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太太的话,他也听不懂! 而如今,我所听到的话,也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一种语言,那种语言,听来音节十分之优美,有点像法文,但当然,那绝不会是法文。是法文的话,我就不应该听不懂,而可以知道她在讲什么了。 我和米伦太太在一起! 我的心头狂跳了起来,我在想,我应该怎样呢?我是拿开覆在我面上的湿毛巾,坐起身来呢,还是继续躺着不动,仍然假装我是在昏迷之中呢? 如果我继续假装昏迷,那么,我自然可以继续听到她的叹息声,和她的自言自语声,但是我却始终不能明白她是为了什么叹息,和她在讲些什么! 但如果我坐起身来呢?可能她连叹息声也不发出来了! 我想了好一会,决定先略为挪动一下身子,表示我正在清醒与昏迷之中挣扎,看看她有什么反应。我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呻吟声和伸了伸手臂。 在做了那两下动作之后,我又一动不动。在接下来的半分钟之内,是极度的静默,接着,我便听得那轻柔的声音道:“你,醒过来了么?你可以听到我的话?” 我当然听到了她的话,于是,我又呻吟了一下,伸手向我脸上摸去,装着我是才醒过来,不知我自己的脸上有着什么的样子,但是我的手才一碰到了那毛巾,便另外有一只手,将毛巾自我脸上取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我看到米伦太太,正站在我的旁边。 她那对湖蓝色的眼睛,正望定了我,我连忙弯身坐了起来,她则向后,退出了一步,在那一剎间,我已然看清,我仍然是在刚才见过她的舱房中。 而且,在那一剎间,我也有些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了,肯斯基一定是仍然想知道我和米伦太太这两个“同党”,商量些什么,是以他将我们囚在一起,可以进行偷听以及通过电视来监视我们。 这一切,我全不在乎,我只要能和米伦太太在一起就好了。我摸了摸后脑,道:“好痛,是你令我清醒的么?谢谢你,米伦太太,十分谢谢你!” 米伦太太望着我,仍然不出声,我正想再找话说,米伦太太忽然又开口了,她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忙道:“我是姬娜的朋友,姬娜,你记得么?那可爱的小姑娘!” 米伦太太的脸上,浮起了一重茫然的神色,然后她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她的确是可爱的小姑娘,是她告诉你,她的父亲将我拋进了海中的么?” “不是,”我摇着头,“是基度将你拋进海中的?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我只知道,基度说你死了,那是半年前的事,他说,是他将你海葬了的。” “他说谎。”米伦太太缓缓地说,然后又重复着道:“他说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怒道:“基度这畜牲竟想谋害你?你是被他推下海的?你在海上瓢流了半年之久?” 米伦太太道:“不是半年,只有六七天,他不能算是谋害我,但是当时我没有死,我只是被他推下海去,我……我是要他那么做的,你听得明白么?” 我自然不是理解能力低的人,我还是有着十分清醒的头脑和善于分析事理的人,但是,我却不明白米伦太太在说些什么,我不得不摇着头,道:“不明自。” 米伦太太苦笑着,道:“那是我要基度做的,那叫作什么?是了,那叫自杀,是不是?” 我呆了半晌,自杀!在我们这个社会中,自杀并不是一个什么冷僻的名词,它甚至还和我们十分熟悉,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做着那种愚蠢的事情。 但是,自杀这两个字,和米伦太太要发生联系,那实在是超乎想象之外的事! 我呆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米伦太太又苦笑了一下,道:“我说得太多了,我从来也未曾说过那么多的话,即使对姬娜,我也不曾说得如此之多!” 我忙要求着,道:“说下去,米伦太太,请你说下去!” 米伦太太摇着头,道:“我说什么呢?谁知道基度竟是那么好心,他不将我推下水去,却将我放在一只小艇上,任由我在海上飘流,他将我打昏了过去,还在小艇上放着许多食水和食物,他是个好人。” 我问道:“那么,为什么他说你在半年之前死了?” “我不知道。”米伦太太回答,“我不知道,我未曾再见过他。” 我略想了一想,为什么基度的一家说米伦太太在半年前就死了,仍然很难明白,或许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约定,怕人追问米伦太太的去处而出的下策。 而米伦太太竟是想自杀,所以才叫基度推她下海的,而基度却又不忍那样做,这一切事情,全是我以前所绝对想不到的,现在我明白了,基度真的是深爱着米伦太太,这是他为什么在醉后跳海的原因! 他虽然未曾将米伦太太推下海中,但是他的心中,总感到极度的内疚,是以他才在酒醉之后,也在海水中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可说是一个十分可怜的人! 米伦太太苦笑着,道:“我在海中飘流了几天,便遇上了这些人,他们一直将我囚在这里,向我逼问许多我不明白的事,他们是谁,究竟想怎样?” 我望着她,道:“米伦太太,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么?” 米伦太太呆了一呆,并没有反应。 我紧接着问道:“米伦太太,你是从何处来的?”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奇怪的怪问题,当我向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仍然有点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一个地球人。 米伦太太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转过头去,在她头部旋转之际,她的金发散了开来,扬起了一阵眩目的光芒。 米伦太太在转过了头去之后,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她向外走开了两步,面对着墙,站着不动,我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背后,离得她十分之近,我想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肩头上,又想将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金发。 但是我却只是想,没有动,我怕惊吓了她,因为看来,她是如此脆弱,我听得她喃喃地道:“我是从哪里来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是……” 她这样讲来,突然转过头来,面对着我,我和她隔得如此之近,那实在给人窒息的感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说些什么,米伦太太?” 米伦太太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太阳,你们叫它为太阳,是不是?” 我大吃了一惊,道:“你,你是从太阳上来的?” “我从太阳上来?”米伦太太显然也吃惊了,她重复着我的话,反问着我,“当然不是,太阳是一个不断地进行氢核子分裂的大火球,没有什么生物,能够在太阳上生长的,我……说得对么?” 我一叠声地道:“对,当然对,那么你是从——” 我因为可以和米伦太太交谈了,而感到十分高兴,是以在讲话之间,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而米伦太太的态度,也变得自然多了,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来,掠了掠她的金发,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道:“请问,请!” 米伦太太先苦涩地笑了一下,道:“太阳,是一系列行星的中心,有许多小星球,是绕着太阳,在它们自己的轨道上不断运行的,我的说法对不对?” 我呆了一呆,米伦太太竟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我讨论起天文学上的事情来,这的确有点使我啼笑皆非。但是我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她,道:“是的。” 米伦太太再吸了一口气,看来,她的神情,十分紧张,她那种紧张的神情,使我想到,她以下讲出来的话,一定是和她有着十分重大的关系的,她缓缓地道:“那么,太阳的轨迹上,有多少行星?” 我又呆了一间,道:“米伦太太,你是问大行星,还是小行星?” “大的,当然是大的。”米伦太太立时又紧张地说。 “大行星,环绕太阳运行的,那是九个——我是说,到如今为止,我们发现了九个,那便是九大行星。” 米伦太太闭上了她那湖蓝色的,美丽的眼睛,道:“那么,请问,离太阳的距离是光的行进速度八分钟的那个星球,你称之为什么?” 我皱起了眉,一时之间,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她显得十分焦急,道:“我说的是,有一个行星,在大行星中,自离太阳最近的算起,它在第三位,那是什么星球?” 我已完全明白米伦太太的话了,但是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了,我大声道:“米伦太太,你说的那星球,那是地球!” 米伦太太又道:“地球在什么地方?” 地球在什么地方? 这实在是一句只有白痴才问得出来的话。然而米伦太太那时的神情,却显示她正迫切地需要问题的答案。 我也十分用心地答道:“米伦太太,地球一直在它的轨迹中运行!” “那么,我们在什么地方?” “我们当然在地球上,米伦太太,难道你对这一点,还表示怀疑么?”我十分有诚意地回答着,但是米伦太太对我的这个回答,却表示了明显地失望! 她双手掩住了脸,转过身去,又不断地重复着一单字。我听不懂这单字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从直觉上,觉得她似乎不断在说着一个“不”字。我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上,她在抽噎着,肩头在微微地发着抖。我低声道:“米伦太太,你或者是受了什么刺激,将你的过去完全忘记了?那不要紧,失忆症是很容易治疗的。” 失忆症其实是很难治疗的,但是为了安慰米伦太太,我却不得不那样说。 我的话才一出口,只见米伦太太转过身来,泪痕满面,道:“我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我的记忆一点也没有受到损害,我的一切,我完全可以记得十分清楚。” 我扶着她,使她坐了下来,道:“那么,请你对我说说你的过去,如何?或许你不知道,你是一个谜,你是从何处而来的?你为什么如此美丽,你的那枚戒指上的红宝石,你箱子中的那些钱币,何以是世上的人所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你……” 我没有再说下去,我已经说得够了,我说了那么多,已经足够使对方明白我的结论,我仍在怀疑她来自别的星球! 而她也立时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以为我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不是属于你生活的星球的?” 我有点尴尬,因为这是十分荒谬的怀疑,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我的确是那样地怀疑着她。使我奇怪的是,米伦太太并不以为忤,只是轻叹了一声。 她道:“你猜错了,我和你一样,全是……地球上的……人……全是……地球人!” 她在讲到“地球”和“人”时,总要顿上一顿,从她那种奇怪的语气中听来,好象她对“地球”或是“人”这两个名词,都感到十分之陌生一样。 但是,她又自称是地球人,而绝非来自其它星球! 我忙又道:“你——” 可是我只讲了一个字,舱房的一角,肯斯基粗暴的声音,便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头,肯斯基的声音,自然是通过隐藏的传音器而传到了舱房中来的。 他大声咆哮着,道:“够了,你们两人的把戏玩够了!” 我怒道:“我们并不是在玩把戏,像马戏团中的蠢熊一样的是你,你最好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当然,你也绝得不到什么情报的,因为我们根本不是间谍!”肯斯基继续咆哮着,骂出了很多极其难听的话来。接着,“砰”地一声响,舱房门打开,两个持枪的军官指住了我,肯斯基继续在大叫:“我们要将你带回去审讯!” 一听得肯斯基那样讲法,我也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一旦被他们带回去,何年何月才有机会逃出来,那实在不得而知了。我向那两人叫道:“你们来干什么?” 那两人向我瞪着,并不回答我,只是摆了摆枪口,令我走出船舱去,我吸了一口气,转头向米伦太太望了一眼,米伦太太也向我走了过来。 可是,她还未曾来到我的面前,另一个军官却已横身拦在我和她之间,在那一剎间,我只觉得心中极其离过,因为我知道,他们要将我和米伦太太分开来! 至于为什么一想到要和米伦太太分开,我便会那样难过,那我也说不上来,我只是大声道:“米伦太太,我会再设法来见你的!” 那军官将枪口在我的腰眼中抵了抵,道:“快走!” 我出了舱房,另一个军官也退了出来,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的心中又感到一阵抽搐,我突然大叫了起来,道:“将米伦太太当成间谍,你们全是疯子,全是疯子!” 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军官,冷冷地望着我,在我叫嚷了两下之后,他才道:“我们是有证据的,先生,我们的证据,证明她是女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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