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发醒来时,老婆李兰花已不在身边。他就又懒懒地眯上眼睛,脑袋里象进了一条鱼,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毫无章法地摇来摆去。 此时的张发,当然不会意识到正有一层晦气向他安详的脸上笼罩而来。 张发脑袋里的那条鱼游到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张发的世界里雨水泛滥。他本来在一家纺织厂上班,好好的,就下岗了。那段时间,他又气又急。气的是老婆李兰花。李兰花以前对他都是畏畏葸葸,象妃子侍奉皇上一样。张发爱喝酒,喝完酒就爱折腾,老婆从没有抗过他的旨意。可那段时间李兰花变的不再温顺,经常抗旨不遵。急是为儿子张兵,张兵在县中念高中,正是长身体、夯基础的时候,要钱呀!张发好生困窘。 绝处逢生。忽地想起自己父亲曾接济过一个安徽人。听说这个安徽人现在做起了烧鸡的生意,何不投奔他去。张发就去了安徽,三个月后回来,用自己的下岗补助费,开起了烧鸡店。张发的烧鸡皮色鲜亮,香味扑鼻。吃一口,质感酥嫩,鲜美醇厚。张发烧鸡店很快成了水城的品牌。三年来,张发身价大增。在外面,从“张师傅” 忽悠一下成“张老板”了。在家里,他又可以随心所欲地喝酒,任性折腾李兰花了。 想及此处,张发老板的脸上漾着满足的笑。 更让张发满足的是:儿子张兵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昨天上午,录取通知书来了。录取通知书上除要求张兵某月某日之前到校报到外,还留下一串阿拉伯数字,那是银行账号。张发看着那串银行账号,他不由呵呵一笑。要在三年前,他一定会一筹莫展,可现在难不倒他。当天下午,张发就亲自到银行将钱打了出去。不知为什么,在银行里,张发的眼前老晃动着三年前下岗时的窘相。张发没有念过书,不知道“塞翁失马”的典故,但他的头脑里晃悠的确实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哲学思想。 回到家里,张发就喝开了酒。从七点钟到夜里十一点,张发把自己灌得找不着东南西北,至于怎么挨上的床,怎么折腾李兰花,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张发做了个梦,梦见儿子大学毕业了,他拿出所有的积蓄为儿子找到了好工作,还为儿子买一套房子。 想到这个梦,张发的心象抹了蜜,甜透了。 张发就在甜甜的心绪中推被而起。此时,有一股焦糊的味道从窗外袭入他的鼻孔。这刺激性的味道跟张发此时的心境很不协调。张发的眉头象几股绳子拧起来,他趿着拖鞋,两腿移向屋外。 张发不知道,他的双脚正移向一个灾难。 那时,天刚蒙蒙亮。院子里支着一口大锅,灶堂里的火旺旺的,象舌头样贪婪地舔着锅底。锅里,卤汤翻滚,在油锅里炸得金黄的鸡们正在里面沉沉浮浮。院墙的绳上还挂着许多杀好的鸡。这些鸡无一不是将鸡爪插入腹内,鸡头别在膀下,那种隐头藏足、鼓腹撅腚的姿势显得十分滑稽。而焦糊味显然不是从这些地方传来的。张发将目光放在墙角的那口大油锅里,他几步走到跟前,看到油锅里有几只鸡已经被炸成灰黑色。而院里空无一人。 奶奶的,死哪去了!张发心中的怒火跟灶堂里的柴火一样,旺旺腾腾地烧起来。 老婆李兰花就在这时候提着裤子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她的脸显得疲倦而灰暗。她并未搭理张发,径自来到墙角的大油锅前,操起漏勺,迅速地将锅里的几只鸡捞起。 张发抢过去,说,死哪去了?没闻到鸡炸糊了吗? 李兰花头都没抬地说,哪里就糊了,一样能卖嘛。 李兰花的漠然在张发的心里更浇了一勺油。张发火撞顶梁。 闭上你的臭嘴,你这是砸我辛辛苦苦立起来的牌子。张发叫。 李兰花并没有闭上她的臭嘴,而是跟吃错药似地回了一句,卖烧鸡的,有什么破牌子! 张发别无选择,能让老婆闭住臭嘴的唯一办法就是武力了。他操起一根棍子和向李兰花劈面打来。李兰花侧身一闪,顺手接过那根棍子,稍一用力就抢了过来。这出乎张发的意料。问题是李兰花并没有停止动作,而是反手对着张发就是一棍。张发猝不及防,实实在在挨了一下。张发大怒,叫,反了,反了。操起脚下杀鸡的菜刀,向李兰花砍去。李兰花回身便跑。张发持刀在后面撵鸡样地赶。张发太专注于愤怒了,根本没有提防脚下有一堆鸡的内脏,“哧溜”仰叉在地,刀也脱开手去。李兰花抓住战机,回身,抡棍胖揍。揍得张发只得用膀子挡棍,不得还手。 就在这时,张发发现门框处立着一个人影,正是儿子张兵。 兵子,兵子。张发死命地叫唤。 张兵稍一犹豫,便冲过来。李兰花也住了手,目光落在张兵的身上。 躺在地上的张发等待着张兵将他搀扶起来,张兵却从地上捡起刀,跟杀鸡一样,麻利地抹向张发的脖颈。 张发听到自己的喉咙被割开的声音。有血汨汨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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