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退休了,从小县城最高的领导岗位上掉了下来,内心世界是非常复杂的。没办法,政策摆在那儿,想不退也不行。上升到理论高度来说,“这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说是不是? 刚退下来的时候,日子过得还行。毕竟,老黄在县里管了十几年的干部工作,势力很雄厚,在职的这个局那个办的头目,大多是经他的手提拔上来的。算他们有良心,没忘了老领导,经常请他出来喝个酒吃个饭啥的,逢年过节还能到家里看看,挺热闹的。 两年以后,老黄明显感觉到,请他喝酒吃饭的人越来越少,来看望他的人也越来越少。日子渐渐变得难熬起来。最可气的,走到大街上,跟他打招呼的人也越来越少。 想想过去,看看现在,老黄生气了。 老黄一生气就想骂人。这是在位的时候养成的好习惯,没想到现在骂起来,似乎比当年还要威猛。 老黄把电视机当成了他的老部下,指着它骂:“他妈的,我要是死了,你是不是连追悼会都不来参加?” 就这一句,老黄把自己骂醒了。赶紧给现任的组织部长打电话,要他提供全县科级以上干部的通讯录。再三叮嘱,一定要当个事儿办。组织部长还真放在心上了,两天后,就打发人把通讯录送到家里。 来人走后,老黄对着电视机骂组织部长:“他妈的,你为什么不亲自送来?看我没用了是不是?” 接下来的几天,老黄认真细致地研究了那本通讯录,还在上面勾勾画画,作了一些标记。之后呢,老黄开始沿着标记指示的方向,给他的老部下们打电话了。 老黄打电话的时候,从来不报自己的姓名,只是向对方通报一个消息,直截了当,干净利落:“黄鸣祥死了,明天开追悼会,你能不能参加?” 这是老黄设下的一个圈套,很多人都让他套住了。 有人说:“哎呀,真是不巧,明天我要到市里开会,怕是不能参加了。” 老黄火了,咬牙切齿地说:“你个王八蛋,我就是黄鸣祥,你连我的追悼会都不想参加?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想想……” 有人说:“黄鸣祥死了?这么快就死了?好吧,我一定参加他的追悼会。” 老黄火了,咬牙切齿地说:“你个王八蛋,我就是黄鸣祥,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你盼着我早死是不是?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想想……” 也有说话唆的,详细询问黄鸣祥的死因和死亡时间,老黄耐着性子一一作答,之后便是一番暴风骤雨般的臭骂。 接到老黄电话的人,没挨骂的极少。大多数人都辨别不出老黄的声音了。再说,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老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老黄打过上百个电话之后,家里的香火顿时旺了起来。那些挨了臭骂的王八蛋们,排着队登门谢罪,然后再排着队请他喝酒吃饭。 那些登门谢罪的人,谁也不敢空着手来。事实跟老黄的预料一模一样,这是让他稍稍感到宽心的地方。 老黄走向了他人生中的又一次辉煌,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见到他的人都说他年轻了。 老黄的老部下们私下里议论老黄的“死亡事件”,都佩服老黄的手腕。他们说,老黄在位的时候,手腕就相当厉害,没想到退休以后,手腕比以前更厉害。 于是,有人遇到了难心的问题,就颠儿颠儿地跑到老黄面前讨主意去了。老黄也乐得给他们当当导师,脸色红润地靠在沙发上,手指头点着空气里浮动的某一粒灰尘,有板有眼,娓娓道来。 从此,老黄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了。 随便说一句,即便是在退休以后,也没有人敢在老黄面前叫他一声老黄,都要沿袭以前的称呼,也就是那种具有中国特色的称呼。在背后叫他老黄,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是要骂人的。所以,大家读了这篇小小说以后,千万不要告诉老黄,我求求你们,行么?至于老黄本人,是从来不读小小说的,这一点,我有绝对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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