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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一线天
作者:绿叶   来源:网络

  安乐听当地一位老掉光牙的婆婆说珍珠泉公园有个一线天,只要找到就能看到天以外的生活。安乐问有人找过吗?老婆婆说找过,没找到。得有心人哪。

  老婆婆的话一直在安乐耳边不散,一线天,真的有吗?真的能找到吗?天以外的生活,那是个什么生活?

  看到杨松从山上下来,她拉杨松踅进珍珠泉公园。安乐说快走,珍珠泉公园有个一线天,咱们去找。杨松说还没下班呢。安乐说今天例外吧。快走。他们绕过精致豪华的定山阁酒店,是珍珠湖,杨松说不去试试运气?

  珍珠湖不大,湖水碧绿,湖面上升腾着氤氲进行雾霭,湖底却泛起一串串水株。据说满天星的时候,湖底最深处能冒出无数珍珠大小的水珠,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璀璨夺目。珍珠泉由此而得名。

  安乐将一枚硬兴致勃勃地投进湖里,硬币下沉,连着几枚都下沉。安乐说算了,不投了。杨松说再试试,如果硬币浮在水面上,说明一线天能找到。

  安乐又投,硬币很快下沉。

  杨松涛笑嘻嘻地拿出一枚硬币,投进湖里。硬币飘在水面上,悠悠地荡。

  安乐说还是你行,快走。 

  他们上了青石路,路很深,树木茂盛。尽管刚立秋,安乐还是感到阵阵凉意。树木越来越浓密,铺天盖地。

  安乐跟在杨松身后。杨松不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如果不是他肩膀很宽的话,可以说杨松很瘦小,但杨松长了一颗很特别的脑袋,脑袋上长满了浓密的黑发,梳成一个很随意的发型,使得杨松特别精神。

  密林阒开声息。

  杨松的衣裤被划破了,尤其是那双昂贵的皮鞋已不成样子。而天色已发暗,暮雾潇洒地把亮光赶到天的西边,一点点吞没。

  杨松停住了。回头看安乐。一缕夕阳透过树隙正好落在安乐脸上,安乐脸变得朦胧而神秘。杨松异样地看着安乐。安乐黑了,自从跟着自己到了这个工地,山上山下跑,够累的。杨松说回去吧。安乐看着密林深处,说一线天,真的能找到吗?杨松说只要有就能找到,我们一定会找到的。只不过现在我们得回去。安乐说再找找吧。杨松说不行,晚上我还得研究一下明天工作方案。回去吧。安乐不情愿地被杨松拉着往回走。

  晚上,杨松把自己的一本日记给了安乐。一段杨松的情感史,血泪写成的。那个叫叶子的女孩被父亲拉着离开杨松那一段,安乐看不下去。杨松追火车累倒在轨道上差点被身后驶来火车轧死。杨松说死了便随叶子而去,在地下他开怀大笑。安乐哭了,泪流满面。杨松的日记:多少年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悄悄的静静的想你,一千次一万次,说实话真苦,我跑到最高的地方看晚霞,看晚霞拥着西沉的落日。悄悄的静静的仍在想你。叶子。安乐流下大堆泪水。闭上眼睛是杨松满含痛苦的眼神。杨松这段感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睡吧,睡一会儿。

  砰,砰,砰。

  安乐搞不清这声音来息哪里?是在做梦?还是那个屋发出的?头重得厉害,眼睛也睁不开。

  安乐,快起来,有急事。

  甩甩头,努力睁开眼睛,是杨松的声音,很急。

  拉开门,安乐的扣子还没扣好,睡眼惺忪,杨松在哪里呢?天亮了吗?

  杨松似乎也刚从被窝里爬出,头发乱蓬蓬的。杨松拉出安乐,给她披了件军大衣。

  快,上山。车在门口等着呢。

  双桥,20吨的自卸车。既高又大。杨松把安乐推进驾驶室,自己也跳上去。杨松的话一连串地进了安乐耳朵里。钻杆断在半山腰了,要取出,必须在断面上再焊接一根才能取出。杨松急急地说。

  安乐这才透过车玻璃看看天,天很黑,星星似乎被黑云遮住了,零零地在天上粘了几个。

  杨松焦急地看着安乐的眼睛。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李总拎着瓶酒来到杨松家。李总说咱们今天喝一杯。喝下第一杯酒。李总说珍珠泉工地,公司决定你做项目经理。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公司想在集团公司占有股份,资金缺口很大,而珍珠泉工地能解决一部分资金。这要取决于工程进度和质量。公司对你寄于厚望。李总的眼里充满期待。杨松说我不会让公司失望的。李总说我相信你,公司班子将在年底改选,工程做得如何,对你的前途有很大影响。希望你能把握。杨松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好一会,抬起头对李总说我承包这个工程,除了上缴公司利润,其余款项由我支配。关于投资问题我可以向公司贷款。你看怎么样?李总说拟份详细报告交上来。杨松说好。

  双桥停在山脚下。几盏工作灯悠悠地闪着,给寂静空旷的工地增添了几缕生机。钻机机长匆忙把杨松拉上山,不一会,杨松回来了。他看了安乐很久,说还是我去吧。

  你去?那我是干什么的?

  断得不是地方,半山腰,得爬上去,很危险。

  那是我的工作,危险也得去。

  杨松拉住安乐胳膊,低声说这么去,再这么回来,记住,咱们还得去找一线天呢。

  嗯,寻找一线天。安乐笑意盈盈。

  安乐借着灯光往上爬,很陡,尤其是刚放过炮,炸下不少渣滓,分不清那是虚渣,只得一步一探往上挪。安乐刚举起焊把,只听得有人叫她,一抬头,便被重重地一击,飘飘悠悠,那缕飘游的意识中,杨松拉着她的手,走啊,走。是去找一线天吗?

  安乐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看见田明。田明离她很近,伸手就能触到他的脸。

  乐,你醒了?田明握住安乐手。

  田明离开安乐快一年了,一年的时间真短也真长。田明胖了,胖得令安乐吃惊,脖子厚肉堆叠,大腹便便,全没了往日的清爽潇洒。

  田明是三年前离开公司前往上海,应聘为上海一家机械公司高级工程师。公司一直没进行工改,每次发了工资,田明甩着几张百元大钞说只够喝稀饭。田明孤傲的性格,对关系网的嘲讽,对人际关系的低能,几次与公司的重用擦边而过。田明先是牢骚满腹,接着萌发了离开。田明做了决定后,平静地告诉安乐,他想去上海。安乐说随你,自己看着办。田明到了上海后,能力很快得到施展,并做的很出色,与邻省几家机械厂有业务往来。田明每次回家都很牛气地把一包钱甩给安乐。

  安乐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田明高傲地说,钱是富有的标志,是智慧的产业,是生活中唯一不可缺少的东西。安乐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怔怔地看着田明。

  不知不觉又一年过去了。

  是你吗?田明。

  是我,乐,你怎么那么傻,他们给你多少钱?

  你?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气愤,安乐晕过去。

  医生毫不客气地把田明赶出病房。

  杨松坐走廊的椅子上。

  田明指责杨松,说这次事故责任在杨松,要杨松赔偿安乐的损失费。

  杨松脸色铁青。

  田明继续指责杨松。杨松做为工程总负责人,应该想到有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故并采取相应的措施,可杨松没有。杨松没有理由不赔偿。

  要多少?

  一万。

  好。

  田明绅士般地看着杨松,抚弄着手指上的大戒指,点着头。

  安乐出院,听说田明问杨松要了一万元的损失费,当下跑进屋把田明从床上拉起来,田明手里的随身听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你要损失费了?

  是的。

  还回去。

  不可能。

  安乐怒火中烧,那是我的工作,为此施工队为我付了医药费,并为我做了全面检查,我没什么事。

  那是杨松管理上的疏忽,他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安乐恼怒了,她给了田明一个耳光,转身出了屋。

  安乐所在的施工队条件不好。杨松在村里租了大场房,据说以前是养鸡用。场房里用石棉瓦又隔了几间小屋,再拉上顶棚,名曰宿舍。杨松让安乐住最好的一间。

  安乐在大屋里转了两圈,出门,顺小路上了工地,捡一块背风处坐下。

  前面是珍珠泉公园,公园后面有几座蜿蜒迤逦的山,远看就像一个个连在一起的馒头,叫馒头山,外商看中的其中的一座,经边协商决定开发修建高尔夫球场。李总以最快的速度,合理的报价参加了竞标,拿下了这项工程。

  杨松以他精明和踏实的才干经过几个月的苦干,将这座山拿下近三分之二。

  杨松从山上下来,看见安乐。

  安乐,你怎么了?不在家好好休息?

  安乐眼泪掉下来。在杨松面前,她觉得自己很矮。

  杨松抬头看看天,天灰蒙蒙,西边的云越积越厚并向东边漫游。

  回去吧,挺冷的。指挥部打电话叫我过去。我得赶紧过去。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天快黑的时候,下起小雨,接着越下越大,拍得屋顶直响。

  田明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站在安乐面前。

  安乐闷坐在床上。

  你看看这里的条件,都不如一个民工队的条件。到上海吧,我们买卖套公寓,在一起多好啊。

  到上海?我能干什么?做保姆还是靠你养?

  那又怎么样?我能养活你,我能挣钱。

  你只知道钱。

  我怎么说你才能懂?有钱有什么不好?能挣钱是本事,是能力。

  我不懂,永远也不懂,你真的变了。

  乐。

  安乐站起来,出了屋。

  杨松站在门口,仰头看天。雨太大,不是下,而是往下倒,地上溅起堆堆浪花,无数根水柱边成一片密集的雨帘。

  秋天的雨大的有点不正常。安乐忧心忡忡。

  杨松仍然在看天。

  你想什么呢?

  工期本来就短,机械又不是很好,雨再添乱。工程怎么完成。员工本来就够辛苦了,两班倒,一班十二个小时。往后怎么办呢?

  田明提着皮箱走到安乐面前。

  我想走。

  为什么?

  我们沟通不了,不如暂时分开。

  下雨呢。

  打把雨伞。

  安乐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她好想夺下皮箱,好想投入田明怀抱,像以前那样说一声:我不让你走。可她没有,只是站在哪里,看着田明一步步往外走。

  杨松拉住田明,说别走,咱们进屋聊聊。

  田明放下皮箱,坐在床边,掏出一盒精致的进口香烟。杨松坐在椅子上也在掏烟,他看见田明的香烟,把那盒即将掏出的香烟又塞进衣袋,接住田明递过来的香烟。杨松接香烟时,背有些躬,显得有点卑微。安乐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田明吐着烟雾,欣赏着戒指。

  安乐这才发现,田明右手无名指戴了只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戒指,很好看也很精美。

  杨松吐着烟雾,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别急着走嘛,看看这里也不错。憋了半天,杨松说。

  田明没正眼看杨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真他妈的。杨松突然说了一句。

  真他妈的没用,关键你得有钱。钱是什么,是上帝。

  杨松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那样听田明说话。安乐不得不承认,在金钱面前,杨松项目经理这顶冒子矮小了很多。那么精神呢?要不要一点精神呢?一种奇妙的幻觉注入安乐的思想,她走啊,走。到了远离凡尘的星星和月亮上,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满足,她生来就是为这一刻面存在,近三十年她就是为这一刻而存在着。

  田明,陪我去找一线天。好吗?

  一线天?哈哈哈,精神有毛病了,好好睁开眼睛看看现实,我走了。什么时候想来上海,给我电话。

  这话是谁说的,十分遥远,又非常近,令人心颤的笑声把她拉回人间,空寂的宇宙充满雨水。窗外大雨如注,密集的雨点打着玻璃窗,窗上聚满雨水,瀑布似的往下泻。

  田明走了,冒雨走的。

  安乐拉住杨松,你说一线天,能找到吗?

  能。


  连续几天大雨造成严重的塌方,停在山脚下的机械被砸。

  杨松急了,嘴边窜起一溜泡。他边组织人马抢修边给李总打电话,要求增派机械,支援

  珍珠泉工地。杨松说无论如何工程是头等大事,不能停。将来李总怎么处理他都可以。李总同意杨松的请求。

  杨松抚着面貌全非的机械,流泪了。每部机械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把它们看着是自己另一双手和脚。而面对泥人般的下属,杨松心里如热浪翻滚。这几个月里他们跟着自己没日没夜地干。他们没有任何要求,只图自己的努力能使公司在集团公司有一席之地。否则公司只能走多远算多远,走不下去就自生自灭。多好的员工。杨松热泪盈眶。

  咱们尽快抢修机械吧,杨松真诚地说,这几天又要辛苦大家了。

  雨后的天特晴,路却特烂,值班车没法上山,只有走路上去。一沾一脚泥。安乐爬上山已是气喘吁吁。

  杨松叫住她。

  安乐,抢修机械需要焊接地方很多,有时候可能加班到通宵,你行吗?

  没问题。

  抢修机械,安乐工作量非常大,几天下来,感到体力不支。

  这天夜班,杨松要安乐早点下山。

  安乐瞟一眼杨松。埋头焊接。

  电焊火花把漆黑的夜照得透亮,安乐被火花包围着,宛若一朵盛开的桃花,灿烂亮丽。

  杨松拉住安乐,抢下焊把。你毕竟是女人,休息吧。杨松轻声说。

  我是女人,为公司这是我应该做的。

  杨松深情地看着安乐。

  秋夜的晴空,清冷宁静,一弯明月从西南方升起,象牙般地嵌在黑色天幕里。

  安乐均称的身段,恬静的面庞,黑眼珠隐在长长的睫毛里,笑眯眯地看着杨松,轻声说我这么做是为了公司,难道你不是吗?不知怎么,安乐突然想起那个叫叶子的女孩。

  你心里只装了叶子吗?

  不。


  抢修好机械,浓浓的秋意轰轰烈烈在大地上漫延,枯枝大批大批的掉落,接着被卷走,树秃了。

  杨松的助手匆匆上山,对杨松说,你的手机没开吗?

  杨松看看手机,没电了。

  嫂子打电话给你,你没接,她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她病了,要你回去。你回去吗?

  一抹痛楚在杨松眉宇间漫天。杨松的老婆未必生病。这个内退在家的女人时常用这种方式试探杨松对她是否真心。常打这样的电话。

  助手满怀同情地望着杨松。

  回去一下吧。杨松想了一下说

  那你下去好好睡一觉吧。

  杨松点点头,山上的工作你多操心。

  助手望着杨松的背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顷刻间杨松好像老了许多,风吹,杨松的头发被掀起,左侧露出一缕白发。

  安乐从山上休息室出来,看见杨松的助手站在路口发呆。

  喂,吹风呢。

  杨松老婆让他速回。

  急事?

  唉,女人哪,真是一本念不懂的经。

  杨松跟他老婆不好吗?他们不相爱吗?

  你不懂男人,男人有时候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欲望,一时冲动,有了孩子,怎么办?结婚吧。你说能相爱吗?

  安乐心里涌上一股酸楚,跟着是发热,热得要命,想把心揪出来,放在路上,风吹。安乐又想哭,说不清是为谁。安乐泪流满面。


  杨松从家里回来,心情显然不好。杨松的助手没让他上山。助手说山上的事不用你操心,只管休息好。

  助手与杨松感情很深。他刚从武汉建材学院毕业应聘到公司,便被杨松看中并要过来,跟着杨松干了好几年了,是杨松的左膀。

  杨松躺在床上,他确实累了,不是身体而是心。老婆不停地闹腾,招数不断地变化,要不没病装病要不大吵大闹。她总怀疑杨松不爱她。问为什么这样。曰太爱他。杨松哭笑不得,他实在受不了了。这种爱真能把人活吞。他的心已横满枯草。

  天阴了,下起毛毛雨,雾蒙蒙一片。不行,得上山。杨松记起助手对他说山上装炸药放炮。如果这一炮打响,这几百万方的土石方工程就可提前完成。

  路窄且滑,送炸药车停在半山腰,靠人往山上扛。安乐也在其中。她摇摇晃晃,几次差点摔倒。

  杨松追上去,接过炸药箱,往肩上扛。安乐拉住他,替他披上垫肩。

  安乐,上山装炸药吧,装炸药也需要人。

  安乐点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杨松瘦了,而且一下子好像老了许多。

  雨似乎大了些,地上汪起水,泥泞路烂兮兮地生延伸着,伸向山顶。安乐顺着路往山上爬,爬上山安乐成了泥人。

  安乐埋头装炸药,一管管炸药扔进四米深的孔眼里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天暗下来,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四周苍苍,四野茫茫,雨撕扯着暮雾笼罩着大地。

  放炮时间到了,片刻寂静过后,一声巨响,一片浓烟,一团褐色浓雾,一道刺眼的蓝光。

  附近高压线被炸断了。

  一夜之间,杨松更瘦了,眼睛通红,胡子布了满脸,颧骨高高地突起,老婆让他带的营养品散乱地堆放在箱顶上。

  摸到电老虎屁股了。

  昨晚,供电局的大小领导一路摸黑查到工地,找到杨松。一位满脸横肉的领导把自己脚上的一只鞋脱下,放在杨松办公桌上。鞋子粘满了泥,且帮与底已分了家,再看其他领导,同样一脚泥,看不清鞋子的本色。杨松满脸堆笑地站起来,对助手说赶紧买几双鞋子。开车去。杨松又把几位领导请进珍珠泉公园定山阁酒店吃了一顿,花了几千元。饭吃了酒也喝了也娱乐了,那些家伙一脸的淡漠,要杨松明天去一趟供电局。杨松明白去一趟的含义。无论如何得赶快送电,否则全线停工。

  杨松与助手琢磨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助手想到了一位多年没见过面的同学的爸爸好像在供电局任什么职。杨松拉起助手,把一只装满钱的包递给助手,赶快走,我与你一起去。争取能在家里截住他。请他帮忙。


  田明到福建出差,顺便来看安乐。田明提着个精致的皮箱,一身老板装束。田明到的时

  候正是中午,安乐刚吃了饭,坐在床上看书。田明把皮箱放在地上,两手撑着床边看安乐。

  也不给我打电话。

  你不是和我沟通不了吗?

  说实话,这段时间想我了吗?

  安乐认真想了想,这段时间她没想田明。

  我可是天天想你,想你就拼命工作,沟通不了的时候,我气,走了以后,又想你,乐,跟我到上海吧。

  安乐心里有说不出了酸楚,既然这样,你就回来吧。

  乐,你理解我,好吗?只有在上海才有我用武之地,

  那也不一定。

  你看。

  田明打开皮箱,里面除了一叠人民币,还有一叠美元。

  这又能怎么样?

  你不是小孩子,田明合上皮箱,还那么单纯。

  杨松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没看安乐,把田明拉出去,塞进车里,然后自己跳进车,开着上山。在车上,杨松对田明说他的卡特装载机坏了,手下修理工查不出任何毛病。杨松正着急,听说田明来了,无论如何请田明帮忙。

  田明沉吟片刻说只要你有钱。

  杨松说钱不成问题。

  田明查检过装载机,把杨松叫到一边。田明说我保证修好,但修理费得2000元。杨松咬着牙说我给。

  晚上,安乐在屋里来回走。田明坐在一边抽烟。安乐抢过田明手中的烟扔在地上。

  你知道吗?杨松有多难,这是他第一次独立承包工程,投资都是向公司贷的款。你为什么就不能帮他一下呢?

  这和我有关系吗?

  田明,钱并不是万能的,不见得事事要钱。

  你不能把两件事扯到一起,你知道我为了研究各种进口机械的性能,花了多少心血吗?花了多少钱吗?杨松手下那么多修理工为什么修不了?

  杨松现在很难,需要我们帮他。

  田明奇怪地看着安乐,你替他说话,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对,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你!

  安乐捂着脸跑出去。

  夜深沉,星闪烁,风吹树摇。安乐踉踉跄跄下坡,上了那边通往山上的小路,山那边有美丽的珍珠泉公园,公园深处有一条通往她和杨松寻找一线天的小路,小路总也没有尽头。安乐疯般地奔跑。田明追不上安乐,不停地喘气,层层厚肉中一汪汪亮晶晶汗水。进了珍珠泉公园,田明不知往那条路走,他又急又没办法,滴下更多的汗水。田明踅回,求助杨松。

  杨松一把推开田明,很快消失在夜幕中,风在他耳边呼啸。缓缓升起的月亮,轻轻地飘荡,冷静的月光给漆黑的旷野披了一层朦胧的亮色。杨松借着月光不停地奔跑。安乐,你冷吗?我知道你在哪里。

  又是那条灌木丛生,枝藤缠绕的小路。安乐摇晃的身影。

  安乐。

  杨松,是你吗?

  是我。

  我又上了这条小路,多么熟悉,每一步都在记忆深处探寻,在幻想的空间思索。杨松,这是真的吗?

  是的,安乐,回去吧。

  不,我想呆会。

  杨松心里涌起一股柔情,股股柔情汇成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他爱安乐,爱的既苦又涩还沉重。他不知道该把这爱怎么办,只有紧紧地深深地埋在心里。杨松站在一边点支烟。

  “真想把秋与春连在一起,不,总是把秋与春连在一起。春有春的气息,生机盎然,大地苏醒又有朝气,生命之叶又吐新绿,秋有秋的神奇,秋,收获在金色里,熟透了的甘果,桂枝的芬芳,醉人的记忆,如果能把秋与春连一起,生也相随,死也相依,把春与秋连在一起,生永相随,死永相依。”这是杨松的日记,不是写给自己的,可自己为什么记得那么牢

  那么熟呢?说不上是喜是悲是激动还是心酸,安乐泪如泉涌。

  杨松的老婆来到工地。她大包小包拿了好几个,里面装满了各种营养品。杨松的助手把她领进杨松屋。她默默地把营养品掏出放在箱顶上。等杨松从山上回来。

  助手上山找到杨松,对他说嫂子来了。杨松说你先下去,照顾她吃饭。

  天黑透了,杨松才下山。

  多少年过去了,她那一脸的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忧郁和苍白。杨松面对自己的老婆,无奈地叹息着。

  你来了?

  来了,想看看你。

  接下来,想对无言。

  你休息一下,我上山看看。

  你才从山上回来。

  我不放心,还是看看吧。你先休息。

  夜空深邃,旷野茫茫,天好像很低,低得压在杨松头上,杨松感到郁闷。啊―――杨松对着茫茫四野,大喊。回音铺天盖地袭来,杨松难受的心里又多了份压抑。

  杨松坐在山顶抽烟,烟头一明一灭,格外醒目。此刻已是午夜一点。夜深沉而宁静。安乐站在杨松身后,轻声说回去吧,她在等你呢。她是你的老婆。注定是你生命里的人。我去看过她了,她很可怜。安乐轻轻地离开杨松,下山了。

  杨松老婆把杨松的衣服都洗了,挂了满屋子,滴了满地水。杨松进屋时,她正在反复叠一双杨松的袜子。杨松倒在床上,拉被子蒙住头。杨松老婆泪成堆成堆地流。月光透过窗玻璃洒进屋里,和杨松老婆的哀切搅在一起满屋子泻。杨松老婆抹把泪,跳起来,拉被子扔在地下脚踩。

  我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

  杨松呆呆地看着屋顶,一动不动。

  杨松老婆失去理智,抓住杨松胳膊狠狠咬下去。杨松跳起来冲出屋,上了山。

  加班车还在运送渣滓,尘土在空中弥漫,似水的月光迷濛一片,整个山头雾蒙蒙。

  杨松拦了辆车,跳上去,对司机说,你休息去,我替你开会儿。

  司机说杨经理,你在山上呆的时间够长了,赶紧下山吧,不然明天你怎么上班啊。

  没事,在山上呆一个通宵对我是常有的事。你下去吧,到休息室睡会儿。

  天蒙蒙亮,杨松的助手随早班车匆匆赶到山上,从车上拉下杨松。

  嫂子出事了,我叫人送往医院,你赶紧去吧。

  杨松的助手想到杨松屋里拿份资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是半开着的。助手慢慢推开门,地上一片血迹。

  杨松雕像般地凝住了。

  你快去医院。

  天一比一天冷,四野凄凉残败,枯树大片大片地被炸倒,推没,工地罩在一片灰蒙蒙中,只有机械的轰鸣声依旧。

  安乐坐在路边的岩石上。杨松回公司了,是李总急召他回去。他回去的时候把老婆也带回公司。那天安乐刚上山就下山了,她没想这个月例假提前了。安乐看见杨松把老婆抱从他那间办公室兼宿舍抱出来,抱上车的。杨松老婆住院,安乐想去看看,杨松说别去了,听话,别去了。安乐没去。但她的心变得纷繁杂乱起来。撕扯开那些杂乱无章的头绪,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的是杨松老婆那苍白无助的面孔,忧郁无奈的眼神。但凡看过杨松老婆的人都会对她充满同情。安乐的心被深深地震动了,杨松的老婆离开杨松也许活不了,安乐为什么要在杨松老婆的心里再重重地击一下呢。不能。此刻安乐看见杨松把老婆抱上车,竟难过起来。杨松只看了安乐一眼便上了车。安乐想叫住杨松说些什么,但她最终没叫。后来安乐听说是李总打电话叫杨松回公司的,李总就杨松能否进公司班子找他谈话。

  安乐的心被一股浓浓的酸楚填塞着,眼泪被挤出来。远去的车声又把她的心掏得空空的。

  安乐望着凄迷的远天,呆呆地坐在脚下的石头上。

  杨松已经走了五天了,什么时候回来呢?其实他回不回来又如何?安乐忘不了杨松老婆无助的眼神苍白的脸孔。杨松是有老婆的人。她是有丈夫的人。注定他们的生活就像两道铁轨永远平行不会交叉。他们的情感交融只是一时的碰撞。

  远远地,杨松向山上走来。安乐站起来。杨松脸色不好。安乐说你回来了?杨松说回来了。但他的目光越过安乐头顶,望着远处的山顶,一抹痛苦涌上眉宇。杨松与安乐的事传到公司,尤其是杨松老婆的自杀,在公司传的沸沸扬扬。李总对杨松说想要进班子,这方面必须收敛些,否则很难通过。杨松什么也没说,皱紧了眉。此刻面对安乐,杨松淡淡地说安乐,好好工作。安乐说李总找你谈过了?杨松说谈了。安乐很想问谈的结果如何。但安乐没问。杨松的目光仍落在山顶。杨松说我上山看看。安乐望着杨松的背影。杨松的背影变小,成了一个黑点。

  不知怎么安乐眼前掠过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使安乐处在美妙且神秘的梦幻中,她远离了地球尘嚣浮沉。一线天,安乐心底的那片净土。田明理解不了,杨松也许理解但那不是杨松心底的唯一,与他最想要的比起来,一线天被挤到边上甚至出了心房。

  安乐走进珍珠泉公园。她又上了那条密林覆盖的小路,神秘而充满诱惑。安乐踏着小路向密林深处走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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