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草婴犯强奸罪被捕成了这个冬季这条街道最惊人的新闻,还叫什么强奸罪的教唆犯!审判庭一阵唏嘘,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有人在偷偷地笑。窗外空荡荡的马路上刮着阴冷的北风,枯黄的梧桐叶在风中翻飞,天空晦涩。 草婴从小就是一个善于提问的孩子。一个陌生的麻脸男人,拎着一壶油站在门口,档住了照进屋里的光,草婴的傻气的脸立刻阴影斑驳。男人笑嘻嘻地摸着她头上的羊角辫。母亲扭着腰过来递给草婴一颗糖说,去院子玩吧。草婴高兴地奔到门口,跨着门槛蓦然回头说,妈,什么叫破鞋?母亲的脸上立刻笼罩了一层阴影,男人却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孩子真聪明! 孩子们只是围着草婴取笑她,谁也不愿意在“娶新娘”的游戏里,要这个不知谁是父亲的草婴做新娘。只有小小的路平,拉着她的手说:草婴这么美,做我的新娘。草婴害羞地伏到他的背上,路平扭头笑说:好草婴,嘴里的糖分我一半。 草婴心不在焉地耷拉着脑袋,嫌审判的时间太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的缝隙里不时溜进冷风。猛可间却看到路平拥着哭泣颤抖的阿彩,不时俯耳低声安慰,草婴心里震了震,那个为了半块糖娶她的路平在哪儿? 二 草婴当然不知道日后的自己会做那样的一件事,她只是觉得自己很喜欢男人。她白天开一家干洗店,晚上穿着很少的衣服,陪各种各样的男人跳舞,任由他们的手在扑朔迷离的灯光中肆意抚摩,在乳沟或短裤内塞上钱,在他们注视她的迷离的眼神里,她找到一种乐趣。 草婴从母亲那里学到了很多伺候男人的方法,母亲很惹男人喜欢,但是母亲的眼角始终藏着悲凉、烦躁、无奈。 草婴有一次无意中从门缝里窥视到床上的赤身裸体的母亲和总是陌生的男人,草婴立在那里,心里有一丝快慰,她没有想到母亲在这样的时候会这么丑陋,这么下贱。 母亲突然发现了阴暗的门缝里的草婴,愤恨地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只男人的鞋狠狠地砸过来,草婴笑着逃跑了。她们不像是母女,是仇人!从草婴出生那天起,母亲就很恨她,从不给她上学,从不给她微笑,只是像一只狗一样的养活。 草婴在男人的眼睛里认识了自己的美丽,但是这种美丽无法深入,正如他们给她的乐趣。她低着头,熨烫一条裤子,要是心也能被熨烫得服帖、安稳多好。 三、 年轻时的草婴的母亲是小镇上最妩媚的女人,她妖娆的身姿令小镇上很多男人注目,街道泛着白光的青石板路面总是留下她走过的懒散的脚步声,空气中弥散着她残留的暧昧的气息。 她在那样的年纪爱上了一个人,男人开始有点贪恋她的美貌和年轻,但是渐渐开始躲避她。草婴来临的时候,她以为留住草婴可以留住他,但是他给过她无数缠绵的夜晚和温存的细节,惟独没有责任,他离开得很猥琐很坚决。只是他也无法走远,因为他安家于小镇。 于是草婴的母亲在他的眼皮底下,过着放荡的生活,她是做给他看的,而他对她的传闻只是一笑了之。爱情和美貌无关。 草婴,是母亲的无法抹去的伤痛、罪证,犹如肉中刺。草婴像杂草一样地生长着,没有秩序,没有规范。 成年的草婴有时候,在满是阳光的操场上站着,觑眼望着辽阔的湛蓝的天空,想着,被人疼爱是否就像这时的暖阳?天空一行南飞的大雁,一会排成一个“一”字,一会排成一个“人”字——连野鸟也知道写“人”,年轻的草婴仰着跟母亲一样的狐狸脸,满心的怅惘。 四 草婴喜欢男人,草婴最喜欢的还是路平。路平从来不找草婴跳舞,也不塞给她钱,但是路平有微笑的眼神、干净的皮肤和温暖的心。他在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期,常常趁父母不在的时候,带草婴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他想做的事。草婴满足了他在青春期所有对异性的好奇和愿望。 草婴和路平怀着情窦初开的羞涩并肩走在坑凹不平的小路上,撞上了迎面的路平的同桌阿彩。那时侯,阿彩是先进人物,她在过马路时救一位老爷爷,结果自己被压残了一条腿,全县都在轰轰烈烈地向阿彩学习。 其实很多年后,阿彩说,那时要是自己不那么谗,或者老爷爷不喊:阿彩——来吃糖葫芦。她就不会突然跑过去为抢他手中的糖葫芦而推开他了。生命中总是发生这样那样决定人一生命运的一瞬间,永远无法更改。 阿彩一高一低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转身对路平说,你抄我的作业本还没还我呢。看都没看一眼草婴,草婴看着她离去的一摇一摇的背影说,路平,永远别理她。 但是路平与阿彩一直都是同学,从小学到大学,草婴不能分开他们,草婴眼睁睁地望着他们一起读书,一起背着行囊去外地上学。她去他们学校找路平,在暮色四合的傍晚,草婴隔着花园远远地看见路平和阿彩手搀手微笑着散步。 草婴含着泪抽了根烟,向着暗沉沉的苍穹吐出烟雾,随后,狠狠地用脚跟捻碎烟头,连夜赶回了家。 到了家的草婴心碎欲裂,眼泪止不住往外涌。但是更另她愤怒的是,母亲居然面无表情地拿着她枕头下路平的照片。草婴冲过去,一把夺过来,你疯了吗?她吼着。 母亲怔了一会,大声说,你才疯了,死丫头!又眼睛灼灼地望着草婴,你收着这小子照片干什么?草婴停顿了一下,说,他是我爱人,可是他现在跟别人好了。眼泪滚了下来。 母亲的眼神闪烁着很奇怪的光,随即垂下眼帘,起身进了自己的房,嘟噜了一声,什么爱不爱的。她觉得命运对她是个讽刺,尤其是草婴和路平,好在他们结束了。 她不知道,路平对于草婴是阳光。 五 路平对正低头熨衣服的草婴说,我要和阿彩去省城工作,以后别去陪舞了。口气像普通的朋友。但他们不是。 草婴扔掉手里的衣服,轻声说,阿彩有什么好?阿彩是瘸子。路平不等她说完就大踏步地走开了,仿佛带着某种情绪。在这个诺大的城市的这个角落里,草婴在冷风中站着。 草婴不想成为母亲,她想抓住一个男人,她以为这是她人生的出路,也证明她强于母亲。这是一种奇怪的心态,母亲一直以来的美丽的默然的眼神,令草婴曾经幻想过在某个暴风骤雨的夜晚杀死她和他床上的男人,但是她一直没有机会,她在这种隐秘灼热的思想中忍受着煎熬。 路过干洗店的刚刚刑释的何刚,看到心无所绪的草婴耳边的碎发披在腮上,睫毛在暗黄的灯光下一丝丝的阴影映在脸颊,不禁心里一阵荡漾。 草婴猛然抬头注意到站在漆黑的街道上的何刚和他迷离的眼神,立刻在刹那做出了决定。不远处,舞厅里的摇滚音乐正轰隆隆热情四溢。 六 那天晚上,直到后半夜,天光似乎都很亮似的,月华如练,远处还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 草婴与何刚怀着兴奋而焦灼的心情守在阿彩租住屋的门外的拐角里,屏息等候正做护士实习的阿彩夜班归来。 不久,那个娇小的身影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正在开那扇他们守侯已久的门。何刚立刻从背后掩住她的嘴,阿彩显然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呆了,钥匙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哗啦”一声。 草婴慌忙帮助何刚将她拖到阴暗处,并强行脱光她的衣服。阿彩不停地挣扎,不知哪来这样大的力气,草婴在一种愤恨的情绪下,扯着她的头发向一侧墙猛撞。何刚也乘机骑到了柔弱的无声的阿彩的身上,当着一个仇恨的女人,在这样寂静凝重的深夜,何刚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快感。直到她不动了,何刚也瘫软下来。 夜很静,风微微地吹拂三个人的脸。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草婴坐在夜色笼罩的苍穹下,感到喉咙干涩,心境茫然。何刚动了动那个姑娘,突然哑着嗓子低声喊道:“她好象死了!”因为恐惧,声音有些异样。 草婴慢慢过来,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着她,她的脸突然抖了起来——连同她的心,那姑娘根本就不是阿彩!而是与阿彩同住的那一个。 这时候已是早春了,窗外的草坪已是毛茸茸一片绿意,几株漂亮的金盏菊很别致地开放。 草婴觉得自己是一棵永远没有春天的杂草。 七 草婴被警车带走后,母亲突然觉得草婴真的是自己的心头肉,现在就好象心不在了,空空的。夜气有些凉了,风呜呜咽咽地低吼着。窗外的树枝敲打着窗棱。 男人钻进了她的被窝,她背对着他。他扳过她的双肩,突然发现她流泪了,他怔了征,说:这样对草婴也好,有人管她了。 草婴母亲叹了口气,你们父子是前世算好了来害我们母女的。她一直以为是草婴毁灭了她所有的幸福,现在发现,正是她彻底毁灭了草婴,生下了草婴,她罪孽深重。 而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对所发生的一切只是表示无奈。躺上床上的草婴的母亲,似乎隐约又看到那黑暗的门缝里,草婴多年来一直偷窥的狠毒的眼,以及被她发现时突然闪开的残留的邪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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