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一个荒唐的梦。窗外已微现曦光,古槐厚重的黑色逐渐变淡,然后被悄悄镶上一道金边。村庄里传来嘹亮的鸡啼。
萧水寒一行还未露面,邓飞取出早饭,一边吃一边把李元龙的有关信息再捋一遍。27年前,他为了增加生物学知识以助破案,曾请刘诗云先生为他开列了一些生物学的基本教科书,其中就有已故李元龙先生的几本著作。
这些文章他不可能全看懂,但多少了解一些梗概。有时候他觉得科学家的思维与侦察人员有某些相似,他们的见解也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比如李元龙在“生物道德学”中说过:生物中双亲与儿辈之间的温情面纱掩盖了“先生”与“后生”的生死之争。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儿辈都是逼迫父辈走向死亡的凶手,而衰老父辈对生之眷眷,乃是对后辈无望的反抗。他提到过俄狄浦斯--即那位杀死斯芬克斯的英雄--无意中杀父娶母的希腊神话,说它实际是前辈后代之争的曲折反映。他又说,生物世代交替的频度是上帝决定的,有寿命长达5000年的刚棕球果松,有寿命仅个把小时的昆虫。但不同的频度都是其种族延续的最佳选择。所以,让衰朽老翁苟延残喘的人道主义,实际是部分剥夺了后代的生的权利,是对后代的残忍。人类不该追求无意义的长寿,而应追求有效寿命的延长。
读着这些近乎残忍的见解,他常有茅塞顿开之叹。--不过,当他的老父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时,他照旧求医问药,百般呵护。所以他常笑骂自己是一个两面派。
饭后老人全家为萧氏夫妇送行。他们熙熙攘攘地互相告别,老人的孙媳还把邱风拉到一边,低声地反复叮咛孕妇应注意的事项。老人又拎出几包土产往车上塞。看来他们在昨晚已成了好朋友。
H300汽车开走十分钟后,邓飞才启动了自己的汽车。几天前,他偷偷地在萧的汽车尾部喷涂了一些颜色相同的特殊油漆,油漆中的微弱放射性足以使侦察卫星辨认,可以在他车内的屏幕上随时显示萧的行踪。这种追踪装置是很先进的,即使内行也难以发现。
与他的老式汽油车相比,氢动力汽车的性能要优异得多,时速常在200公里以上,让邓飞追得焦头烂额。好在萧水寒体贴怀孕的妻子,常常有意放慢速度,每顿饭后还有一段休息。邓飞这才能勉强追上。
汽车沿着陇海高速公路一路东行。按邓飞的猜想,萧水寒可能是到北京,到中国科学院去继续对李元龙先生的探索。但过了洛阳,前边的汽车便掉头向南,两个小时后到达予西南的宝天曼国家森林公园。
邓飞不久尾随追来,前边已经是正规公路的尽头。接着便是杂草丛生的碎石便道。这儿是宝天曼的边缘地带,林木葱郁,溪水清澈,空气中充满了臭氧的新鲜味道。从监视屏幕上看,前边的汽车已停在离此不足10公里的地方。邓飞犹豫着,不知是否该继续追踪,他怕与萧水寒狭路相逢。
他决定还是先在原地等待。十几分钟后,萧的汽车已掉头返回,邓飞迅速倒车,隐藏在树丛后。萧的汽车缓缓开出便道,交上公路后便疾驶而去。
邓飞心中疑惑不定,萧水寒千里迢迢跑到这儿,却蜻蜓点水似的随即飞走,是一个短暂的会面,还是发觉走错了地方?从屏幕上看,萧的汽车正在毫不犹豫地急速离去,看来他已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邓飞决定进去看一看,他小心地寻找着便道上的车痕,十几分钟后,车痕在一所平房前消失。听见汽车声,一个中年男人打开房门,好奇地打量着他。邓飞走出汽车,扬起手招呼:“嗨,你好。”
“你好。”
仓促中邓飞决定了他的第一句问话:“请问是否有一对夫妇来过这儿?”
中年人穿着便装,头发已歇顶,胡须却分外浓密。他笑道:“对,我这儿很少有客人的,今天是例外。你是和他们一块儿来的?他们已离开半个小时了,按说你们应该在路上碰面的。”
邓飞决定把谎话说下去:“是吗?恐怕我和他们走岔路了。”
“你也是来参观那座雕像吗?”
邓飞顺着他的话说:“对呀,能否带我去看一看?”
“好,请进吧。”大胡子爽快的说。
这座外表俭朴的平房,从内部装潢看相当现代化。中年人为他冲上一杯咖啡,说他姓白,是研究理论物理的,已在这个清净的地方住了十几年,“信息高速公路的普及给了科学工作者更大的居住自由。住在山野与住在纽约图书馆同样方便。”“白先生的研究方向可否见告?我是个门外汉,但对理论物理也有兴趣。”
“很枯燥的一个问题,即引力的量子化,它将导致引力与电磁力的统一。可惜还没有取得突破。”
他简略的介绍了一些研究情况,邓飞站起身说:“对不起,能否让我现在就看雕像?我还要追他们。”
大胡子领他到了后院,院里的草坪剪得整整齐齐,几只在城市已绝迹多年的长尾喜鹊在地上啄食。院子东面临着山崖,中年人走过去,拂开藤蔓:“喏,就是它。”
邓飞忽然眼睛发亮在山崖的整块巨石上雕出了一只狮身人面象,刀法粗犷,造型飘逸灵动,石像表面已微见剥蚀,看来已有相当年头。邓飞一眼看出,它的造型与天元公司门前的象牙雕象非常相似。邓飞问:“真漂亮是您的作品?”
“啊不,”大胡子笑道,“我可没有这种艺术细胞。听说是这间房子的第一个住户留下的。”
邓飞的脑子迅速转动着:“能否告诉他的名字?”
中年人疑惑地看着他:“刚才那对夫妇只看了雕像,什麽也没问,我想他们一定认识这座雕像的作者。”
“是吗?这点他们倒没有对我讲。”
白先生忽然说:“啊,等一下,我可以帮助你。”
他快步走回工作室,哪儿摆着一部相当先进的电脑,他熟练地敲击着:“我从林区房产部门的档案中查找一下。”几分钟后屏幕上显出:刘世雄于2032年投资建成这处住宅,2049年迁离,并将房产捐献给林区政府。该人简历:男,2049年49岁,自由职业者,未婚。迁离后去向不明,未留照片。
大胡子热心的说:“是否需要其他资料?我帮你查找。”
邓飞沉吟道:“请你查查他的经济来往帐目。”
几分钟后大胡子说:“档案中记载的费用大多是在信息高速公路上查询资料,购买光盘等,数量不少,每月至少数万元。看来他可能是搞科学研究的,而且有相当的经济实力。”
邓飞默默记下了有关资料。他把进屋后的见闻仔细梳理一遍。凭他的直觉,他认为白先生的话是真实的,他并不是萧水寒此行的知情人。--可是,萧水寒到底来干什麽?
又是一次科学家的神秘失踪。这绝不再是巧合。也许,在27年的监控中,邓飞第一次对萧水寒真正滋生了敌意,他已敢肯定萧水寒的圣人外衣下必定藏着什麽东西。
他真诚地向白先生道谢,然后匆匆去追赶萧的汽车。一路上,他一直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两天后,萧氏夫妇来到中原某地一座工厂门前。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萧水寒把车停在人潮之外,耐心地等着。等人潮散尽后他把车开到门口意欲登记,门卫懒洋洋地挥挥手放他们进去。萧水寒开着汽车缓缓地在厂内游览,这个厂占地广阔,厂房高大,气势宏伟,但是死亡气息已经很明显了。厂房墙壁上积满了锈红色的灰尘,缺乏玻璃的窗户象一个个黑洞,不少厂房空闲着,路边长满了一人深的杂草。
他们来到工厂后部的专用铁路线,站台上空空荡荡,铁轨轨面上已经生了薄锈,高大的200吨龙门吊如一个骨节僵化的巨人。
萧水寒告诉妻子,这已是国内硕果仅存的石油机械厂了。自1848年俄国工程师谢苗诺夫在里海钻探了世界第一口油井,石油工业已经走过了300年的里程。目前国内油藏已基本枯竭,连中东的油藏也所剩无几。电动和氢动力汽车已开始全面取代燃油汽车。
“不久你就会看到一则消息,中国最后一台油田用修井机在这儿组装出厂,此后,这项曾叱咤风云的工业将宣告死亡,就象蒸汽机车制造业的死亡一样。”他微带怆然地补充:“衰老工业的死亡并没有什麽可怕,它只是为更强大的新兴工业让开地盘。当然,观察着它的死亡过程,仍然令人悲伤。”
邱风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心思已被腹内的胎儿所包占,没有空间去容纳这些黍离之思。她只是奇怪,丈夫为什么千里迢迢跑到这个普通的工厂游览。
H300汽车在厂内缓缓地转了两圈,向大门驶去,不过在最后一秒钟,他停下车,略微犹豫后,把车倒回去,停在工厂行政大楼楼下。
人事部的宇文小姐正在对镜涂抹口红,她看见一对青年男女走进来。他们显然是夫妻,男的衣冠楚楚,举止潇洒稳健。女的有五六个月身孕,仍然显得娇小美貌。宇文小姐热情地问:“请问我能为二位作些什麽?”
萧水寒彬彬有礼地说:“我想打听一个工厂的老人,他已经在62年前去世了,可能没有人知道他。只好麻烦你查查档案,他叫库平,曾是贵厂的一名工程师。”宇文小姐迟疑地问:“你们和他……”
“毫无关系。我只是受人之托,一个垂暮老人莫名其妙的怀旧之情。他想验证一个旧友的生活轨迹。如果不方便的话……”
宇文小姐嫣然一笑:“没有什麽不方便的,近百年来的人事档案都在电脑里存着,包括各人的像片和语音资料,几秒钟就可查出来。不过这位先生肯定不大出名,如果在厂志里有记载的话,我一定会有印象的。”
十秒钟后屏幕上显示了库平的资料:库平,男,2032年生于外蒙,2052年进入本厂,一直在技术部门任职,终生未婚。50岁时即2082年冬离开本厂,去向不明,其档案一直保存在本厂,未能转走。
宇文小姐歉然地说:“只有这麽多资料了,不知能否满足你们的要求。”
“足够了,衷心感谢宇文小姐,可否把它打印出来?”
他们拿到打印卡片,同宇文小姐告别。坐上汽车,萧水寒沉思有顷,掏出打火机把纸片点着。邱风奇怪地问:“你……”
“没什麽,我不想交给那位多愁善感的老人了。看到一个人的一生经历风干成方寸大的纸片,他会难过的。好,我们继续出发。”
邱风忍住,没有打听那位多愁善感的老人是谁。
宇文小姐送走客人,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来人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身体很健壮。来人微笑着出示了警察证件:“请问宇文小姐,是否有一男一女来过?”
女秘书吃惊地打量着来人。她对刚才的年轻夫妇很有好感,因而对新来者多少有一点敌意。她答道:“是呀,莫非他们……”
邓飞爽朗地笑了:“不不,你不要乱猜,我只是恰好和他们对同一个人感兴趣。”
“库平?一个62年前失踪或死亡的人?”
“对,请把他的资料让我看看。可以吗?”
他看过电脑中储存的资料,宇文小姐问道:“还有一些简短的语音资料,你想不想听?”
“当然,谢谢宇文小姐。”
语音资料只有寥寥几句:“我叫库平,汉族,生于2032年……”语音有些失真,但邓飞总觉得他的语音有某种熟悉感,他沉思着问:“与库平共事过的工厂老人是否还有健在的?”
宇文小姐略为考虑,肯定地说:“有,有一名工程师叫袁世明,今年85岁,他肯定见过库平,而且很巧,他正好在技术部工作过。”
邓飞打听了袁工的地址,向秘书小姐致谢后就走了。
袁工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不过思维很清晰,记忆力相当不错。他坐在轮椅上,慢慢地回忆着,他说他与库平共事不久,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实习技术员,库平是一名普通工程师,没有多少能使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事迹。关于他的失踪,袁老说那时正值石油工业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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