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几天了,我发现你总坐在酒吧最昏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喝闷酒,直到酒吧关门才离开。你有一头长发,它们那么自然的垂下来,好美。 这家酒吧是我和林一起经营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它的名字叫“双飞客”,是林取的。它源自元好问的一首词“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所以这里所有东西都是成对出现的,即使是一个人,也要摆一对酒具。 有一天,我注意到你的头发短了。我不知道你下了怎样的决心才剪掉你的长发。当它们从你的头上滑落的时候,你的心是怎样的痛。你突然在最昏暗的角落里掩面放声大哭。空荡荡的酒吧里,只回荡着你一个人空荡荡的哭声。泪水从你的指间滑落,滴在酒杯里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我揽过你的肩,你倒在我怀里,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渐渐地,你停止了哭泣,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一口气喝掉了那杯有着你眼泪的酒,苦苦的,涩涩的。然而我一直都不曾流泪。深白色说,没有眼泪的悲伤没有人清楚。我一直都不曾流泪,从开始到现在,将来也不会。 那晚你睡在我的小床上。深秋的天气有点冷,可我只有一床被子。于是我只好一个人喝闷酒。房间里充斥着酒的味道,我已经开始不喜欢酒了。我一喝酒就全身发烫,脸就红,谁都看得出我喝了酒。不管有没有事,他们总以为我醉了,我很清醒,真的很清醒。只是感觉不舒服,头很痛,胃很胀。谁说喝酒可以麻醉自己,那都是骗人的,喝越多越清醒,越想哭。所以很多时候我宁愿不喝。 你睡觉的时候,侧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靠着墙。你本来就很瘦,缩起来就更小了,小得让人心疼。你这样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究竟怕什么呢?你的眉那样微微蹙着,究竟在为什么而忧愁?我转身不再看你,头好晕,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能站立。于是顺着墙滑下来,把自己缩在墙角。我看见了林,他依然是以前的样子,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他说傻丫头,怎么能这样睡呢,会生病的。他给我盖上了厚厚的被子,然后却转身离开。我问林为什么又要离开,他却没有回答,渐走渐远。我拼命地喊他,可是我的手指却始终碰触不到,哪怕他的衣角。 我惊醒的时候,你坐在我的床边。我感觉脸上有冰凉的泪。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哭,你却说那是我自己的眼泪。我感到恐惧,我分辨说那不是我的眼泪,我一直都不曾流泪的,一直都不曾。你不说话,呆呆地看着我。 我想坐起来,可是头出奇地痛。你说我生病了,已经昏迷了很久。我问你林是不是来过。你说没有谁来过。你那样轻轻地对我说,在我们的生命里,没有谁来过。 第二天你来看我,提议出去走走。天气很好,天那么蓝。天上有云在动,你说那是因为风。我们的生命不再动了,它死了,因为我们的生命没有了风。 你说,也是这样好的天气,灏站在六层楼的楼顶兴奋地喊你。你仰起头看他,他快乐地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你说当时的灏就像一只飞鸟。他终于变成了一只飞鸟,飞向他向往的世界。 有些事情好像永远注定,无法改变。 你说你第一次遇见灏,就强烈地感觉到他会变成一只飞鸟,飞向他自己的世界。他的眼神那么忧郁,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却决定爱他,虽然你知道你们的爱不会有结果。你说你始终不明白人为什么会如此傻傻地爱。 你固执地扬起头看天。泪还是顺着你的眼角滑落,打湿了你的头发。 林说过要生死相许,可却独留我在这人世间?深白色说,没有眼泪的悲伤没有人清楚。我一直都不曾流泪。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是真的?你说像这样我一伸手就能碰触到你的脸。 我换了大床,你搬过来住。你总是久久不能入睡。你说你怕睡着了会梦见你想梦见的人。于是我们会闲聊到很晚,然后彼此拥抱着睡去。我们开始避免喝酒,你苦笑着说我们应该学会爱惜自己。你开始坐在电脑前想要工作,可是往往一整夜就那样呆呆地坐着,敲不出一个字。 我依然尽心尽力地经营着酒吧,和林一起。这家酒吧叫“双飞客”,这里的东西都是成对出现的。 黄昏的时候,你惶恐地推倒桌上的台历。满脸泪水地告诉我,你每天都在努力地和夕阳赛跑,每天都会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家。可是时间还是匆匆而过。你说你的记忆越来越差,你已经记不起灏的样子了。只是那双眼睛,深深地,刻骨铭心。你说你讨厌时间,为什么时间让你没有了记忆。 我也记不起林的样子了。只记得他在我的怀里死去的时候,告诉我要好好儿活。清晨,黄昏;春,夏,秋,冬。林走了有几个年头,我已经忘记了。我的日子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在没有希望的等待中,在失望与绝望中重复。 你开始每天很早起床,去锻炼身体。然后去拜访朋友,去看望父母,去逛街;开始和陌生人说话,开始大声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当一切都沉寂下来,你仍然一脸的落寞。你试着给我讲一些好笑的事,可是却突然间泪流满面。我紧紧抱着你,告诉你我们应该坚持活着。 那天阳光分外好,你站在六层楼的楼顶喊我,我仰头眯着眼看你,你快乐地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你曾说过灏变成了一只飞鸟,而你也终于变成了另外一只,飞向你向往的世界。没有悲伤,我甚至微微地快乐。我不能像你一般自由,因为林离开的时候叫我好好儿活。林不应该把我推开的,被车撞死的应该是我。我不知道林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我的生命有什么意义。从那时侯起,我的某部分死了,不想再要什么未来。 你在另外一个世界见到灏了吗?他是否还有着那双忧郁的眼睛。你曾经用过的酒具,还有那最昏暗角落里的桌椅我都收起来了。 我已经不习惯喝酒了。我现在唯一的习惯就是经营“双飞客”,和林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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