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出来的,可是女教师一听,在她的俏脸上,立时现出一片迷惘。本来她双脸白里泛红,绝丽之至,可是一下子,也就没有了血色。 她瞪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我,眼神中所流露的那种无助,简直叫人辛酸,就像是我逼着她要把相对论好好解一遍。 孩子们也全不出声,车厢中十分平静,我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女教师仍然没有回答,却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反问:“老师,为什么老是有人问我们这样的问题?” 女教师向说话的女童望了一眼,低叹了一声:“人总是有好奇心,我和这位先生有些话要说,你们只管玩,看外面的雪景多美丽!” 女教师一面说,一面向窗外指了指,我也不由自主,循她所指,向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是一绵亘无际的草原,皑皑白雪,极目看去,略见屋舍林木,景像单调,乏善足陈。 我记得我是在前赴列宁格勒路中,铁路沿线,当然不会繁荣。我又向另一边窗子看了一下,看到的情景,全然一样。 这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事发生,我忙又向那女教师望去,女教师已向我走来,孩子们又开始自顾自游戏,但是都有点忌惮,不像刚才那样,大声吵闹。女教师来到了我的面前,柔声道:“先生,我们坐下来谈?” 我不由自主坐了下来,火车的座位面对面,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岔着,细长的手指,莹白无比,然后,她用十分迷惘的声音说:“先生,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正是我想问你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和这些孩子,从那里来?” 车厢中应该有暖气,温度适中,可是我一听得那女教师这样说,不禁感到了自顶而至的一股寒意。 我眼睁睁地望着她,半晌,才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女教师皱着眉:“本来,我从来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我和他们在一起……” 她指了指孩子们:“一切都很正常……很自然,像是什么问题也没有,我有时,会带着孩子们,到处走走,有时也会碰到许多别的人,也都没有什么问题,一直……一直到……到……” 她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犹豫不决的神情,像是不如何说下去才好。 我一直在用心听她的话,所以知道在常理之下,她应该说什么,所以我就提醒她;“一直到前几天,或者是前些日子。” 她仍然皱着眉,好像不习惯地重复着我所说的话,在那一刹间,我又陡然想起——如果她真是从一幅画中来的,那么,她对于时间,一定绝无概念,画中的人,时间对之没有什么影响,不像是活生生的人,过一年,就老一年,人人无法避免,而画中的人过上一百年,不还是不变的。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另理它,你说起了什么变化吧……” 女教师美丽的脸上,有极度的迷惑:“在我和孩子中,忽然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我好像曾见过,他一开口,就连连怪叫,说他的名字是巴图……” 我发出的吸气声,尖锐之极,甚至打断了她的话头,她用怀疑的眼光望向我,我急不及待地向她作手势,示意她快点说下去。 她又道:“这位巴图先生……他的话很怪,他说,我和那些孩子,是在一幅画上的,我们不是世上的人,只是画中的人!”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吟声:“你是说,你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一点?” 女教师神色极度茫然,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我思绪紊乱,疾声问:“巴图呢?” 我始终沉觉得,在一连串杂乱无章的事件中,巴图是极重要的人物,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女教师道:“他刚才在前面一节车厢——” 我不等她讲完,就直跳了起来,一面吩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他找来!” 我急急向前走,来到了车厢的尽头处,推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今我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寒冷的空气,能令人清醒许多,也就在这时,我听得那女教师在叫:“你不必去找他,他说,他喜欢和我们在一起,他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她可能还嚷叫什么,但是我由于急着要找巴图,所以门已在我的身后关上,我走进了另一节车厢,车厢中的人不多。就像是所有旅客不多的车厢一样,各人都在做着他们该做的事,看来正常之极。 (太正常了!) 显然巴图不在,我又急急再走向前,有几个人用好奇的眼光望着我。 在另一节车厢,我遇上了列车上的服务员,我向他形容巴图的样子,他用心想着:“我不记得曾见遇他,你只管每节车厢找一找!” 我一共找了八节车厢,已经不能再找了,因为那已是最后一节车厢了。 我又急急走回去,刚才女教师伸手,指向列车的尾部,巴图不见了,我还要再和那神秘的女教师作进一步的谈话,可是,当我回到了我一直乘坐着的车厢时,我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节车厢是空的! 在最初的几秒钟,我真的感到了震惊,首先想到的是,滑雪比赛现场的谜一样的失踪,又重复了一次!接着想到的是,女教师和儿童,再加上巴图,从图画中走了出来,如今又突然消失,那自然又“回到”图画中去了。 可是,那却只是最初几秒钟的想法,接着,我有然开朗的感觉——应该说,我有“正应该如此”的感觉,要是我回来之后,女教师和孩童还在,那才是怪事! 虽然在前面,一直到火车头,还有好几节车厢,我也不会向前去,去寻找女教师和孩童,或是对他们的消失表示吃惊,或是大惊小怪,去向列车长投诉,因为在刹那之间,我觉得我已明白了一切! 水银说得太对了,一切全是精心的安排! 安排得太精心了,太完美了,配合得太天衣无缝了,这反倒成了虚假,在这样的安排之下一次二次,绝对不会觉得人在圈套之中,但三次四次,就会发人深省,知道那终究只是圈套。 机关算尽太聪明——机关是不能算尽的,留些余地才好,可是太聪明人,却又非算尽不可! 我忍不住发笑,笑得十分自然,才一进车厢时的惊愕神情,自然已消散,我脚步轻松,在我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相信,我一定接受着严密的监视,这种监视,极的可能,在水银陪着我上那架小飞机时已经开始了。监视水银的行动,连带监视我,那只不过是这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间谍战的小插曲而已! 我一直在被监视中,上了车之后,他们的计划就开始展开,关键自然是那杯又浓又香的咖啡,我迷醉了多久?可能是整整二十四小时,那足可以安排女教师和孩童的出现了。 接着,再安排他们失踪,使我相信,他们来自一幅画,又回到了一幅画中——那就是他们要通过巴图的报告要人相信的事,如果再能令我相信,一宣扬出去,他们的故事,就几乎能变成事实了。 可是,我是我,巴图是巴图,巴图可以相信自己在画中三年,我不以为自己会进入画中,也不相信有什么魔法,可以使人进入画中!那女教师的演出太精彩了,整列车的上人,表演得太完美了,我想,这时,列车长、列车员、众多的乘客,一定都等得急不及待了:这个中国人,怎么还没有大呼小叫,说一个教师和一群儿童竟然不见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着了一支烟,徐徐地喷出了一口。果然,他们有点等不及了,那列车员走了进来,看了一下,像是不经意地道:“啊,只有你一个人,嗯,找到你要找的人没有?” 我笑吟吟望着他;“我的确是要找人,不知你指的是谁?” 列车员讶异,将巴图的外形,形容了一下:“就是你刚才告诉我的。” 我笑道:“还有,我还要找两个一身红衣的……” 我讲到这里,故意突然停了下来,那列车员想来急于要和我讲话,因为我的行动,逸出了他们的安排之外,越是精心安排的计划,越是不能有丝毫差错,一有差错,整个都会打乱。 他们一定先弄清楚为什么我会那么反常,有点急不及待,是以那列车员就中计了,他道:“那个少女?我见过她们,在车上……” 他讲到这里,也陡然知道自己中计了,因为我只说到“一身红衣”为止,并没有说出是什么样的人。 而那列车员却说出了“少女”。 列车员的话讲到了一半,也陡然知道他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本来留着八字须,样子十分神气的他,刹那之间,脸色苍白得可怕,身子在不由自主发抖。 我望着他微笑:“把戏是早已拆穿了的,虽然你说漏了口,更使我相信那是把戏,不过责任并不在你。你不是负责人?找你们间最高级的来!” 那列车员的喉际,发出一阵难听的声响,脚步踉跄地走了开去,我怡然自得,用十分舒服的姿势坐着。不一会,就有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约莫六十上下年纪,一脸的精悍之色,我好像曾在寻找巴图的时候,见他在车厢中充乘客。 那人在离我不远处站定,目光灼灼望向我,我立时知道了他是什么人。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老狐狸,坐下来谈谈?”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早就有了我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心理准备,所以连眉毛都未曾动下,就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之后,动作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虽然他仍然盯着我,可是却不由自主之间、现出极疲倦的神情,而且,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了几下。然后,他才道:“很高兴能见到你,卫斯理先生!” 我冷笑:“只怕不是那么,因为我戳穿了你精心安排的把戏!” 老狐狸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把戏也早该被拆穿了,事实是,已经不想再玩下去,或者说,再玩下去已经没有意思!”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挥手:“那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是巴图,和那一双红衣少女的安危!” 老狐狸眨着眼;“你当然不会相信,他们进入了一幅画中?” 他在这时候,还有心情说这样的废话,那真不容易之至,我笑了一下:“那幅画,你们自然早已准备好的了。” 老狐狸扬了扬眉,略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不一会,就看到一个人,挟着一幅画,走了进来,他作了一个手势,那人把油画面向我,我看了之后,也不禁赞叹了好几声。 画上,有女教师和孩子,有巴图,又多了良辰美景,她们在画中,正展开向前飞扑而来的姿势,动感猛烈,足证画家的艺术造诣之深。 老狐狸倒并没有玩什么花样,自行解释:“我们的人,会带着这幅画,把在水银那里的一幅换出来,只要你相信了我的安排,回去一说,他们全进入了画中,那还有疑问么?怕本来不信的水银,也非相信这个神话不可!” 我默然半晌,忽然想起了一个令我遍体生寒的问题:“人人都相信了你的神话之后,你准备如何安排巴图和两个少女?” 老狐狸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皱纹甚多,他的笑容,叫人看了很不舒服,带着残忍和那种对他人命运绝不关心的冷漠:“巴图没有问题,只要那女教师长在他身边,他看来很愿意成为画中人,再不去想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我这样对老朋友,实在是为他好,如果有人要这样安排我下半生,我一定满足。” 我本来就有点心寒,一听得老狐狸这样说,更是骇然之至! 照老狐狸的说法,任何人的一生,他都可以作出安排,使得被安排的人心甘情愿接受也好,不情不愿接受也好,总之非接受不可!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安排。 可是,不单老狐狸那样说,水银将军也那样说:他们两个,都是极有权势的人,都那样说。 那等于说,通过权势。可以决定河以安排任何人的命运,在许多情形下,这种安排,都在不知不觉进行,被安排者,一无所知。 少数的,极少数的权势,整个地球上,掌握了那种权势的人,可能不超过五百个,但通过他们的安排,可以决定五十亿地球人的命运。 老狐狸望着我,他或者看穿了我正想到了什么,他喃喃地道:“一直是那样,一部人类历史,就是绝大多数人被绝少数人安排的过程。”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也缓缓而沉重地点头,老狐狸说得很对,人类历史就是那样——秦始皇要造长城,几千几万个家庭就破裂,罗马大将要立战功,几千几万个人就丧生,老疯子晚年忽然大发其疯,几千几万人就受尽痛苦折磨而死,希特勒为了证明他的日耳曼优秀论,几千几万人成了炮灰…… 这种事,在人类历史上,可以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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