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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痕·沫茶日记
作者:啮齿猫   来源:网络

  我在春天感觉彻骨的寒冷

  花儿凋谢的时候其实是最美丽的,竭尽了全部的力量只为了延续这最后的绚烂谢幕,阳光洒下的时候,叶片逐渐失去养分,慢慢蜷缩起来,像在拥抱着谁。她们一定是在拥抱她们的爱人吧?那么决绝的拥抱。我想一次也足够了吧!

  一、冬天

  叶子去年夏末有了一个女儿,私生子。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只知道被一个男人灌了药,然后带走。皮肤接触到那男人的时候感觉很粗糙,像是多少受了些苦的人,没有光滑和健康的迹象。叶子仍然还有一些清醒,毕竟吃惯了安眠药之类的药物,加上做化疗的时候经常打麻醉,多少有些抗药性。

  她在男人完事后上厕所的空隙挣扎着爬出了屋子,是一所旧仓库,周围堆着生锈的杂物,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叶子在掉下山崖的刹那看到男人从旁边冲了过来,脸上竟有着焦急。

  医生劝叶子把孩子做掉,因为她的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如果生下小孩,只会有两种可能:病情恶化,或者,孩子和她都活不了。

  最后还是生了,叶子给她取名弱弱,她觉得女人生来都是脆弱的。还有一个原因,小孩体内带了叶子身上的癌细胞,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叶子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因为生产大量出血,她的病情开始恶化,活不过四周,医生叹息的对她的好友海韵说。“何苦呢,为了一个孽障,又是短命种....”没讲完的话在海韵的咒骂和歇斯底里中咽了下去,年轻的妇科大夫逃命一样跑出了急诊室。

  清明的时候海韵抱着五岁的弱弱去看叶子,小女孩长的很像妈妈,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白皙的皮肤像是透明的,只是那嘴唇薄的似是没有,不若叶子厚实性感的唇招人喜爱。那也是海韵不喜欢的部分,它总是让她想起那个男人。始终流着那畜生的血,海韵看着弱弱坐在墓边冲着叶子的相片自言自语,心头一阵酸楚,叶子才20岁,就早早的走了。那么年轻,那么妩媚的年纪。一想到这,她就莫名的恨起那个男人,还有她,这个畜生的小孽种。

  叶子临死前把自己全部的遗产还有一栋一居室都留给了海韵,她在快要咽气的时候央求她答应以姑姑的名义照顾她的孩子,直到看见她点头,叶子才闭了眼。海韵由心底厌恶这个小家伙,她觉得是她夺走了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友的生命。她,和她的父亲。五年来她和弱弱并不亲密,除了供她吃喝,上幼儿园,她几乎不与她交流。海韵在阳台隔出了一间屋子给弱弱住,除了吃饭的时间,她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阳台是面海的,早晨可以看见海鸟成群的漂浮觅食,弱弱似乎很喜欢她的房间,总是呆在里面,有一次海韵按耐不住好奇轻轻开了房门偷看,差点吓了一跳,小女孩坐在外面只有几米宽的窗台上面一动不动,表情绝望的呆滞。

  那是她第一次拥抱她,焦急的,带着浓烈母性的拥抱,紧紧把弱弱抱住的那刻,她什么也顾不得想,她只觉得她的宝贝不想活了,而她要救她。孩子从迷惘中抬起头来,看到姑姑湿湿的眼睛在阳光下分外晶亮,所有隔阂就在那么一望里 彻底被抛弃了。你爱我吗?

  我常常忍不住想要嘲笑那些摔了交就跑去妈妈边上哭的孩子,她们看起来多傻气啊。这有什么好哭呢?她们有没有从小的时候就要天天跑医院?她们会不会没有梦?她们一定不用知道死是什么。死是什么?姑姑告诉我说死就是和妈妈一样躺在漂亮的盒子里,可以永远睡觉,做美丽的梦,没有烦恼。可是我才不相信呢,因为姑姑说这个的时候怎么表情那么痛苦呢?她为什么还哭呢?如果死是很开心的事情,为什么每次她带我去看妈妈的时候都要哭呢?我想我一定不让自己死,因为我虽然可以快乐了,可姑姑一定会哭的,她一向很爱哭也很胆小,所以,我要守护姑姑。

  二、私守

  弱弱终于上小学了,还好,控制治疗效果不错,她的癌细胞暂时还不会恶化,医生建议以保守治疗为主,等她在大些就可以切除了,几年来过的多么提心吊胆,只有海韵自己知道,每天早上是海韵最难熬的日子,她常在噩梦惊醒以后冲到弱弱的房间,在看到她迷糊的睁开睡眼冲她笑后才能放松下来。怕,怕她哪一天早上就再也叫不醒也再不会笑,怕失去,她唯一的亲人。

  是的,她是她的亲人。在妈妈和人私奔死在蜜月轮船上,爸爸吸毒不久于人世,亲梅竹马的好朋友辞世以后,她只剩下弱弱了,她不能再失去她,她不要一个人。她已经一个人太久,太久了。

  弱弱很懂事,她的早熟代替了她年龄该有的稚气,使她超越年龄提前成长起来,尽管海韵曾刻意的避免和抑制她的早熟,期望她能像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有个单纯快乐的童年,但弱弱似乎暗自里希望自己快速长大,有的时候,她常叫海韵有种错觉,觉得她不是她侄女,倒像,像是复活了的叶子。

  是,她越来越像叶子了,眉毛、鼻子、眼睛....还有那股子倔劲儿。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赖床的她早上开始起大早做早餐,开始承包海韵所有衣物的清洗和房间打扫,她想不起来了,海韵甚至开始依赖起弱弱,就像当年依赖叶子,工作不开心的时候,遇到伤心事的时候,弱弱竟然成了她的倾诉对象,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常常让海韵觉得叶子仍然还在她身边,叶子还没有死。恍惚中猛然看到那薄如蝉翼的唇方才惊醒,不觉一阵冷战。什么都回不去啊!她终究不是叶子,她的身上,亦流着他的血。她一直尽量要漠视这事实,她的最痛的伤。有的时候,站在窗边的弱弱常像木偶一样没有动静,直到海韵含笑走近,却是僵在那里,僵直站立的弱弱脸上,她从不曾熟识的表情令她无限恐惧,有一天,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终将显露给予她另一半血液那人的面目来,那个时候,她会否到了失去的时候?海韵不敢想。

  海韵今年25了,青春灿烂的年纪在公司里已是独掌乾坤。周围的年轻才俊不是不愿亲近她,海韵其实并不难看,细长的单凤眼配上瓜子脸多了一份狐媚风韵,却冷得人彻骨的直带了畏惧,宁肯远远的躲着。问世间妩媚如此多,何苦因了一座冰山失却半壁桃花,多年来不是没有人追求,皆因了这眼底一抹寒冰纷纷退却移主了。

  海韵是知道的,只是这寒冷,皆由心口生,因着往昔噩梦的恐惧,对男人失却了向往,还有原因的,是弱弱,舍不得那么早就分散了对她的爱,她太小呢,那么可怜,她怎么忍心自己要幸福,她对于她,终究更加重要啊。

  如今的海韵觉得很满足,工作还算稳定,经济上除了给弱弱治病开支大一点其他的到也没什么太大花费,她真的不需要什么了,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弱弱能够好起来。自期的认为会有奇迹,那么为了这个奇迹,就算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一样会努力。尽管,午夜梦回看到独自强忍疼痛的弱弱总是揪心的疼,尽管孩子腿上的恶性肿瘤已经随年龄的增长扩散长大,尽管医生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尽管...........不!她不能放弃希望!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哪怕.....哪怕她就这么活着,活着就好。她是残忍,视她的痛楚于不顾仍要她苦苦挣扎,她是狠心,明知道她每夜都是疼醒的,却还假装她是正常人使唤她做事,可是天那!倘若还有一点怜悯,就请成全我吧!哪怕她是个残废了,请你不要带走她!不要像带走她妈妈那样残忍!就让她留下来吧,怎样也好,只要留下来,那么你取走我的性命好了。多少个夜,海韵抚摩孩子光洁的额如此祈祷。祈祷奇迹。

  终于16岁了,我看着烛光暗自感谢上帝,又长大了一岁,每天每天,我那么期待自己能够快点长大,然后我就可以保护我的姑姑,可以分担她的忧愁了,她总是不开心,是因为我吧。我的病最近常常发作,一疼起来就没完没了,其实我觉得没什么了,从小就这样,现在居然也习惯了,哪天不疼,我反倒还不习惯呢,可是,姑姑好担心,每天晚上总是坐在我床边哭,我只有装睡,疼的直冒冷汗也不敢叫出来,等她走了才敢擦掉她留在我脸上的眼泪。我发现多吃一粒止疼药就可以支撑很久,所以我在每次姑姑快进来前都多吃一粒,姑姑看到我不疼了,就会笑一下,她笑起来多好看呀,可是姑姑总不笑,我去过一次她的办公室,那里有好多好看的叔叔阿姨,他们都对她很殷勤,可是姑姑总是扳着脸,一副很可怕的表情,这种表情我只有在小的时候见过,那次是我问爸爸的事情,姑姑就是这样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我好喜欢姑姑笑的,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吃药,在也不挑食了,还有,姑姑也需要“爸爸”吧?

  三、陌生情书

  海韵最近常收到奇怪的信,以情书的形式叙述,绿色的字,或多或少的汇款单,没有地址和署名。看的出写它的人文笔很好,有一些错别字,不多,似乎也多少读过点书。起初令海韵大为光火,托人查了笔记也毫无进展,信却每个月准时寄到,看过几封以后海韵发现似乎不是写给她的,对方大多以回忆自己和“她”以往的美好过往为主,中间夹杂一些“他”的流浪生活。写的很模糊,像是自言自语,分辨不清年代,只在末尾写着号数,像是编号,把每封信排列起来,按着顺序。第一封以后便没了开头,像一部没有结局的小说。海韵便因着好奇当作消遣看了下去,一篇一篇,或浪漫或凄惨或催人泪下,积攒了满满的一个纸盒。海韵开始渐渐沉浸在“他”诉说的世界里,关注着“他”的故事,像一个虔诚的小说读者,认真的一次次伤感动容。

  慢慢的“他”的叙述逐渐清晰起来,海韵也因此知道了“他”的片段身世。

  他出身在乡下一个很穷的小村落,因为地处偏僻,政府对这里也不重视,长年下来,便忽视了它的存在,甚至在更新的城乡地图上,也再找不到这个地方了。全村几十户人靠着村口的一口小水井和山边几小片私自开垦的农田维系生计,一家人只有一套碗筷,为了节省粮食,吃饭的时候由家长乘好了饭菜,然后顺着吃,轮完了一圈如果碗里没有了,就再乘一次,再轮。

  村里的女人少,所以族长做了规定:除了大户(一家有两套碗筷的人家)的长子,其余村民的孩子不许讨女人(有女儿的要先由大户人家挑选)。有大户的人家把底下的人家进行平均分配,然后多生了一个孩子便过继掉;或者,到下面的人家“借嫁”。所谓“借嫁”,就是大户长子的媳妇每年农历8月到其底下分配的每家人家里和其长子各借住半年(期间每户人家各休息两年换一家人),然后回到大户家里,之后如果有生产,那么就属于这户人家;如果没有,则要等轮完以后再进行借住。借住期间媳妇的吃住都由对方人家负担。而媳妇的娘家人则提供单独的碗筷和衣物被褥。因为过继的孩子对方人家必须把山头所属的地头分给大户人家一半,并且每年过年大户人家全家也要在其家里吃一顿年饭。所以,村里的人家多半都是选择第二种方法。

  村里只有四户大户,除了两户人家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外,其他两户各有四个儿子。井边大户的女儿长的很是水灵,11岁的时候就早早的在村上提了亲,分别被其他两家娶走了,村子里大户的媳妇们“借嫁”如果生了女儿是很宝贝的,必须要抱回自己家里养,但如果小户人家想要,必须先过继一个孩子然后再娶她进门。小户人家里有一家人有一个女儿叫茴香,就是过继了邹家的小儿子后才娶回来的。

  长年累月,村里的人 “借”到的孩子开始出现了异常,不是腿瘸了就是多生了几个指头,要么失明变聋,要么干脆生不出小孩,还有的形状怪异的,一生下来就死了。而且,已经三年没有女人出生了。大户们的媳妇都一个个老了,不能在去“借嫁”,族长只好让步让小户人家的女人到大户“帮忙”,可是,孩子长得“奇怪”的却越来越多,死掉的也越来越频繁。经过几天的讨论,村人一致决定派人到“外面”借种。而怎么去,派谁去,却毫无结果。

  直到第二年秋天。一个果贩子为了种植果园开辟山路,无意当中闯进这个村子,瞄上一户大户人家的闺女,晚上悄悄的溜到了她的房间。村里的人都举着火把站在外面观望,果贩子完了事正准备走人,一出门被这阵杖吓一跳,以为要寻机报复他,慌忙掏出身上的所有钱和一包板栗。屁滚尿流的准备开跑。不料村人全围了过来,憨笑着把那女人直往他胸前摁,只见那女人一脸痴笑,口水顺着衣领流下来,蹭到他白衬衣上面。

  果贩子在半年后仓皇顺着山路逃出村子,身后拽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大约十七、八岁,踉踉跄跄跟在男人后面,撕扯着已经快不避体的外衣,是个疯子。村人没有追来。

  他10岁的时候顺着原来那条果贩子没有修完的山路连夜跑了出去,他是被大姨婆带大的,两个弟弟生下第三天就死了。一个过继给下村人家,爸爸是谁不知道。他听姨婆说过,妈妈生下他后跟着“外面”的男人跑了。(

  再过一个月,冬天就该结束了。我总在这样的季节里尽量穿得少一些。适当的感觉着寒冷可以让我就快被大量药物麻痹的身体保持偶尔的正常,这种接近自虐的方式是我必须的。最近疼痛开始频繁,大量的阵痛药已经不再管用了。医生强行减了我的药,她说如果我想变植物人那就吃吧。无所谓吧!我已经不需要再吃这种药了。疼痛已经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和失眠不可或缺。昨天姑姑送我去检查,走到医院门口就说要走,转身的时候,看到她有好几根白头发。她是怕去医院的,大概怕听到不好的结果吧。我站在掉光叶子的树底下抬头看,厚重的云遮住了整片天空。一阵风吹走了很多枯叶,有的随风翻飞,有的,在风中就早早碎了。我微笑。

  有的时候,很多很多是我们的躯体所无法承受的,就算是那么轻巧的吹拂,也仍然支离破碎。

  四、男人

  男人临死前情况很不好。半边肺已经溃烂,靠呼吸机维持着。频繁的休克使他原本营养不良的脸更加萧索狰狞。皮肤因为缺水而干裂,露着很深的血口子,伤口结了枷。显出深黑色。眼睛充满了血丝,深深陷进凸出的眼窝里,绝望的瞪着天花板。

  昨天早上,院长已经下了出院的指令。护士说他来这里治疗已经两个星期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看起来40多岁。随身的包里没有任何可以联络到家里人的线索,只有五张借条和一包编了号的信,封了口,没写地址。借条上写着王富喜。最近的一张日期是2月10号,没有地址。护士照着借条上的小灵通号码拨了过去,一个尖嗓子的女人接的。听到名字凶狠的摔了电话。 男人十分钟前停止了呼吸,张着干裂的嘴。眼睛始终没有闭上像在瞪着每个靠近的人,死状很恐怖。护士长哆嗦着手盖上白布就跑开了,没人愿意靠近他去帮他闭上眼睛。

  一个小时后一个中年男人来医院付了住院费,身体有些发福,头发前面都秃了,衣服穿的很体面,拿着手机不停的讲电话。他用翘着小指的胖手掀开白布看了一眼男人,一句话没说办了认领手续。不一会来了几个人,把他抬走了。

  周城不算大,为省事沿用了早先城市的名字,分县、市以后单另被分了出来。前两年修了路通了交通,开始逐步发展起来,如今到也颇有了些规模。

  叫王富喜的男人城里有多半人都认得。早先家里世代都是果农,后来他靠着贩卖园里的水果发了点小财,投资做起建材批发的生意,到今天多少有了些资产,勉强挤进“商人”的行列。前几年他发了一笔横财,开始的时候借钱给城里一些急需要钱的人。那时候还没有银行。他便收取他们很高的“返还款”,时间长了发现有利可图,索性出钱请人盖了一栋两层水泥楼子,雇一票满身横肉的外来汉子,正经八百的借起了高利贷。他雇来的人个个剽悍蛮横,又都是来历不明的外地人,走在街上,便都一排的跟在后面,操着外地口音大着嗓门子相互交谈,吓得城里的人常是饶很远的路避开,实在避不了见了面也都客气的叫声王总,而后匆忙躲开。时间长了,他便也得意起来,以前些微的文雅装饰荡然无存,真个儿的蛮横不讲理了。借钱不还的,就叫了人一通毒打,反正财大势大,事后给警局塞上几个红包,也就都相安无事。

  一年后政府改革,王富喜乘着大好形式买通了关系,竟搞来个银行的营业许可,又花钱盖了栋三层的洋楼,把他的高利贷“堂堂正正”的搞了起来。

   周城小,交通仅靠着前年修的几条公路与外界联系。除了出去读书的有钱人家的学生,只有一些蔬菜贩子和商人进出。王富喜的“银行”占着地利之便逐渐重要起来。毕竟见过一点世面,当然也知道单单靠着蝇头小利也成不了气候,拿着卖蔬果和倒卖建材的资金,再加上银行的流动资金。王富喜又在半年后正式注册了个公司,做起了老板,真正的发起了财。

   王富喜过了今年就41岁了,至今仍没有娶妻生子。周围的人家虽觊觎他的财产,而忌惮他的霸道却没有一家愿意提亲这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是听后街马媒婆闲聊的时候偶然说漏的,至于真实度,没人愿意去打听。

  王富喜早先曾经和一桩命案扯上过关系。

  听那个姓马的媒婆讲,那是她接第四次媒的时候发生的事了。那时王富喜托她做媒,女方是城南一家纺织厂工人的闺女。结果第二天马媒婆提着女方的上门礼和婚前约定刚到他家,就听他家保安说王富喜给镇上派出所抓去问话了,禁止探视。这马媒婆本是一个寡妇,年轻守寡早就不堪寂寞,加之平时也是个爱嚼些闲言碎语的人,正巧侄子在派出所食堂做事,因着地利之便,多少也打听出了些虚虚实实的。

  派出所的拘留公文上明确写着:王富喜,男,20。因怀疑其于xxxx年x月x日涉嫌谋杀一名女性,特此获准拘留以留待查问。受害女性,年龄不详,身高约1.7cm,身份不详。死因,溺水,死亡时间半年前。

  马媒婆的侄子偷偷溜到验尸房看见过那具女尸,脸烂得已经分不出五官了。听里面的人讲,尸体是一个检破烂儿的三天前在城边上的水沟里发现的。上头来的检查医官发现其身上有深浅不同的抓痕,伤口里层留有另一个人的皮肤纤维,化验后将会留为证据。

  两个月后周城计划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地点设在城里一家最大的酒楼子,桌子摆了整整一条平安街,媒也是那马媒婆做的,新娘是城南纺织厂职工的闺女,新郎是城外来的打工仔,人长的很秀气,南方人。

  婚礼举行到一半的时候王富喜在众人诧异的眼神目送里带着一众保镖大摇大摆的也来参加,席间和新郎倌酒箸交错,竟也聊的颇投机。

  没人敢问这是怎么回事,原本要嫁给王富喜的人为何改嫁了他人?牵涉杀人的疑犯又为何被放了出来参加婚礼?全是迷。更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婚礼第二天新郎就失踪了,女方却没有报案。马媒婆那年突然变得疯疯颠颠,见人便说她见过当天晚上有个胖男人进过新娘的房间,还和其父母打了起来。时间长了便没人理她,只是可怜她的人每次见她给些施舍,打发一二。后来的事谁也没心思再去关心,流年不利,大家各自愁苦各自的生计,便也早早淡忘了。

  三年后,城南纺织厂王家闺女诞下一个女婴,取名王叶子。

  街边上的树木在落尽了一冬的旧叶以后终于有了新生的嫩牙,又是一年春天。惊蛰雷声伴着最后一场冬雨把街道上面的枯叶洗刷得不见踪影,人们匆匆换了厚重的冬衣变得轻快了许多,旧雪尚未融化,连太阳都还没有恢复温度,冷冷的光漫天洒下来,被树枝劈得四分五裂。

  我依然固执的穿着厚厚的呢子外套,还是很冷,在这样的天气里对着房顶上划下的一绺绺冰柱子发呆,并且直冻的瑟瑟发抖。

  去检查,医生的结论很肯定,肿瘤长在骨头上,下半身高位截肢。出了医院大门的时候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春天怎么还是不暖和!姑姑这两天总是关在房门里不出来,她最近常找借口不让我去医院,我只好自己来了。我把刚办了三年的身份证拿给医生看。我们达成协议把我所有病历由我亲自保管,并且,隐瞒我的姑姑。她最近经常发呆傻笑,一定是有 什么高兴的事了,是有了喜欢的人了么?真好,这样我就放心 。

  真的好想再看一次海。小时候住的房子窗户就是对着海的,那个时候每天都能看到海鸟在海面上觅食,晚上听着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才能睡着,后来搬走了我又去看过我们的家,那家人却把阳台封了。海的颜色多么美!街上没有一种颜色像海那样让人向往觉得神秘,而我永远没有能力画出那种颜色了。

  很久以前养过一只兔子,是瞎眼的,那小贩原来已经把它扔掉了,被我检了回来。姑姑因此还发了不小一通脾气,我还怪她没有“人情味”,晚上却见她抱着小兔偷偷的喂,嘴里还自言自语,“既然都瞎了还把你检回来干吗,养不活不是受更多的罪”。可我分明听到它在哭,嘤嘤的从垃圾桶里传得很远,安静的调子却揪心似的凄楚冗长。小家伙出奇的乖,可能因为看不见吧,总是特别的安静特别敏感,蹲在角落里好几次连姑姑都差点踩到它。却也能健康的长到很大,还生了四个宝宝。直到有一天。没人看家,它爬到楼梯口不小心踩滑摔死了。

  我常抱着它给它描述外面的世界,闭上眼睛按心里想像的世界描绘,我想它一定比我看的清楚,虽然,它听不懂我说什么。

  都说有缺陷的生物都特别能敏锐的感知周围事物和灾难,我想,它也是的。它总是很准确的满怀温柔的舔我长着癌细胞的部位,我想,它是在同情我吧。

  我不想失去腿。身上的任何一样器官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没有眼睛我就看不到别人的表情,看不到世界;没有耳朵我就不能认真聆听大自然的美好;而,没有了双腿,我要怎么像小鹿那样,欢快的奔跑呢?我不要。如果上帝只肯给我几天的时间拥有它们,那么也足够了,我宁愿保持完美的姿势离开。写小说挣的稿费我一分没花,和零用钱一起存了下来,我想总会有用吧!

  五、思念

  弱弱失踪已经三个月了。医生给海韵打电话,她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状况,并且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决定。

  她没有带走很多东西。海韵查看了一遍她的房间:一个望远镜、一把雨伞、她的日记本、妈妈和姑姑的照片、还有一本书。《家常菜大全》。她的存折一次性取空了,里面有她这几年存的积蓄。桌上放着简短的书信,还有一张到海南的双人往返机票。

  亲爱的姑姑:

  我自己端详了自己一遍,觉得我长的虽然不算国色天香不过还是过的去的,所以我觉得像我这样少有的好身材应该继续利用,我去旅行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准,因此你好好保重,记得别再在煮汤的时候发呆想事情了,没人帮你关火,家里 的房子会遭殃的,不用担心我。

  王弱

  ps :机票是给你们度蜜月留的,成叔叔是很不错的男人哦,差不多了就嫁祸了吧。别把人家放跑 了,我会知道你的情况的,记得留糖哦:)

  一 年以后。

  海韵收到济南寄来的一个厚厚的包裹,在许多年以后再次看着它的时候海韵仍然是欣慰的,她终于还是幸福的度过了那断日子,她的宝贝。

  六、日记

  xxxx年,一月

  哈罗!我亲爱的姑姑,你好吗?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这里的天气果真很好,就是老下雨,空气咸咸的带着海水味儿,我简直喜欢极了!这里的医院设施很好,所以我决定接受治疗,不过化疗反映很大,就停了。我早上总是很早起来,然后在海边散步,呼吸到海的气息我感觉就快好了。我想,我马上就能回来看你了。你们都还好吗?

  xxxx年,二月

  最近接连几天都在下雨,我没法子出去。腿疼的厉害,打了很多针也没有用,大概到极限了吧!很讨厌雨天,这种时候人总是变得很惆怅,以前不太在意的芝麻小事竟也变得伤感忧郁起来,烦死了。好在有小超他陪我,这样的日子也才有趣许多。小超你一定不知道吧?他是我在海边认识的大男孩,见到他的时候我正很不文雅的冲海里吐口水(因为一天都没检到一个贝壳我正发火呢),他却跑来说,你这是精卫填海,海水可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啊。呵呵,好笑吧,你还不知道,当时他那傻呼呼的样子有多可笑,我就装着生气没收了他刚检的贝壳,然后让他每天到我这里来报道作为补偿。

  xxxx年,三月

  最近常是疼醒的。医生不止一次劝我进行截肢,他怎么也想不通我为什么拒绝,他说再不做癌细胞就要扩散了,真的好烦。我只是笑笑,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想法呢,他们每天只知道切这里切那里的,怎么知道它们的重要呢。正常人是不会了解的。他们总自以为是,觉得切了就救了你的命了。活的太久了其实很寂寞的。最近小超不常来了。他忙着对付考试,我好无聊啊。没有他在那边装傻我少了好多乐趣呢。不过,我最近有在学画画,我要把海画下来,我自己调了好多种颜色,总有一天,我会知道海最适合的颜色的。

  xxxx年,四月

  今天很闷,我喘不上气,好几次都休克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小超焦急的黑眼圈,他说我最长的一次休克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真是的,好想睡长长的一觉,这样就不用醒了。我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可又缩了回去,他的头发真黑那,一定很柔软很舒服。我不想再在医院里浪费时间了,我要做一次徒步旅行,去爬山!

  xxxx年,五月

  离开那儿到这个小镇已经很多天了。自己也不知道来了多久,这里的人很穷,但他们都挺友好的。我自己带的干粮快用完了,不过还好,他们有很多红薯和土豆,我用学的手艺变着花样的烹调这些有限的食物,他们都好喜欢,直夸我神呢!想不到也有被崇拜的一天,好开心那!以前我偷偷看过姑姑的日记,知道这个小镇的存在,还有那一堆古怪的信里也写过这里。我还偷偷拿了妈妈留给姑姑的信,姑姑好象没有看它们,因为妈妈不让。不过我想我看没什么吧,我是女儿嘛。原来知道秘密并不好受。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想,我能原谅他。总有那么一天不再憎恨的,是吗?

  xxxx年,六月

  我的腿最近不太听我的使唤了,体力也变的不太好。我想,该是终止旅程的时候了,不过我还要见一个人,我要告诉他,他的噩梦结束了。是我原谅了他。小超的样子很伤心,他是怪我没告诉他一声就不见了吧!我只能摸摸他的头表示安慰,他的头发果真很柔软。接下来的路可能要麻烦小超了,我好想再回家一趟,姑姑,我好想你!

  xxxx年,十月

  亲爱的姑姑,我可以这样叫您吗?弱弱已经没有办法写字了。为了让她安心,我决定把她清醒的时候断断续续的话整理起来,替她完成这本日记。我把她从那个小镇上接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能走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只有继续帮她完成接下来的旅行,而做为交换,她则乖乖的回医院进行治疗。我仍然无法劝说她接受截肢手术,医生说,一但癌细胞蔓延到盆骨附近,就真的没救了。十月末的时候我来到她说的那个地方,这里很荒凉,可能很久以前是个废弃的工厂,器械已经很破旧了。周围都是断崖,如果摔下去,我想很难活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叫我来这里,但我应她的要求在仓库里住了很久,并且详细的记录了下来。然后,我在十月快结束的时候赶到她身边,她已经插上了管子,由那里输送营养。医生说,她已经开始持续较长的昏迷。清醒的时候,她总是重复一句话:我要回家。

  我按弱弱临终的要求把他们葬在了一起,那是一棵很巨大的榕树,独立成林,长在半山腰上,生得郁郁葱葱。我把他们三个的骨灰埋在主树正中央的下面,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清亮的绿色。清理遗物的时候我把她的东西全都烧了,它们应该跟和它的主人,只留下一张照片,是弱弱弥留前照的,她躺在海边躺椅上,月亮的光轻轻笼罩着她白皙得有些病态的肌肤,显出月牙色,健康而充满生命的力量。如藻的黑发轻轻挽在脑后,露出细长的脖颈。她如花般甜美的笑着,温柔而绵长的笑。小超站在她身后,温柔的替她拉起滑落的披肩,像极了幸福的一对碧人。我终于在巨树前泣不成声。这泪,是幸福的泪,为了她。自她出走后第一次哭,是为了,她终是怀着美好憧憬离开了我们。从今,我想我不必再替她担心难过了。这,也是她希望的吧?

  七、雍常因果

  一月的海滩透着彻骨的寒冷,海浪拍打岩石发出恐怖的巨大响声。

  女人穿着单薄的裙衫,裹着一条老旧的蓝黑色披肩,已经在岸边站了许久。

  这片海域由于重工业的进驻和大量化学废弃物的严重污染,已经被画为禁区留待改善。周边已经寸草不生,靠近海岸的海水也分不清什么颜色,泛着白沫,积了一层的油污。周围面海的人家因为不断传进来的恶臭早都封了自家的阳台,只留了一家最近海的房子,孤独的听着海浪排击的巨响。

  女人从长久的沉思里回过神来,掏出一张蛋黄的文件,点燃 。风猛烈的吹着,烧成黑块的纸张随风飘散开来,不一会便不见了。

  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女人转身走进夜色的苍茫浓雾里,春天,暖来尚早。

  八、结局

  省高级法院日前受理了一项刑事诉讼案,被告因二十年前的一桩谋杀案终于查出了真相而接受了法律制裁。死刑,缓期执行。

  据说,是他自己自首的。

  叶子死前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

  她在山里一个废旧仓库里和一个南方中年男人困了整整六个月。

  男人绑架了她,起先逼迫她听自己的故事,态度凶狠野蛮。

  叶子曾经试图逃走,但几次都因为没有勇气跳下旁边的断崖而终告失败。一天叶子突然发烧,昏昏沉沉好几天直说胡话,清醒的时候看到男人焦急的眼,手上抬着一片叶子,零星的几粒野果子红得晃眼。裤腿全磨破了,沾着鲜红鲜红的血,拉开裤腿一看,整个膝盖肉全烂掉,男人遮遮奄奄的支吾,听说这东西能下火,爬了很多山,才找着的。

  之后叶子发现男人是有些学问的,大概读过些书,越聊越觉得投机又投缘,日子久了也生出些依恋。一次大雨过后,叶子莫名其妙的心一软,把自己给了他。

  男人精神很少正常,但发疯的时候宁愿冲到外面也没有伤害过叶子。最后一次发疯讲的话把叶子吓出了冷汗,看着男人给她的一封信,心下是无边的绝望。

  男人的爸爸是个果贩子,早先跑到男人的村子里,见到男人的生母,一时享乐跟她上了床,不料急于求后的村人把他困在了村里,每天逼着他和有精神病的母亲同房,不从就一顿毒打,那个人实在忍受不了,在半年后延着山路从村里逃走,身后跟着痴呆的男人的母亲。

  他从姨婆那里知道了一切,仇恨蒙蔽了内心,不久后他也跑了出来,开始在城里靠检破烂打零工过活,一面打听那人的下落。后来一个老师收留了他,课余教授他一些知识,多少有了些文化。

  多方打听知道那男的在城里颇有些名声,以为也是个懂理之人,便找上门理论,不料三番五次被看门人打了出来。不几天也得到母亲消息,母亲依然疯癫,靠乞讨生活,他拉了母亲上门讨公道,不想女人突然清醒认出负心汉,上去便一通撕咬,慌乱间男人下了狠手,掐死了她。在他还没反映过来的时候,匆忙将女人推如旁边的河里。

  男人试过找警察抓人,可没想到没有一个警局愿意接手,他悲愤交加烧坏了半边脑子,偶尔的疯癫,便也暂时忘记了此事。

  两年后他19岁,靠打工攒了些钱,在城南纺织厂做事,厂里的女工时常从家里带些吃食照顾这个南方的神秘小伙,日子长了,俩人情投意和,女方家人也很中意这个勤劳的小伙子,本想择良日成婚,不料城里无赖王富喜看中了他们的闺女。硬是不问一二叫马媒婆前来提亲。二话不说就定了酒席。受了刺激,他方才想起一切。

  谁也没料到被关了的王富喜竟又给放了出来,惊魂未定的新人见到这个瘟神大摇大摆的走进会场,心里是无尽的绝望。

  那晚上王富喜进了新娘的房间。

  男人被毒打了一顿,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这仓库里了。野人一样生活了不知道有几年,再回到旧地的时候,他的新娘早已经死去多年。她的母亲告诉他,那晚王富喜硬是逼她跟他圆了房,俩人当了一年的假夫妻,老两口没权没势,只好忍气吞声。这几年他到也待她不薄,好吃好穿的宠着,直到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体胖腰圆红颜老去,他便又去勾搭上那个姓马的寡妇,转眼抛弃了她。她悲愤交加,上吊自尽了。而那个出生便不讨喜的女儿,已经20岁。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男人以命案证据要挟王富喜,现在已经不太景气的他低声下气,为了活命,把所有财产都给了男人。而男人精神失常的时候绑架了叶子,恍惚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母亲,和叶子很像。

  叶子跳下山崖的时候看见男人焦急绝望的表情,坠入黑暗的刹那叶子泪留满面。

  她是爱他的,那样的爱着,毫无理由的爱他的同胞哥哥。

  被救醒的叶子镇静的做了决定。

  故事如一贯的庸俗结局一样这么结束。

  海韵在看完了所有日记以后把它们尽数交给了王富喜,然后转告他,他们都原谅他了。

  这是弱弱临死前常重复的话。

  今年的秋天来的特别的漫长。海韵欢欢喜喜的做了五月新娘。王富喜特别申请出狱参加,到场的除了好友,还有小超。婚礼举行的很特殊,在巨大的茂密榕树下,相爱的两人许下终身的誓言。

  海韵的礼服是特制的,这时的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未来的老公小心的护在身旁,他告诉小超,孩子名字已经起好了,叫周弱叶,小名喜喜。

  五月的阳光灿烂夺目的劈头盖脸照下来,照在王富喜泛黄的牙齿上,那是满足的幸福的,带着愧疚的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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