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传松中风的一年里,武家发生不少变化。
一夜春风至,万树桃花开。一天晚上,传松起夜去厕所,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墙向院子走去。中风的人都有一个共同心理,不是不得已,入厕尽量不麻烦别人,再说传松自己起夜也不是第一次了。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恰恰这一次传松摔倒了,从廊檐台阶上一头栽滚下来,来不及呼叫便骤然而去。夜,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发生了这桩事,直到第二天早晨家人才发现他栽倒在院子里。
当晓梅发现传松栽倒于地之后,大声呼喊女儿:“莲芝,莲芝,快,快出来,你爹他不行了。”莲芝听到妈妈的呼喊很快跑出来,发现爸爸倒在地上。两人把老人抬到屋里安放下来。
武传松安然离世,时年六十二岁。
对于传松的离去,晓梅常常感到内疚,她对莲芝讲:“你爹去厕所每次都由我搀扶,他肯定认为不愿意麻烦人总是自己悄悄地扶着墙走路,当然这也不是第一次,唉,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他。”说着,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滴落下来。
村里来吊唁的人很多,每一次晓梅都是重复着相同的话“都怪我,都怪我”。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晓梅今后的生活安排成了问题。有一天莲芝对妈妈说:“妈,如今爸爸去世了,家里剩你一个人,咱们都住在店里好了,也可照应一下生意。你要是一个人住在家里,我和纪玉不放心,还要两头跑,岂不累人。”
听了女儿的话,晓梅心里暖暖的,但老人舍不得这房子啊。于是对莲芝说:“一起住好是好,可店铺你也知道,哪有我住的地方啊!”
纪玉在一旁听到妈妈讲话,热情地说:“妈,不要紧,我正要扩大店的规模,刚好店的隔壁有一水果店要转让,我把它装修一下,你就住在那里,你看行吗?”
“你们扩大店铺有资金吗?”
“我们把剩下的责任田抵押给村里,再把房子卖掉,用来扩大店铺,那钱足够了。”
晓梅一听,用眼珠瞪了瞪纪玉,摇着头说:“不行,不行,我那里都不去,我就住在这里。这里是我和你父亲长期居住的地方。不能光看眼前的兴旺,商业竞争如同战场打仗,没有长胜将军。你看有的企业昨天还很兴旺,可说不行就不行了。把这家都卖掉,要是有一天店铺遇到不景气,全家人将无立锥之地。你们要是不想回来,没关系,我自己种田,自己做饭。你们看东院二婶不也是一个人过嘛。你们不要担心我。”
看到妈妈强烈反对的样子,莲芝看了看纪玉的表情。莲芝不忍心让妈妈一个人过,她知道妈妈已经是五十六岁的人了。
6
经历过如此曲折的坎坷之后,武家慢慢的静下来。根据武传松生前的愿望,为继承武家香火,征得武家墩族长的同意,决定将董姓改为武姓,这样在村里人看来纪玉不再是外来户。根据族长的提议,纪玉改成长忠。“长”是长字辈,“忠”是族长看纪玉忠厚诚实而取之。纪玉对这个名字很得意,从此他也可以和其他村民一样进武家祠堂进香烧纸。得意之余请工匠弄来一块大理石镶嵌在门的右侧,上面正楷写着武长忠三字。
一个家族的艰难创业史往往激励着后人勤俭治家。历览前贤兴衰事,成则由俭败由侈。庄稼人文化不深,但勤俭治家的道理无人不晓。武长忠又何尝不是如此。想起老家受苦的样子,恨不得一夜致富,但不行啊。房子是一砖一瓦地筑起来,财富也要一点一点积累才行啊。他暗暗发誓,我武长忠不吸烟,不饮酒,不嫖不赌,不买超高息债券,要干出个名堂。
自从晓梅反对典押土地和变卖房子后,她在家受到了冷遇。但莲芝夫妇是爱面子的人,不是把老人丢在家里不管,而是和以前一样,晚上住在家里,白天到恒旺饼屋上班。忙的时候,长忠有时住在店里过夜。有时莲芝回家较晚,长忠就早点回家。
唉,谁家都有烦心事。久而久之,长忠夫妇有点心烦。两人想,如果妈妈也住在店里,我们就不用像织布梭子那样跑来跑去的浪费时间。把住宅和田地换成钱用于扩大店的规模和装修会招来更多的客人,赚的钱就会更多,但现在缺的是资金呀。从银行贷款,不用说人家不理我们这些个体户,就是走后门托熟人贷出来,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啊。说到这里,长忠似乎不忠厚了,和莲芝一起开始怨恨起为他俩的婚事操碎心的母亲的顽固态度。
晓梅的想法也不无道理。她认为,房子是老头子辛劳一辈子留下来的,不能够人刚去世就卖掉,他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再说,房子卖掉了,也就失去了仅有一点财产,变得一无所有,到那时就全靠长忠夫妇照顾,岂不是成了累赘。想到这里,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泪来。
长忠请来洪延堂的老板来做老人的工作,但未做通。晓梅说:“我现在身体还结实,田里的活还能做,不能做个闲人,那样会急疯我的,再说人要是闲着不干活,别人也会当成包袱,卖房子典地都不行,除非我死了。他们住在家里去店里上班有什么不便的,有的人上班还要远呢,搭车就得转二、三次,难道他们不辛苦?”
洪延堂的老板拉着老人的手说:“行,听你的,房子不能卖,责任田也不能抵押,资金由他们俩人想办法。”
长忠夫妇为筹措资金想尽了各种办法。“责任田不能抵押,家里的房子不能卖,除非我死了”妈妈的话一直在长忠夫妇耳际回荡。等到死了,可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啊,今年妈妈才五十六岁,黑发红颜,健康状况良好,自从老头子死后,少了一个牵挂反而年轻了一些。
一种不谐和的气氛弥漫在长忠家里。过去长忠对岳母百依百顺的态度发生了一个急转弯,讲话毫不客气地大声吼起来。尤其是莲芝不在的时候,在院子外面就能听到他的斥责声音,邻居听到大为吃惊。那个横劲就像严厉的父亲训斥一个犯了错误的儿子。
晓梅开始时还顶撞反驳,但后来看长忠一次次地大吼,像是要把自己吃掉的似的也就忍气吞声地沉默了。她坚信“吃亏人常在,能忍者自安”的古训,默默地忍耐着。心里总是想等女儿莲芝回来就好了。
长忠对老人越来越凶,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晓梅心里想,我就是家里的仆人也不至如此啊,想到这些就会伤心地流出眼泪。由于忍受不了这种近似折磨的冷遇,有时她向东院二婶发发牢骚,泄泄心中的不满。
长忠家四周也发生很多变化,以前房屋不多,现在也建起了幢幢住宅。邻居和二婶慢慢地知道了长忠的变化,而远处的还认为长忠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附近的妇女大部分是上班族,她们知道晓梅的遭遇后都暗暗地表示同情,有的还怀着一种好奇心悄悄地打听来龙去脉。
有一次二婶悄悄地问:“莲芝的态度怎么样呢?”
“她是一个很温顺的孩子,不敢很严厉地批评丈夫,她夹在我和长忠中间,还不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晓梅给二婶解释说。
附近的人们每看到少言寡语的莲芝,都从内心感到同情。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对于家里发生的事,晓梅尽量不去宣泄。但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长忠家闹矛盾的事还是慢慢地传扬出去。不过这并没影响长忠的经营风格,在客人面前他仍然谦恭祥和,电话预订,送货上门。当然,顾客讲的是糕点的品质,只要味道可口就行,至于人的品质,顾客似乎还没有考虑那么多。
人们也知道长忠与晓梅不和的原因是土地和房子的问题。晓梅坚持不抵押土地和不卖房子的理由已经给洪延堂的老板说过。
人们对这件事的反应也有两种。一种认为长忠的主张是对的,晓梅的陈腐思想不利于商业的发展,阻碍社会前进。另一种则认为晓梅不能没有土地,更不能没有住房。在这之前长忠之所以对晓梅夫妇恭顺有加正是因为她拥有这二者。这土地可是农民的命根子。长忠对晓梅态度的骤然变化还不是因为老人上了年纪,不再像从前能劳动,会挣钱。他是怕给自己带来麻烦。如今亲生儿子都靠不住,更何况长忠是上门女婿。唉,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
只要莲芝去店不在家,长忠便早早地回来对着晓梅又吼又骂,他的吼骂往往传到墙外,有时行人驻足侧听。听到这些,你就可以想象长忠对老人是如何地凶狠。与此相反,晓梅的反抗声音则越来越小。
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虽然半身不随,身体处于不自由状态,但长忠无论如何不敢如此放肆,再说晓梅也不能容忍上门女婿如此发作。当然那时候,长忠也从来没有过对老人不尊之处。唉,时过境迁,没了老头子真是闹翻了天,情况发生了巨大变化。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怀念起早亡的老头子。
夹在母亲和丈夫之间,莲芝真是受尽了窝囊气。长忠有时会当着莲芝的面骂妈妈。莲芝既不站在妈妈一边,也不站在丈夫一边,总是严守中立,中间劝和。外面的人不会知道内情,其实莲芝正处在左右为难的境地。就像走钢丝时手里握着的平衡棒,只要一失衡就会从钢丝上摔落下来。唉,可怜的莲芝啊,命真苦。
尽管家里闹得厉害,晓梅还是坚持原来的立场,土地不抵押,房屋不变卖。正所谓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横竖阿婆死了心,越是受到虐待,就越是死守着最后的财产不放松。长忠夫妇也没有狠心把阿婆一人丢在家里自己去店里住。这是考虑到对外界的影响,仍然和往常一样早出晚归住在家里。主要原因是店铺狭窄,没有架床的位置。正因如此,长忠显得犹为焦躁和烦闷。这些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这样的磨擦生活持续近一年。这时人们中间传开了关于长忠与崔元贞的妻子关系暧昧的花边新闻。
长忠经常为崔元贞妻子送事前电话预约的糕点。这一次生,两次熟,时间一久两人一见都有点魂不守舍。元贞的妻子见长忠送货时总是有意无意地碰自己的手,她就来一个貂婵钓吕布的眼神让长忠心动神摇。从此,长忠不管有无预约,隔三差五地送货,那元贞妻也刻意打扮起来。你说人真怪,元贞妻是远近闻名的美女,而武长忠则是百里挑一的丑男,这两人怎么会恋在一起呢?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说这元贞妻吧算是美人,可那武长忠算什么英雄呢?除了会做西式糕点外,既无英姿,又无雄才。只要看看北京周口店的猿人头像就知道他的长相,唉,就这样的人竟然能被美人看上,难道是欺我男界无人呼!看来情人眼里不光出西施,同样,情人眼里也会出吕布。唉,看官不知,这猿人与吕布相比,犹如供热中心的锅炉管道与管弦乐器之差。
总而言之,这桃色小道消息比新闻报导还快,很快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人们往往怀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去传播,去散布。元贞妻时不时地来恒旺饼屋叫长忠,长忠更是忙中抽空去送糕点。男女交往多了便会生情,情深了便生性。口头新闻传出,一到晚上,他们两个经常在茂密的竹林中约会,不管是真是假,女人们最喜欢传播路透社消息。
消息很快传到了二婶耳朵,二婶又原原本本地传给晓梅。女人眼里最是容不得砂子,听到这话,晓梅肺都要气炸了。她开始反抗,开始对长忠忘恩负义的行为责骂。
“你迷上的那个小浪妇,别当我不知道,被她迷倒的男人多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啥模样,赖蛤蟆真吃上了天鹅肉。呸!你这样做对得起莲芝吗?”
晓梅气极了,激烈地争吵夹带着大声责骂,外面走路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晓梅到底是母亲,是长辈,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前她对长忠的无端指责总是忍着,现在就像溃堤江水一泻而出。附近的人知道了,对她都表示同情。
对莲芝来说,她认为夫妇吵架是件不光彩的事,因此她采取退让政策,像妈妈先前一样,心上插刀子——忍。似乎吵架的事都委托给了妈妈,从来没有听到过她对长忠的的不满声音。
事态越来越严重,随着争吵逐步升级,发展到长忠动手欧打老人的地步。邻居经常听到院子里传出的两人的打斗声、互骂声和晓梅的挣扎声。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对于这样的家庭内部矛盾,外人也无法介入评判。
时光流逝,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武汉人开始从火炉钻出来体验到深秋的凉爽。一天,长忠夫妇不在家,晓梅突然被人杀害了。
7
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七点半,莲芝像往常一样从武家岭车站乘车,晚上九点左右回到家里。
根据后来莲芝对警察的叙述,那一天她从院子的后门进入,刚一进门拐角处看起来总有点不对劲儿,像是有人住的样子。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总感到有人经常在这里夜宿似的。莲芝没进去,随即从后门出来揿按响了邻居家的门铃。
莲芝家里装有电话,为什么没有进入自己家里而去邻居家呢?这是因为长忠昨天参加武汉市果业协会旅行团去咸宁温泉,要住两天,不在家,莲芝一个人心里有点怕。
邻居夫妇二人随莲芝来到家中。晓梅住在堂屋的西间,长忠和莲芝住在楼上,中间是客厅。
她们来到晓梅的卧室,电灯未开,晓梅已经入睡。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莲芝按了下镶嵌在墙中的乳白色壁式开关,在灯光闪亮的同时,三人惊呆了。他们发现晓梅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绳索沟痕。
没过多久,警察忽啸而至。
晓梅的尸体经法医鉴定死亡不超过两小时,也就是说在晚上八点钟前后。死因为索勒窒息。无反抗迹象,估计是趁被害人熟睡时勒死。未发现致人于死的凶器——细绳,后来的解剖结果也证实的确如此。
家中并没有凌乱迹象,在后院的出入口和院中通道也没有罪犯的作案痕迹。莲芝看看柜子,衣物完好。夹在抽屉衣服中间的写有朱晓梅名字的存折和印章都没动。该存折长忠和莲芝都不知道。家中唯有二千元现金被盗。根据现场分析,被认定是入室抢劫。
在解剖结果出来之前,也就是说在勘察现场的时候,莲芝用电话把这一不幸告诉了在咸宁温泉休假的长忠。
“武长忠五点左右的时候离开这里了。”电话的那头是果业协会干事的回话。
“今晚他还住在那里吗?”莲芝显得很焦急。
“不清楚,他说有急事,也许他还会回来住的。”
果业协会干事对于莲芝的电话感到有点为难。实际上武长忠是借口有事到发廊泡妞去了,但在电话中对他的妻子不能照直说呀。
“麻烦您,他要是回温泉,请你告诉他,就说家里有急事,让他务必打电话回来。”
莲芝心里盘算着,五点,现在是十点二十分,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那么说是回武汉啦?那也应该早就到家了呀。
侦探警官时不时地看看手表,眼里充满了疑惑。在家中采到的指纹都是家人的指纹。一位警官温和地问莲芝:“你母亲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莲芝摇摇头。
“能谈谈你母亲的交际范围吗?”
“妈妈不怎么和人交往,即使是附近的人,也只是在路上遇见时寒暄几句。”
“你先生开西式糕点铺,很赚钱吧?我们都知道恒旺饼屋的糕点有名,生意很好吧?”警官微笑着问莲芝,但微笑很快又收拢在嘴唇里。
“你爱人和你妈妈相处得还好吗?”
对莲芝来说,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她没有马上回答。她抬眼望了望系着丝稠领带的那个警官说:“我父亲在世的时候相处得还好,我父亲去世后……”说着她抽泣起来。
“变得不好了吗?是什么原因?看来警官很关注这件事。
“我父亲去世后,我丈夫想变卖房子并把责任田抵押给村委会,用换来的钱作为资本投到店铺以扩大生产。我想如果你要是处在这个位置也会这样想的。他给我母亲讲后,没想到遭到我母亲的强烈反对,从此两人便种下了不和的种子。”
“现在你母亲死了,土地和房子不是都成了你们的啦?”侦查科长用奇妙的口气和眼神问莲芝。
“难道警察也管起了我丈夫的事不成?”莲芝的脸色充满了愤怒。
“噢,请不要误会,我们基本判断为入室抢劫,但对其它也不是不能调查。”
“妈妈为这个家庭操劳了几十年,我们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只要妈妈健在,我们就会等着,我爱人也是那样说的。决不会做出违背老人意愿的事。”
“那是,那是。”侦察科长附和着莲芝的话,连连点头说。
“怎么先生从咸宁还没回来?”侦察科长说着向外看了看。外面晃动着手电筒的光照并响着侦察员的脚步声。
侦察科长心里盘算着,如果是住在咸宁温泉宾馆,从那里搭乘直达快巴到武昌武泰闸需一个小时,从武泰闸到家无论乘什么车,七点半之前也应该能够回来了,可是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你先生在回来的途中还要到其它地方去吗?”警察问莲芝。
“没听他说还要去什么地方?”
“噢,那么你从店里回到家里大约是几点钟?”
“九点差五分。当时家里我感到不正常,就叫上邻居一起回去,大概十分钟的样子。”
“你离开店是什么时候?”
“七点十分左右。”
“从店铺到家需要将近二小时吗?”
“乘车要四十分钟,从店子走到车站再加上等车时间需十五分钟。下车后走到家里大概要七、八分钟,总共加起来一共要个把小时。”莲芝讲得很详细。
“对不起,今天怎么多用近一个小时?”
“啊,是这样的。离这里向东一公里的地方,有一叫崔元贞的,他家昨天预约订购的糕点,因我丈夫去咸宁不在家,我去他家送糕点了。”
“你刚才说的崔元贞是你店的顾客吗?”
“是,我爱人经常受电话委托送货上门。”
“你在他家逗留多少时间?”
“和他家太太闲聊约三、四十分钟,走路往返约十五分钟。”
“你离开店的时候有店员看见吗?”
“有,有两个男店员晚上在那里住着。”
莲芝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手指上带着亡母三年前给她买的钻石戒指。
第二天,侦察员经对武长忠家庭情况的进一步了解,弄清了矛盾的根源。原来被害人与女婿因房子和土地是否转让问题产生纠纷并导致关系恶化。在复杂的关系中,警察特别注意两件事。一是处在生母和丈夫之间的莲芝的立场;二是因长忠与元贞妻的桃色事件引发的母婿之间的谩骂与打斗。
一晃几天过去了。当警察第三次传问莲芝的时候,她才极不情愿地承认丈夫与母亲之间的矛盾。在事发之前她离店和送糕点去元贞家的时间,恒旺饼屋的店员和元贞妻都作了证明。
“关于武长忠与崔元贞的妻子的传闻你知道吗?”侦察员单刀直入地问道。
“也不是没有听说,我认为那是无踪无影的事。这样的事,作为妻子最敏感,我怎么就没有发现传闻所说的事呢?那一天我送糕点去,我们还在一块拉家常呢。”
“武长忠现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不知道,还不是盼他早点回来。”
实际上,武长忠自离开咸宁温泉后便销声匿迹了。
8
武长忠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五点二十分由咸宁温泉长途客运站搭乘了温泉至武昌的快巴。这一点,车站工作人员根据警察提供的相貌和服装已经得到了证实。快巴到武昌武泰闸的时间是六点半。从武泰闸到武家墩无论坐什么车都不超过一个小时。解剖推断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八点钟,这就是说武长忠就有充足的作案时间。警察的初步推断是武长忠晚上八点前回家,用绳子勒死晓梅后又迅速离开。又经一个小时,莲芝从店里回家后发现了尸体。
根据警察的推断,武长忠杀害老人是有预谋的,而住在咸宁温泉是为了避人耳目。住在温泉宾馆的同行者说他有事外出,并放出风说是去发廊“狩猎”,这都是编造的假象。杀人动机是变卖房子,转让土地,把所得款用于扩大店铺。
计划是周密的,首先让警察一看是入室抢劫。实际上,他在作案后产生了恐惧。按照最初计划是作案后再回到温泉宾馆,但又怕这个时间段无法自圆其说,想来想去,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个推理思维不光警察会这样,就连一般百姓也会这样去想。长忠自案发后一周去向不明。
案情通报给了市公安局,决定通过网络在全国范围内抓捕武长忠。
二周后,长忠在西安大雁塔附近的一家小旅馆被当地公安局抓获。穿的仍然是去咸宁温泉时的服装。衬衣和西服很脏,面色憔悴。第二天,他被武汉飞来的警察押解着坐上西安开往武昌的列车。武长忠坐在两位警察的中间,曾经杀过人的双手扣着体现着法律威严的手铐。武长忠再也不会责骂被自己视为眼中钉的晓梅老人了,他垂着眼皮,无精打采地听着车轮碾过钢轨时发出的“嚓嚓”的声音。但有时也会表现出安然自在的表情,这大概是因为从此他再不用为扩大店的规模而发愁了。
回到武汉,武长忠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果不出警察的推断。
那天,长忠从温泉回到家里时,劳累一天的晓梅已早早地钻入被窝睡着了。他趁莲芝从店中未归之机结果了晓梅的性命。万一晓梅醒来,他就会从背后猛击,然后再用绳子勒死。他在晓梅的枕旁静静地站着,双手合掌,像是给将要命赴黄泉的晓梅超度,然后一个鱼跃动作骑在晓梅身上用细绳缠着她的脖子。绳子很结实,是给店里送原料的捆箱用绳子。晓梅挣扎过,长忠用力地卡着她的脖子,拉紧绳子并在颈背打结系着。可怜的晓梅筋疲力尽了,她瞪着愤怒的眼睛慢慢地瘫软了,二十分后,四肢发生一次痉挛,这是死前的最后一次挣扎。武长忠抢走了晓梅身上现金,搭的士飞奔武泰闸,打算从武泰闸乘武昌开往咸宁温泉的快巴返回温泉宾馆。到了武泰闸,他心里斗争极为激烈,杀死自己的亲人给心灵带来的极大冲击使他越想越怕。即使回到温泉宾馆,以后警察调查离开宾馆这段时间时,自己也无法交待,在回与不回的两种思想的撞击下,他决定离开武汉,搭上了开往长沙的列车。
在长沙流浪五天。期间他把勒人致死的那条魔鬼绳子和已被掏空的钱包丢进“波撼岳阳楼”的八百里洞庭湖。想到自己和莲芝辛苦创建的生意火红的糕点铺和自己的一生都毁于一旦,他陷入了绝望,想到过自杀。在生与死的斗争中,他决定去恒旺饼屋的糕点原料产地关中平原去看看那里的黄土地,于是又去了西安。
以上是武长忠的供述。
杀人犯武长忠被移送到检察院。
检察员张军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他详细阅读了公安局送来的卷宗,并对武长忠进行调查。他的供词和原来一样,没有翻供。作为旁证,传问了他的妻子莲芝,莲芝承认母亲与丈夫的不和。根据警察走访群众的笔录,记述着长忠与岳母互骂与打斗的情况。作为物证就是那条被武长忠扔进洞庭湖的绳子,虽然无法找到,但其它证据已足以证明他的犯罪事实,因此,张军决定起诉。
当张军起草起诉书的时候,又一次重新阅读了警察的审问记录。其中长忠招供的一个情节引起了张军的注意。以下是侦察科长与武长忠的一段对话。
问:你回家时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答:岳母已经睡觉,她没有发现我进来。电灯是关着的,我是借隔壁房间的灯光看见的。我在岳母枕边双手合掌站了一会儿。
问:为什么要双手合掌?
答:这是对马上要死去的人表示哀悼。
问:怎样双手合掌?
答:手指与手指交叉合在一起。
问:是不是和求神问卜时一样,手指并拢,两手合在一起?
答:不一样。是这样的――手指半握着,交叉合在一起。这个动作结束后,我拿出绳子,骑在岳母身上并把绳子缠在她脖子上。
在此之前,检查员张军读到这里时认为是对老人的一种尊敬,不忘开糕点店时给予的帮助,在杀害前合掌表示不忘旧情。现在读到这里则认为,这种动作是表示对即将死去的晓梅的一种憎恨,是发泄愤怒的表现。
晓梅并非武长忠的生母,因财产问题矛盾激化到打斗,武长忠在杀人前情绪肯定异常激愤。他怕莲芝回来要尽快杀死晓梅,然后返回咸宁温泉宾馆。双手合掌是庆幸晓梅已经入睡和莲芝没有回来。
张军来到看守所,对武长忠提出了这个疑问。正如张军所分析的那样,武长忠如实回答了他当时的想法。并在张军面前又演示了双手合掌时的动作状态。
第二天早餐时,妻子的翡翠戒指映入了张军的眼帘。虽然平常他见的已经不知多少遍,但这次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证人武长忠的妻子手上的钻石戒指。
那是十年前的事。妻子在洗衣服的时候,把一枚小小的钻戒从手上取下来放在桌子上竟丢失了。估计是被一个上门来的推销员顺手牵羊拿走,但没有证据也就不了了之。打那以后,张军再也没有给妻子买钻石戒指。
张军脑子里闪现过钻石戒指的事,他和妻子曾提出过几个问题。
张军来到办公室,他又一次阅读武长忠的口供记录。因为这次阅读有明确的目的,因此眼界开阔了很多并且有了新的收获。他把各种记录中突出的十几个问题加以汇总并记录下来。
武长忠作为女婿与武传松的关系尚好,那时候对晓梅的态度也不像后来那样糟糕。传松死后慢慢地对晓梅开始不满。主要原因是晓梅不让变卖房子和转让土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满逐渐激化并演变成谩骂和殴打。开始晓梅并未做强烈反抗。起初张军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现在读起来感觉到他(她)们两个对对方都表现出一种轻蔑的态度。
鉴于这种情况,莲芝则取中间立场,夹在生母与丈夫之间表现出一种旁观者的态度。
据周围群众反映,晓梅开始强烈地反抗长忠是听到他与元贞妻的传言之后开始的。这些在案件调查阶段已经查明不是事实。晓梅朝着长忠发怒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姑娘着想。
检查员张军又来到看守所调查武长忠。
“你自咸宁温泉回家从后门进入时,你注意到有什么人在你之前先来过吗?”
长忠听到检查员的问话,睁大了无神的眼睛。
“你看见有人进来,就躲在一边,想看看那人在你岳母屋到底要干什么?借助隔壁房间透过来的灯光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切。那人在你岳母的枕边站着,双手合掌,然后勒死了你岳母。这些你都看在眼里,但没有进去制止。为什么?因为你有杀你岳母的意图。你从咸宁温泉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岳母。也就是说,那人比你先行一步杀人。等他杀完人走后你才从家逃离。是这样的吗?”
武长忠低头不语。
“你招供完全是假话。为了讲假话,你还煞有介事地讲出了犯罪事实。你所讲的都是把你看到的情况说成是你自己的犯罪行为。其中行凶前的双手合掌也是那人的动作。但是你看到的那人对着朱晓梅双手合掌,不是要进行什么祈祷,而是要去掉手上戒指。”
长忠抬起头,用凄楚的眼光盯着张军,像产生了重大错觉,脸上显露出极其惊愕的表情。
“女人在做粗笨的活时,往往习惯性地先把手上戒指去掉,例如洗衣服、做饭什么的。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戒指。像妇女在缠线时,由于手处于握拳的状态,邻近的手指会因戒指碰触而感到痛疼,因此,女人们常常在做活前把戒指去掉,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
“那个女人在杀死朱晓梅前,出于习惯有意无意地先把戒指去掉。她去戒指的动作在隔壁透进的灯光下,在你看来很像对着朱晓梅合掌。由于你距离较远,看得不是很真切。这样看来是莲芝杀死了自己的生母。你在一瞬间看到她双手合掌做祈祷动作是很自然的。因此你在实行犯罪的交待中,为了更具真实性就加进了双手合掌的的叙述。”
“莲芝已经交待啦?”武长忠惊慌中失口而出。
“那是以后的事。”
“莲芝什么都没有说吗?”武长忠大汗淋漓惊慌地说:“二年前,岳父中风后,岳母对我的要求比以前变得严厉了。”
“什么要求?”检查员张军严厉地问。
“那是岳父还健康时候的事。我从乡下来武汉租他家的房子居住,当时,我是单身,岳母有意把她的姑娘莲芝嫁给我。并把她的想法告诉了岳父和莲芝,后来左邻右舍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张军意外地又获知了武家的一些家事秘闻。
“当时我的想法是让岳母搬到店里去住,可她怎么都不同意。如果搬到店里,她认为即使扩大规模,居住环境也不如在武家墩自己家里,那里又有店员。莲芝白天都在店里,回家较晚。我通常下午回家较早。岳母每每见家里只有我们二人时,人固有的情欲怎么也按捺不住寡居的寂寞之心。第一次是她说肚子疼痛,执意让我给她揉摩。你知道,男人给女人揉肚子,很难不生邪念而揉错地方。于是我们就发生了关系。我也不愿意保持这种畸形的往来,但与她做爱时的瞬间快感又使我迟迟不能决意斩断,因此一直丝连着。”
“那为什么要杀死她呢?”
“要想摆脱她的纠缠,除了杀死别无选择。检查员同志,杀死岳母之后我就马上自杀,我认罪。我可以写遗书证明犯人就是我行吗?你们可以从轻处理莲芝吗?她太好了,请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看样子,这是出自武长忠的肺腑之言。
很快传讯了莲芝。她的供述如下:
“母亲和长忠的事四年前就开始了。那时我十九岁,有一次我看见母亲在父亲睡后进入了长忠的房间。我夜里常常听到母亲在院子里的脚步声,每月都好几次。我父亲后来也所觉察,由于年龄关系已不能满足母亲的要求,也就容忍了这件事。特别是我父亲把土地补偿金用于购买高息债券受骗后,精神受到严重剌激,夫妻生活的功能萎缩。
“我二十岁的时候,母亲劝我早早地与长忠结婚。那时候我对长忠的长相并不满意,在母亲的不断劝说下我只好答应了与长忠的婚事。母亲为了让我高兴,特意为我买了一枚高级钻石戒指。我父亲想我和长忠结婚后,妈妈就会改掉恶习,我也是那样想的。没想到我和长忠结婚后她还是那样。我妈为了方便与长忠来往,把我父亲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有时候,长忠趁我睡着的时候悄悄地起来到我母亲的房间去,他知道我妈在那里等着他。你想这样的事我能忍受吗?但为了顾着面子,家丑不能外扬,我和长忠也就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父亲半身不随后,生活不能自理。人言久病床前无孝子,慢慢地父亲成了家里的累赘。母亲对父亲动不动就大声吼他,当成一个包袱。一天晚上,父亲一个人去厕所,由于身体不自由,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来,就这样死去了。
“想到这些我就恨我母亲。本来她可以和我父亲住在一起,可为了和长忠来往竟让我父亲一人住一个房间,这对一个中风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我最恨母亲的是父亲死后她并没有切断与长忠的私情。为了长期保持这种关系,她死活不肯变卖房子和抵押土地。长忠在店里基本上每隔二、三天就下午早早地回家一次,没有了父亲,就他们俩在家你可以想象会是什么样子。我在店里,面对我的顾客满面笑容,而内心深处却像刀剜一样痛疼。
“长忠早就想断绝这种畸形的情欲关系,但母亲不肯。为了从怪圈中走出来,父亲死后就决意不理她,对母亲的态度越来越坏,甚至发展到打骂。我在他们中间也不是严守中立。每当长忠对母亲发狠时,我常常一方面同情妈妈,可怜她,但另一方面,又感到丈夫之所以这样做是对自己充满着爱。有时候妈妈挨打时我还悄悄地感到高兴,总是处在一个矛盾之中。但恨我妈的成分要占主导地位。
“妈妈和长忠的矛盾越来越深,我内心深处对妈妈的憎恨也达到了顶点。我认为她已经不再是我的妈妈,是夺走我丈夫的坏女人。我的态度的明显转变实际上助长了长忠杀我妈妈的决心。另外我故意在周围散布长忠与崔元贞妻子的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传闻,先传给二婶,二婶很快传给了妈妈。你知道女人对这样的事嫉妒心最强。以前她对长忠的打骂总是忍着,可听到这一消息后,如烈火遇汽油,在嫉妒心的驱使下,她开始进行猛烈地反抗。看到这些,我内心深处感到她灵魂的肮脏和丑恶,是我决心要杀掉她。
“十月二十五日,我下午七点半离店,按照丈夫前一天的吩咐带一盒元贞妻预约的糕点搭的士到武家墩,让车停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下车。我径直回到家里,由于天黑,没有碰到任何人。我把糕点盒放在堆放杂物的小屋里去母亲的房间。堂屋客厅的电灯透过打开的门缝照进来,我看见母亲正在熟睡。
“我从口袋里掏出店里捆扎原料箱的细绳,当绳子的一端握在手里时,发现戒指碍事就站在妈妈的枕边取手上的戒指。之所以要去掉不光是操作绳子时碍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戒指是妈妈给买的。我不能用带这枚戒指的手去结果妈妈的性命。
“我杀了妈妈之后,提着糕点去崔元贞家。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当天,长忠改变了预定计划从咸宁温泉搭乘五点十分温泉至武昌的快巴回来。他不应该回来也不应该逃走。
“他之所以编造谎言,说是自己犯罪完全是怕我吃官司,是对我好。我现在自首,应该把我关起来而把他放出来。他为了我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吃尽了苦头。”
检查员张军听完莲芝的自白不知说什么才好。
为了选购房子远道而来的中年夫妇停止了脚步。他们望着那棵银杏树深沉地凝视着。地产商售楼中心的业务经理大概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拿出地图说:“你去年来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小院,你看现在已经变成了漂亮公寓。那户人家很惨,老人死了,女儿被判死刑,女婿回原藉了,土地被村委会收回,原来的那个小院就是你要买的斩新公寓。”
中年夫妇望着拔地而起的公寓,心里充满了遗憾。丈夫对妻子说:“唉,从前是农村包围城市,你看现在是城市包围农村了,这里的农户渐渐地被吃掉了。”
丈夫看着楼房像是有感而发,妻子着急一边催促丈夫一边自己先抬脚走了。
“武长忠家的趣闻轶事太离奇了。”地产商的业务经理小声而神秘地说。
在三人离去的道路上,一辆银灰色雪铁龙小轿车飞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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