兜里掏出沓票子,数出五张可劲的抖擞,声音脆脆的听起来格外悦耳。
“真的?”赵大不信王五真会掏钱。
“要是你输了呢?”
“我输了……”赵大有些犹豫,电线杆虽是短的那种,却也有四五米高,他真的没有十足把握。
见他这样,王五挑了眉毛把钱甩得哗哗响:“不敢了吧,你赵大胆也有玩不转的时候!”
“谁说我不敢,大不了也输你两个二百五。”
“哎,你还当真了,不就是说着玩的嘛!”见赵大起身往电线杆边走,副所长有些着急。
搭档两年多,赵大的脾性刘胖子最清楚。瞅着那独独矗立的电线杆,还有那杆头一小块地方,心里不由得颤悠,连着声儿的劝阻:“赵大你还是算了吧!”
“阿里走钢丝还创吉尼斯纪录呢。一根电线杆还能难住我,球!”嘴里咕叨着,赵大已抱住电杆“蹭蹭”往上爬,猴子似的。
“都是你王五,搅屎棍似的!”
“胆子大能顶屁用,我量他赵大也没办法。”
“他那二糊胆儿,啥事干不出来!”
“那也是白搭,屁大一个杆头,平地上还站不稳,他还能咋的。有这五百大票子,今晚上弄只羊都没问题,明摆着赵大输定了,二百五一个,所长你还怕啥!”
抬头瞧瞧,鹰已经在天空盘旋,太阳正好在杆头上方,瞧上去像盏路灯。想想也不可能站上去,所长放心了,斜了眼骂:“就你小子屎尿多,弯弯肠子也多,呵呵……”
爬近杆头的赵大确实有些后悔,他没想到杆头会那么小。踟蹰着,就那样抱着杆头不动,那样子惹得下面的人可劲的起哄。
“哎,赵大你咋不动了,不就五百嘛,下次瞅中了一把捞回来不就行了!”
“就是,瞅中了你再下注,愿赌服输,你……”
喘着粗气,刘胖子转身瞪着眼骂:“就不能消停会子,他那脾性你们不是不清楚,激急了眼啥事干不出来!”
“得了吧,有那份好心平常咋不多替他爬爬杆,哈哈……”
一句话,气的刘胖子直喘粗气。
谁都没留意到离杆头不远的那个抱箍,一边用螺栓拧紧,留着个长长的头子。凭借这个戳出头子的抱箍,赵大竟蹲到了杆头上。双脚只能各踏一半儿,即使这样赵大还是稳稳的蹲在了杆头上,像一只猴子。
“行了赵大,你下来吧,算你赢!”王五有些眩目的低声呼喊。
天气暖暖的没有一丝儿风,蹲在杆头上的赵大,原先存留心底的那点心慌没有了。他感觉就像踩在平地上一样,心里踏踏实实的安稳。这样的心境里,赵大开始缓缓的、一点点地稳住神站起身子。就那样立在杆头上,他的身子被夕阳涂抹上一层金黄色的光芒。那一瞬间,时间静止了,没有了一点的气息,下面的人被他那光芒笼罩着的身姿惊呆了,一个个摒住呼吸,嘴巴大张着。
想起杆头上站立的老鹰,赵大不屑的撇撇嘴,心说老子这不是做到了吗,球,金鹰独立又能咋的,老子来个金人独立,让你们这帮龟孙子瞧瞧。
看见赵大一只脚离开了杆头,一直在地下呆立着的刘胖子闭了眼,嘴里喃喃呻吟:“你个赵大胆,咋就没个记性呢!”
这样的时候,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风掠过寂静的砾石滩,轻轻地抚上杆头。下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赵大已从杆头飘然落下,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老鹰,连一声呼喊也没来得及。
夕阳里,苍白的砾石滩上,终于有了血红的颜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