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件旗袍。一件红色的及膝碎花，一件大红高领的斜盘扣，穿上便能没了脚踝。还有一件宽大的米黄色，穿上基本没了腰身。要找个带子束起来。披下头发，就象一个女知青。
　　赵瑞成总说，别穿那样的大红色，太象迎宾小姐了，那米黄色的好看，多清纯。我便会生气。赵瑞成能有什么品位，他能懂什么叫时尚典雅，他只知道东边市场的菜价比好又多便宜几毛几分，而我喜欢这样的火红，象热情，象希望，象一团骄傲的火焰。有一件这样的火红，我喜欢的火红，它在店子里面挂着。它的吊牌上面写着3900。赵瑞成买不起。我喜滋滋的试了好半天。赵瑞成只看了看吊牌。就说不好看。他说30块以上的衣裳都不好看，他脸上带着笑，这笑让我窝火。觉得脸皮就这样珖当掉地上了，摔下一地的死皮。
　　服务小姐讪讪的笑着走开。不再热言软语的推介。她刚刚还说这衣裳适合我，我穿上真是好看。真是好看啦。
　　
　　我脸上火辣辣的烧。30块。赵瑞成你也说得出来？你也配做男人。
　　我进试衣间恨恨的扯拉链，脱衣服，用力的，我恨的不是这衣服，赵瑞成，你这个王八蛋，我用力掀起试衣间的帘子，奋力的夺门而出。我痛恨赵瑞成。咬牙切齿的。
　　
　　认识赵瑞成的时候，他是个小推销员，结婚一年了，他还是个小推销员。
　　两年前我吃的是泰国香米，结婚后吃普通的早谷米。结婚前我愿意花掉一半工资住单身公寓，结婚后和他挤他父母退休分的两间单元房节衣缩食平凡度日。
　　没结婚那时候的我，风华正茂，春风得意。那时候的他，平凡得象一棵毫不起眼的小草，那时候姨妈为撮合我们一个劲的鼓吹说，人家小赵不错，为人老实，人品好。老妈说，你看我跟你爸爸就是看中他人品好。我们过得多幸福。
　　我一百个不愿意。后来就是一不小心的生病。一不小心的被姨妈暗中安排，一不小心的让他日夜照顾，一不小心的被感动。一不小心糊里糊涂中了他的计，一不小心下嫁了。下嫁了，我真是下嫁了啊。
　　
　　如今呢？不过是一件红色旗袍。我的脸皮就给他活生生的剥下来了，你说他爱我吗？他爱我怎么舍不得给我买件贵点的衣裳？他对我的爱就抵不上这三千九百块么。我恨他说30块。三千九的衣裳，30块。人家给你摸一下不？真是不嫌丢脸，真是不怕害臊。你怎么有脸说呢？我生气，气得我鼻子都能冒烟了。
　　
　　一和他生气，我就想起小汪，曾经那个疯狂追我的小汪，那叫一个会说话，他嘴巴甜得跟蜜糖似的。那时候我就是嫌他穷点，老妈嫌他太过圆滑。如今我下嫁了赵瑞成，人家倒是富起来了。转眼成了市里的首富，我的个娘，要是我能先知，能嫁赵瑞成这窝囊男人。人家小汪哪是圆滑，这叫本事。
　　
　　在外面转来转去没有地方去。回家却还堵着气，竟不自觉的就走到小汪的饭店门口了，人家当了老板就是不一样。连车子都是一百多万的宝马，饭店地板都能倒印出影子来，我整整衣服探头进去问服务员，你们老板在么？
　　
　　小姐有些不爱搭理，真是狗眼看人低。我走进大堂，抬头挺胸，我说叫你们老板出来。小姐有些迟疑，我说，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这声音一大，整个人也神清气爽了。
　　
　　小汪见到我，惊讶挂在脸上，既而又好象很高兴。然后是习惯性的笑脸，一点没变，他说真是稀客，然后极绅士的为我指引路，他开他的宝马带我去兜风，他请我去高档的法国餐厅，带我逛街，我试穿红色旗袍给他看，他说好看，真是好看，小姐包起来，多少钱。小姐殷勤的娇滴滴的说三千九。他掏包给钱。
　　
　　我们在宝马里翻云弄雨，我生平头一次坐宝马，头一次有这样的激情，好象全身的细胞片刻被唤醒了，他的眼神极温柔。他说，小青，我这些年不结婚，可都是为了你呀。
　　
　　我心里缓缓掠过的暖，比这高潮快感更袭人。
　　
　　我拿着包装精美的旗袍回家。赵瑞成坐在沙发上抽烟，他说你去哪里了，我摔门进去房间，我换上美丽的大红旗袍，走着模特步，在他面前晃过来，晃过去，再晃过来，再晃过去，我气死你，气死你个姓赵的。哈哈。
　　
　　他说你哪里来的钱，我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要你管。他不说话，我看到他转过头去，顺着他的眼。我看到那件米黄色，在阳台的晒衣钩上滴着水的左右摇摆。
　　
　　我的心也跟它一样，左右摇摆。我想赵瑞成，你除了洗衣服做饭还会干什么？你指望我穿这个给你看。你看看你自己，有什么好的，钱不会赚，老婆不会疼。上厕所还要抽烟，五块以上的烟舍不得抽。晚上睡觉也不洗脸。真是邋遢，抠门。你有人家小汪的一半温柔么？你连半句甜蜜话也不会说。我喜欢的你说，不好看，说我象迎宾服务员，我看你才长得象给人开车门的。
　　
　　我越看就是越不顺眼，我拿了几件衣服。出去住。我去酒店开好房等小汪。
　　
　　我说小汪，我要是当初嫁给你就好了，我真是瞎了眼啊。小汪笑说，能娶到你真是福气。
　　
　　我说赵瑞成，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离婚，离婚，离婚，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悲伤。我得意洋洋的告诉赵瑞成我和小汪的关系。赵瑞成气得牙齿颤抖，他说你给我滚。
　　
　　谁稀罕啊，你说谁会稀罕你啊。我拿着红色的离婚证书，穿上我喜欢的大红色3900一件的大红色旗袍。我去饭店找小汪。我得意洋洋，我春风满面。我脱离苦海，我阿弥陀佛。我象一个贵妇人一样的抬脚进门。我问你们老板呢？服务员笑着努嘴说，那边。
　　
　　我走过去。如同赴自己的婚宴，我听到娇滴滴的笑，我看到那天卖我旗袍的服务员搭着小汪的肩往她脸上亲，她娇媚的笑说，汪老板，你真是个好人。她手上的钻石格外耀眼。
　　
　　我有些气血上涌，我感觉后面有人拿手碰我。
　　
　　我回头，看到一双色眯眯的眼，他说，小姐。麻烦再给我拿两包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