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是我的邻居,是我与母亲共同的好朋友,尽管她年长我很多,也小母亲很多。她就界于我们母女之间。小时候,严母慈父,我与母亲之间磕磕绊绊的鸡毛蒜皮矛盾,总是韵做和事佬,帮我们解开揉顺。 韵是个漂亮又时髦的女孩。韵有个好父亲,在上海工作,每年回家,总给女儿买回上海姑娘最时髦的衣装,每年暑假,韵还能够去上海住上一个暑假。因此在乡下人的眼里,韵尽管考不上大学,但仍与上海小姐无异。韵与华的恋爱在那个年代算得上轰轰烈烈。两人是媒人介绍的,但一见钟情。韵原来有2个中意的男孩,一个是她爸爸同事的儿子茗,但随着茗顶替父亲进城而不再提起;另一个是高中同学建,可能是双方家境悬殊吧,两人最后没有走到一起,不过感情还是挺好的,至于是同学情还是别的什么情,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N年以后,华还要吃建的醋,足见韵与建之间的深情厚谊了。 那个时候,华是个公子哥儿,也是个翩翩少年。在他当公社干部的父亲的庇护下,他整日无所事事,于是整天围着韵转。韵那时候绣花钩花边,华不是帮她穿针线,就是帮她把线绕成团。两人总是在韵家的厢房里头碰头说着悄悄话。有时突然推门进去看韵,看到他们亲昵的样子,尽管我还少不更事,但也足以让我脸红心跳地退出来了。 韵的奶奶很担心韵在娘家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如果未婚男女出轨,会让娘家至少穷上三年。所以奶奶催促男方早日完婚,以防夜长梦多。男方很快就定下假期,娶走了韵。韵的嫁妆让方圆几里之内的人们惊羡。蜜月中的韵幸福极了。华每日为韵买大闸蟹,大河虾,隔三岔五地炖乌骨鸡汤,甲鱼汤。韵的脸上洋溢着小女人的满足与自豪。但是婚后没多久,我们看见了韵身上的伤痕。问及伤从何来,韵总是自责自己“走路不小心磕上、摔伤的。” 公社公有企业解体以后,韵的公公承包了预制厂。韵凭着自己灵活的头脑和高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很快挑起了大梁。但是我们风闻韵与丈夫不睦的消息,主要原因好象是华嗜赌成性。 这传闻终于成了真的。大女儿满月那天的深夜,韵抱着女儿哭着回了娘家。那天,华撬破了大衣柜,拿走了女儿的满月钱,并在几个小时内输个精光。韵给了华一个耳光后,连夜出走。 华在韵面前痛哭流涕,在他的再三悔改保证之后,韵原谅了他。华待韵真的很好,每餐吃饭前,必给韵倒上2两酒,烧的必是韵爱吃的菜,韵的酒碗一干,他就赶紧递上一碗饭。饭后,洗刷什么的不用韵动手。这时候,韵总是惬意地躺在她的那把专用藤椅上,欣赏她奶奶陪嫁的那只收录两用还可以放唱片的当时很稀罕的唱机放着的越剧。用韵的话说,华其它什么都好,只有赌博不好。平时把韵当皇后娘娘一样,是个体贴入微的好丈夫,可赌博起来就不像是人了。不仅动口,还会动手。原来韵身上的淤青是华加上去的啊! 农村建房越来越多,韵家的预制板业务越来越红火,韵也越来越忙了。华从小没有吃过苦,所以这种整天在太阳下的活儿做不了,反正总要有人做家务,华就成了全职家庭主男。大概可怜华一天到晚围着锅台转,韵对华每天晚上的出去“散心”睁眼闭眼,反正一天下来,自己都累得骨头散架了,也没精力去管华了。何况华都是替韵倒完洗脚水按摩好以后走的。 华开始彻夜未归了。华说是睡在老屋,免得半夜叫醒韵开门。有时又借口睡在朋友家。韵想反正经济命脉掌握在自己手里,还怕他逃出手心?可是,精明的韵万万没有想到,银行居然会来一张催还贷款单!高额的贷款数目让娟一阵晕眩,噩梦一样的现实把韵对华存有的幻想击个粉碎。韵终于下决心离开华。那是个风雨如晦的梅雨季节,韵在建的陪伴下去了上海,治疗心灵的创伤。 那个年代,离婚是件多么羞耻的事情。韵的父母以死相挟,坚决不允许女儿离婚,只允许女儿在上海修养一段时间。一天吃晚饭的时候,韵呕吐了,韵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离婚了。在华无数次的忏悔,华的父母的再三保证下,韵回家了。 韵从此潜心打理生意,颇有经济头脑的她在将要建造的马路边批了两间地基,造起了三楼,很快,韵的家就成了市场房子。由于农村建房在一个时期压缩,再加上华时不时让老父瞒着韵给还几笔贷款,预制厂越来越不景气。公公关了预制厂,韵就在自家开了店铺。韵看准行情,又善于经营,所以几年下来,又买了一块地皮,造起两间店面房出租。 这么多年,韵一直里里外外地打理一切,越来越精明能干。在左邻右舍眼里,韵是个女强人。而华似乎一直甘于做家庭主男,也没正经八儿地干过什么。在熟悉不熟悉的人的眼里,他就是韵供养在家里的一只花瓶,就这么点出息。 没有出息的华干的却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银行突然来电话,要韵还贷款。韵云里雾里。原来华替别人做保贷了款,而贷款人却逃跑了,银行只好找担保人还债。华对天发誓,这保他没有做过,可银行那边明明白白盖着华的私人印章。华说是那人偷去的,于是打了官司。韵托人认识了个法官去送礼,那法官关了门,色迷迷地看着韵说,从来没有见过40多岁的女人还能这么水灵的,只要韵肯与他有那点破事,那官司包在他身上。韵奋力推开法官夺门而逃,官司也就输了。这一次,华又败了韵几万家产。 市场搬掉了,韵的生意一落千丈。打听到西安建筑工地九夹板需求量比较大,韵动起了脑筋。几次与建筑老板接洽,很快有了业务。于是在家借了十来万,让华去上海订货,自己在家处理小店遗留问题。华去后喜讯频传:下定单了,进了第一批货了……而且一直催促韵继续汇款,因为发出去货款收不回,而进货要款到发货。韵前前后后借了100万,债台高筑。不过韵不担心,只要把东西卖了,款全部到位,能够赚上一大笔呢! 韵终于生疑了:怎么货款一笔都没有收回?电话问工地包头,居然说没见九夹板的影子。韵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打华的手机,关机。连夜赶到上海,人家指指马路对面。对面有家美容院,韵一惊:华去美容院了! 韵的想象力再丰富,她也想不到她举债借来的100万已成别人的了。华不仅去美容院,而且相好了一个小姐,花100万用小姐的名义买了店铺。这不,天天在美容院与小姐相伴,一如当年相伴韵。韵千恳万求,说过去的事既往不咎,100万没了,咱们从头再来。华就是不肯回心转意。韵问那婊子有什么好,华说跟她在一起自己很轻松,没有压力。华说韵是个好女人,但是自己已经做了错事,不能回头了,只能对不起韵了。韵的巴掌拳头打得华趴在地上,自己也软软地瘫了下去。枯槁一般的韵被同乡送回了家。华的老父,华的所有亲戚朋友,没有人能够把华唤回来。华只说了这么一句:这辈子对不起韵,下辈子做牛做马还。 年底大女儿结婚,给父亲打电话,说如果不回来今生不用再回来了。回来她们也不认他了。华还是不肯回家,他对最中意的小女儿说,爸爸无颜见江东父老。 华终于没能回来。 人们去菜场经过韵家门口,总是看到一个女人坐在门口,两眼呆滞地望着远处,她说,总有一天,她的华会从这条道上回家。有人跟她说,华永远不会回来了。韵说,那等他死了我给他收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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