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然然住在番禺丽江边上的一套小二层平房里,那种共用一面墙隔开两套平房的住宅,如果用一墙之隔的邻居朱太太的话,这种房屋在加拿大叫“阿柏文”,但施然然的朋友们却咬死她住的是别墅,朱太太听到后常常大笑不已,“哈哈,这种东西能叫别墅吗?别墅是房子,叫‘耗士’,你们太有意思了,连这个都分不清,施小姐你千万不要对外国人说这种是别墅啊,人家会笑你老土的!”朱太太是在加拿大住了七年最近才回国内置业的,现在还要每半年回加国一次或出入境一次,施然然对这位老海归的判断深信不疑。但她在三年前买屋时公证书上确实写着她买的是别墅,而且所有广州人都认为这种房屋就叫别墅,朱太买二手房搬进隔壁后,施然然才开始对自己物业的定性模糊起来。究竟自己住的是什么,是施然然近期担心的其中一件事情,这还不是最关紧要的,她担心的另外一件事的就是在这套房屋里自己嫁的是什么。
房屋的外面有一个十来平方左右的院落,院子中央只种植了一棵树,这种树树皮呈灰色并间中带喑白,树干上长有一些雉形木刺,树名叫刺桐。买屋的时候,正值春夏之交,树上长满了大红的花,有些比木棉花还大,花瓣就比木棉细长,更显艳丽可爱。第一次看见这棵刺桐,施然然当场就觉得两眼发花,虽然还在故意向售楼小姐问这问哪,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刺桐花,老公看着她额上和唇边渗出来一层雾水一样的汗粒,就知道她来情绪了。房屋合同很快在公证员的见证下签署,回程的路上,施然然还很不确定,这次到底是买了一间屋子还是买了一棵刺桐,看着老公也有一点兴奋的样子,她心里才踏实一点,毕竟一下子要花掉接近九十万啊。
三年来,刺桐长高了不少,但现在己经是初秋,很快就不能穿裙子了,刺桐的花早就掉光,加上近期阴霾不断,阳光稀疏,也使阔菱形的刺桐树叶开始一片片地落下。施然然眼光光地望着院子的落叶,想起老公最烦的就是打扫这些不断落下的叶子,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走出去准备清理院落。
“是不是施小姐啊。”旁边的朱太太隔墙叫了一声。
“是啊,朱太你没有出去买菜吗?”施然然随意回应了一句。
一阵拖鞋声音过后,朱太太很快就来到了院子的木框门前。朱太太脸色一向惨白,说是在加拿大冻出来的,但为什么其他从寒冷北方来的女子都像红苹果似的,单单你朱太就是青白得吓人呢,施然然一直认为这是不会保养所至,或者是老年综合性贫血,她究竟有多老却没有人知道。今天朱太太轻涂了一些脂粉,脸上有那么点血色了,但一看脖子还是有透出阴寒。
“施小姐,你老公不在吧,最近都很少看到他了。”
“他去了西安订货,说今天晚上回来。朱先生也不在家吗?”
“我男人回多伦多了,我个仔大学毕业后,不肯回中国来投考公职,做父亲的只好去劝他回国来看看。”
“你儿子在大学念什么专业?”
“读银行专科的,在加拿大找不到工作,他现在倒是很听话,自己去加油站打工,帮人入油,生活费是没问题。”
两个住家女人先在院子里聊了起来。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施然然跑进客厅,朱太也跟着进屋里去。
“离谱!我老公说好今天要回来,现在又改口说要去东莞等原材料,没三五天不回来了。”
施然然抱怨起来。
“男人是这样的了!”朱太同情地,并继续加强语气:“我男人回国后,也一直赖着不回加拿大,说是忙,如果不是我跟着追回国内住,还不是要等到饿死老婆薰臭屋。”
饿死老婆薰臭屋,朱太一句方言俗语使施然然更加惆怅起来。大学毕业后,她与老公相识在同一间国营的贸易公司,相恋后一齐离职自己创业,由于她原来管着欧美的业务网络,有不少商号愿意与她继续做买卖,夫妻俩开办的棉织类家庭用品贸易公司很快上路,年营业额一过千万,老公就要施然然回家准备养孩子,但肚皮子老不争气,三年来一直怀不上孕,只好很不情愿地做起师奶来。此时,她突然觉得有朱太太相伴也可一解聊奈,两人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施然然和朱太太一齐坐在飞往菲律宾的空中客车上。朱太太认识开旅行社的朋友,买了两张有折头的旅游套票,三日双飞菲律宾宿雾才一千八百元。朱太太是想护照快过期要出境盖章,还可以顺道去宿雾赌场玩玩。施然然愿意同行是想出国舒口气,在家里快闷死了。施然然自己都觉得奇怪,朱太那一层次的生活是如何与自己的轨迹发生交叉的?飞机快下降了。宿雾机场是一片红瓦顶建筑,很像一片别墅群,施然然甚至觉得像番禺的那个楼盘。连机场都建得这么可爱,给人有到家的感觉。从空中望去,她有点喜欢上这个小地方了。
宿雾蓝水海滩度假酒店,是这个狭窄形珊瑚岛城市的典型临海度假胜地,澄蓝海水和白色细沙就依傍着每幢建筑。施然然要了间海景房,一进房她立即走出露台,迎面而来不但有海风、海色,还有三两技刺桐直插眼帘,那些花正开得灿烂。施然然细细一看,不得了,这棵刺桐比她家的高大,树顶跃过二楼瓦面,树干直而有力,美术感很强。想不到才三四个小时路程的地方,气候就这么不同,广州也是亚热带了,刺桐乍就已经落叶?宿雾刺桐正花开鲜艳哩。她既感到累,看着蓝色海洋衬着的大红刺桐又有点兴奋,干脆躺在露台上的藤质沙滩椅上欣赏起来。
朱太太去赌场玩了一个晚上,早晨时的脸更白了。施然然身穿两截式泳衣,她一大早就直奔海滩,这个海水浴洗得很爽,上岸时,她还有意在细白白的沙滩上滚了一阵,阳光还未十分灼热,沙的温度正好,这么细滑的沙接触着她还处在后青春期的白晰肌肤恰到好处。不比老公的手差呢,施然然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羞的,可能是老公太久没有爱抚自己的缘故吧。她在阳台里做完健美操后爱惜地清理着皮肤,朱太就进来了。
“小施,我手气好得很啊,你今晚一定要去,比什么都刺激……哗,你身材很漂亮,肤色这么好,波很挺,很大啊。哈哈……”
“是吗?我很少穿三点式的,来到宿雾这样穿就很正常了,可惜只有我们两个怨妇。哈哈……”施然然语气中带着年轻的骄傲,虽然只有一个观众,她也继续穿着泳衣来回走。
夜幕即将降临,宿雾岛却不想沉寂。椰树在渔火照射下继续婆娑,霓虹映出人影和屋角,眼花缭乱的热带衣裳伴着街头的音乐让人兴奋不己。施然然在朱太的引领下寻找适合的夜店,她们最后进入了一间有龙虾自助餐招牌的附设赌场的建筑物里。
小赌怡情,施然然随意地在一张桌子边坐落,一个时辰后,她消除了紧张的情绪,开始有些小感觉,也敢于和做庄的华裔可官谈起笑来。这时,朱太有点气促地伏了过来:“不知道我是否眼花,我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好像看见你老公和一个小姐也在这个场子里玩!”
“什么……”施然然也跟着气促了。为什么会这样?千里之外是谁在戏弄我?来不及清理思绪,施然然步伐不稳地尾随朱太去看个究竟。
再清楚不过了!十米开外的一张牌桌旁边,施然然的老公和另外一个男人以及身边的两个女伴清晰可见。天啊,我魂牵梦绕的老公啊,你居然可以如此对我。一段时间以来,夫妻两人在精神和性关系方面都有一点点障碍,施然然也一直觉得由于辞职后想怀孕生子,精神上已经有焦虑症状,过夫妻生活时往往没有了以前的情趣,总是计算好自己的排卵期才让老公上床,像科研实验一样,自己也有些烦躁了,但这还不是为了建立一个稳定的小家庭吗。你现在生意好了,当初的第一桶金还不是自己的客户网络提供的?
施然然腿一软,就近靠住一张吧台坐下,拳头握得紧紧。朱太看此情形也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才说:“小施,你千万不可乱想,这是公众场合,你还是不要当面让他出丑为好,我们回酒店,慢慢想清楚再说。”两人相扶着回到酒店房间,海风缓缓吹起窗缦,屋外隐约传来欢声笑语,这是一个欢乐之地,也是一个纵狂之地。施然然趴在柔软的床单上大哭起来,朱太太想,由她好好哭一场吧,便走到壁柜煮起咖啡。眼泪哭干之后,施然然抬起头来盯着天花:“朱太,你说我怎么办好呢?”朱太端了一杯咖啡过来:“我从未试过目睹男人出轨,我一直装着自己的男人是忠诚的,可能我是个笨女人,但我只能告诉你,认命是最重要的,而且,你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你老公不忠啊。”施然然看着朱太太脸上的颜色,她看见了一种单纯的真诚,也从中领悟到颜色下的沧桑。
露台灯继续烘托出刺桐花的娇艳,这种花的花期真长,天天看上去都坚持着自己的美丽。哦,我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你,刺桐!施然然想,明天回广州后,一定要为自己院子的刺桐好好施一次肥,然后就回公司上班,老公的大班台旁边必须有我一张写字台。朱太,谢谢你带我来宿雾,看到了真正的刺桐,但请原谅我不能陪你再玩下去了。施然然默默地看了朱太一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