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同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便与老塔哥相遇了。我与病人是亲戚,老塔哥与病人也是亲戚,因此我与老塔哥也就攀上了转折亲。是亲戚就要多亲多近,中午,病人家属留吃饭,我们也就没推辞。 我们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饭馆。饭馆很清净,没有人,就我们一桌。要了菜,上了酒,开始还说我们亲戚的病,但很快话题就向远处滑去。 我问,老塔哥在哪儿发财呀? 老塔哥喝了一口酒,摆摆手,我?哪儿也没发财,无业游民一个。 那你靠什么生活呀? 兄弟,这年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猫有猫道,蛇有蛇踪。人只要死不了,他就有活命的办法。不过你要记住一点,在任何人面前,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装熊。你只要不装熊,你就是强大的,而只有你强大了,你才能活得舒坦。 我点点头,给老塔哥倒上一杯酒,你说的对,那人怎么才算活得舒坦呢? 咱平民百姓不比升官发财的,有吃有喝,不干活,顺心,没人敢欺负,咱就觉得舒坦。比如我吧,从小就没在庄稼地里干过活,我就在村里混。反正有村干部吃的,就有我吃的,有我老婆孩子吃的。后来,铁路修到了我们村,城市又扩大,我们村就成了郊区。村民们一人还只有几分地,光靠地是不行了,人们就经商的经商,做买卖的做买卖。我还在村里混,跟着村干部瞎搀和。没事就打打麻将推推牌九什么的,常常是赢多输少。说起打麻将来了,我可是玩过出手的。那天我老婆生孩子,我打了一宿麻将,家里人找我找不到,村里大喇叭喊我也没听见。那天我可是输惨了,输了2000多块,你说我在赌场上还有心思想别的吗?天亮后,回家一看,得,孩子死了,是个小子。我老婆这个哭啊。我说,哭什么,死就死呗,没有小子咱照样过!从那以后我再没赌过。说到这里,老塔哥咕咚咕咚喝一杯啤酒,把上衣脱了,露出了黝黑健壮的胸膛。 我再给他满上酒,又和他碰了一杯,试探着问,出了这事,你以后应该好好闹了吧?要不,怎么过日子? 好好闹?怎么闹?力气活我不愿做,经商做买卖又没有本钱。再说了,这年头有权有势的挣钱容易,咱平头百姓难啊。怎么办?想法呗!我就打起了宅基地的主意。我们村离城里近,村里把土地都卖给了城里的有钱人,还不分给我们钱。我就找这上面的事。公路边上有一个人买了村里8间房的地方,拉了砖安排盖房。我把摩托车开到地里,说这地是我的,谁也不能在上边盖房!那人看来是个科局长什么的,开始不理会我,后来拿出3000块钱哄我。这小子太抠门了。8间宅基地现在市场价至少10多万,他也就是给我们村里个万八千的。他这便宜占大了。他占这么大的便宜还这么抠门真是个锤子。我就纠结了一帮小弟兄整天到那块宅基地上捣乱。他房子盖不成,只好低价卖了。那个买主很够意思,花4万块钱买了那块地皮后,马上点给我们两万。这不,我就有钱了嘛!老塔哥说到得意处,夹起了一支鸡大腿,吭哧就是一口,大口满腮地咀嚼起来。 老塔哥,你这不是无赖吗?我又给老塔哥倒上了一杯酒,借着酒意责怪他。 嘿嘿老弟,你说对了。对付无赖的人,就得使用无赖的办法。这个社会就是一个无赖的社会,这年头也是嘎杂子吃得开的年头。你们书呆子那一套吃不开了,凡事都讲个道理,讲个仁义,讲个规矩。你讲道理,别人跟你耍糊涂横;你讲仁义,别人暗地里使绊;你讲规矩,别人违法乱纪,照样吃得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你不无赖,你不滑头,你不投机钻营,好事一辈子也不会主动去找你,你受累去吧,你受苦去吧,活该!你看,这当官的,哪一个不请客送礼?这发财的,哪一个不玩点儿猫腻?我这叫以毒攻毒,我没别的挣钱道,我不耍无赖,谁给我钱花,谁养活我一家4口? 这么说,你还有理了?我反问道。 我当然有理,有我自己的道理。老弟咱们是亲戚,我才给你讲这个道理听的,和外人,咱才不讲呢!你仔细咂磨咂磨你老塔哥的话,是不是这个理儿?老实告诉你吧,写在书上的道理没蛋的用,只有你自己在过日子中体会的道理才管事,你说对不对? 我没说话,就仔细咂磨老塔哥的话,仔细咂磨他的道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完全是醉话,一回会儿又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总觉得这老塔哥是个不好惹的人物,敢说敢为敢下手,还是少呛着他为好。于是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枝烟,说,老塔哥,咱今天扯远了,别喝酒了,抽枝烟吧! 老塔哥就扔了那只啃完的鸡腿,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了出来。老弟,实话告诉你吧,我又在村边垫了块地方,你要是想盖房,就找我,要是不想盖,就给我找个买主,送你个人情,便宜点怎么样? 我没有搭话。我只看到烟雾缭绕里,老塔哥的脸在酒瓶的包围中不停地晃动着,晃动着。也许是由于酒精的缘故,也许是由于疲倦的缘故,我的眼神有些模糊,我分不清哪是酒瓶子,哪是老塔哥的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