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看到那个口罩?麻烦您,一定把它给我送回来。 收音机里传来那个老太太声音时,我不由打量一眼旁边的小包。我当时心情很烦躁,因为,我刚和女友吵了一架。 但半个小时后,我还是出现在那个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一把抓起那个包,迅速打开,抓起那个口罩。是它!她嘴角抽搐着。谢谢你! 每个出租车司机都会这样做的。我说,可是,这口罩对您真的那么重要? 老太太似乎有点羞涩地笑了。 她把口罩展开,说,小伙子,你看这上面的字?于是我发现口罩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字母:L-O-V-E。 我也笑了。我明白了,这的确很重要。 想听那个故事吗?老太太问我。 我点头。 于是,我知道了那个故事。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你知道“非典”这个词吗? 当然。我点头。一种很普通的病。 是啊,现在看来是很正常的病。可那年春天,这种怪异的病很快像瘟疫一样袭击了全国几个城市。那时,任何人都对它束手无策。免疫力差的人,会很快被夺走生命。北京城的街头上,人们都戴上了口罩。即使熟人走个迎碰头,也互相不认识。这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呼吸系统疾病。患者一经发现,就被严格隔离! 那时,我还是一个年轻的护士。我主动要求参加了救援小组。所以,接触到很多病人。他们中很多人的眼睛里写满恐惧。实际上,这种恐惧对于他们的治疗不仅毫无帮助,而且是一种阻碍。 那小伙子是在一个下午给送来的。我从车上把他扶下来时,听到他笑了。他说,你别扶我,我还能走路。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正在笑。尽管他戴着口罩,我还是感觉到了。 他根本看不到我的模样,我那时武装得整个身上也只露着两个眼睛。 他和别人不一样,看上去非常乐观。我在给他扎针的时候,他眨着眼睛,突然问,你觉得我们这样子好玩吗?我瞪他一眼,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应该说,他的危险,在于他曾是一个肺病患者。所以,病情使他很快不能说话。我们的交流开始用笔。他在纸上写字给我看。他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就在那时,也还是一笔一划,非常认真。 能给我找本书吗?他写道。 我给他找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他看着我,眼睛眯了一下,写道,谢谢,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是在那次给他抽血化验时怦然心动的。一不小心,竟有一滴血沾到手套上。他的样子很焦急,他皱皱眉头,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见。我知道,那时候他已经很痛苦。他比划着要纸和笔。他写道,不要管我!马上去清洗! 我看他一眼,心里一热。 此后,我们彼此默默地注视,成了每天心照不宣的交流。 我觉得自己是对他有点好感了。 有一天,他写道,尽管我看不到你的脸,但我看到了你的心。 于是,有一天,我走进病房,手里拿着一个新的口罩。我用了半个晚上,在那口罩的四个角上绣上了这四个字母。 他看到了!他的眼角有泪滴悄然滚落。 我帮他把口罩换上。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呆呆地看我。于是,我见到了他的样子。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就在第二天,我觉出了身体的异样。很快有了发烧症状。而且,一下子就是高烧。我知道,我已变成一个非典病人。 我要求把我安排在他的隔壁。 接下来,我们需要共渡难关。 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看上去非常痛苦。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是我害了你! 我在纸上写给他,不是的,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那是段苦中寻乐的日子。尽管那讨厌的病魔让我们身心疲惫。可是我们俩都表现得非常兴奋。有时候,我们会把对方画成可爱的小人,展示给对方看。我打电话让家人给我做了一个同样的口罩戴上。许多时候,我们就那样躺在床上,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端详着那四个字母。 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他的目光呆滞。给我的字也只是那几个,要坚持下去! 我知道,他的艰难时期到来了。 我每天给他回话,挺住!一定要挺住! 过了不久,我就恢复了健康。可是,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我的同行流着泪告诉我,他死了!其实,他早就离开了人世。后来,躺在床上的是另外一个病人。是我的同行刻意安排的。 我发疯似地去寻找他的坟墓! 我在他的坟前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后几个字是,别把我的死告诉她。 老太太此时抑制不住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 离开老太太,坐进出租车的时候,我立刻掏出了电话,拨打给我的女友,拨通了,我半天未语。 后来,我说,我要给你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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