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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1-6)
作者:倪匡   来源:网络

    一、不见客的主人

  这个故事,发生在若干年之前,请留意此点。
  许多年来,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有不少涉及到人的前世。前世、今生、来世,自古以来,一直是人类在思索,而又未曾有确实证据可以详细说明的疑惑。牵涉的范围极广——灵魂、轮回、记忆都和生命的奥秘有关,堪称是人类的最大神秘。
  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曾从不同的角度去探讨,又以各种各样的设想去假想,各位熟知我故事的朋友,自然可以知道,只怕在我之前,并无他人在文字上如此多样化的形式去探索这个生命大奥秘的究竟。
  结果如何呢?
  结果,还是在想像和假设的阶段。
  在以往所作的努力之中,并没有一个故事正式以“前世”为名,如今的这个故事,既然名为“前世”,讲的自然是有关人前世之事。
  这个故事之所以打正旗号,是由发生的事,和以前的种种假设,有些分别,独特而诡异,确然是人的前世和今生的纠缠。除了诡异之外,甚至还很恐怖,若说每一个人都有前世的话,更值得令人深思。
  好了,闲话表过,开始说故事。
  故事开始在一个寒夜,我又恰好在一个寒带地区,大雪纷飞——至于我何以会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地方,后文自当细表,那和本故事大有关连。
  我当时所在的环境,是一个山区,大雪自早上开始,下了整整一天,天地之间,除了白色之外,别无其他,而且,连声音也像是被盖住了,静得出奇。
  在山拗中,有一座规模中等的庄院,我就在那座庄院之内。那庄院所在的山拗,极其隐秘,要通过一道很窄的峡谷,才能达到。那峡谷有几条通道,宽度都不超过两公尺。庄院的主人,就在那几条通道,设置了坚固的钢闸,当真是一夫当关,万人莫入。
  除了这些通道之外,四面高山环绕。那山和中国的山不同,全是巍峨的岩石,山势突兀崇峻,不是普通人所能翻越。
  庄院是很典型的古代欧洲式,四面是高墙,当中是个很大的院子,就地取材,铺着青石板,显得冷漠无情。院子三面是房舍,两层高,据主人说,共有三十四间房间,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厅堂等等。
  我到了那座庄院之后,初安排住在东翼二楼的一间大套房之中,房间很大,陈设粗旷简单,一点也说不上豪华,但是设备齐全,暖气设备很好——并不现代化,是烧木取暖的那种。一进院子,就可以看到一角堆积如山一段一段的木棍子,都是山区的杉木,烧起来,松油会发出“劈啪”的爆炸裂声,迸出火花,还会有一股伴随着暖洋洋感觉而来的香味,是取暖的上佳材料,看见有那么多的木段,给人安全感,不会再惧怕严寒。
  我比较详细地描写这些,目的是想说,这里,在感觉上如同世外桃源一样,一切生活上必需的物质,应有尽有。其平静宁谧,无以尚之,确然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
  庄院的主人,确然也称得上一位隐士。
  这主人的真正身份,我不是很明白,本来,这不是我做事的作风,我不可能不明白一个人的身份,便到他的庄院作客。
  但如今的情形,确然如此,这其问自然有特别的原因在,我自会在后文说明。
  从庄院的规模和主人的谈吐举止看来,我可以凭推理能力估计他的身份,我估计他是欧洲某国的一个贵族,可能更是曾执掌实权的那种,随着王国的崩溃,而离了权位的。
  欧洲有的是这样的贵族,有的穷途潦倒,生活不堪,有的却依然坐拥巨资,花天酒地。那庄主人显然是经济极度宽裕,但是他却避世隐居,也算是很特别的情形。
  好了,现在该说说我是何以会破例来到这里的。其实情形也很简单,那天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一听那口苍老的、标准的牛津口音英语,我就叫了起来:“爵士,我以为你已变成灵魂了。”
  电话那头传来呵呵的笑声:“真是,每天我都以为自己会变灵魂,可是身体却还在。”
  在这样不寻常的对话,当然是由于对方是一个不寻常的人。对了,熟悉我故事的朋友,一定知道那“爵士”就是普索利爵士。
  普索利一生醉心于灵学研究,创办了灵学研究学会,广泛搜集各种有关灵魂存在的证据,成绩卓然。我和他相交多年,所以可以这样对话。
  我又问:“你今年贵庚——”
  普索利爵士轻叹:“九十三岁了,卫,是老得应该变灵魂了!”
  我安慰他;“不必性急,这一天迟早会来临。”
  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给我的,所以就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干咳了几声,才道:“卫,我向你作一个请求,希望你不要拒绝,我是一个快变成灵魂的老人了!”
  由于他最后这一句话,我一时之间想岔了,以为他要托我在他变成灵魂之后,做些什么事,研究灵学正是我的一大兴趣,所以我一口答应:“行,绝无问题,你只管说。”
  普索利反倒顿了顿,才道:“我请你到一处地方去,在那里,有一桩奇事在等着我们。”
  我怔了一怔,想不到事情会是这样。普索利不等我再有反应,便说出了那庄院的所在,我一听是在如此之北的地方,更想设辞拒绝。
  普索利又道:“那庄院主人姓牛顿,我看是假姓,牛顿先生不但请了我,还请了另外一些人——”
  接着,他念出五六个人名来,我一听,全是知名的灵学专家、降灵师、通灵者等等。这样的一批人聚集在一起,不必说,一定又是举行召灵行动了。
  召灵会之类的行动,属于“灵学初阶”,我对灵学的接触,早已超越了这个阶段,所以我更没有兴趣。而且,在普索利的话中,我找到很好的推辞理由,我先打了一个呵欠,虽然不礼貌,但也很实在表示了我的不感兴趣,胜过许多言语。
  我道:“爵士,你忽略了一件事,那位牛顿先生并没有请我。”
  普索利道:“他极想邀请你,可是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所以我自告奋勇出马代劳。”
  我支吾着,要想推辞。普索利已道:“我已在世不久了,你就当是来见我最后一面吧,难道你忍心拒绝?”
  听他这样说,我当然只有答应了。因为我和他虽然都相信有灵魂的存在,到大家都变成灵魂时,一定还有机会相聚,但那毕竟是另一种存在形式了,几乎一切全是不可知之数,自然趁如今大家还有身体,还是人的时候,相聚一次的好。
  普索利叮嘱我:“请立即动身,要是迟了,遇上了大风雪,旅途不会那么愉快。”
  我答应了,转头和白素一说,白素笑道:“真有人情味,连去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摊手:“就当是去看一个老朋友,有何不可?”
  白素自然没有异议,所以我就来到了这个庄院。
  却说我到了离庄院最近的一个小机场,已有一架小型直升机在等着我,驾驶者是一个金发小伙子,极高瘦,一见我就道:“牛顿先生千万致意,他实在是足不出户,不然一定亲自来迎接。普索利爵士是上午到的,他老人家精神极好,因为牛顿先生没来机场接他,骂了三句粗话。并且说,卫先生你至少要因此骂六句,要我千万不可回嘴。”
  我闷哼了一声:“爵士错了,我一句也不骂。”
  小伙子忙道:“牛顿先生一定感激莫名,他会在庄院恭候大驾。”
  我笑了一下,心想这个叫牛顿的家伙,若是没有特别的理由,而如此慢客的话,那么他必然会自食其果,我只当是来会见老朋友普索利好了。
  那小伙子驾着直升机,升空之后,不多久,向下望去,就全是延绵崎岖的山岭,偶然可以看到一些村落城镇,也是十分稀疏。
  大约飞行了四十分钟左右,就看到了那座庄院,我首先看到庄院中间的空地上,有几个人站着,其中一个人正双手向天空挥舞着。
  这个人的一只手,执着手杖,那手杖的一端,是一个迎着阳光会发亮的银球。一看到这手杖,自然知道这挥舞双手的人,就是普索利爵士了。
  直升机降落,普索利叫嚷着,步履有点艰难地急急走来,他毕竟已是一个很老的老人了。我连忙奔过去,两人相拥了好一阵子,互相拍着对方的背部,很是感慨——光阴如箭,自从上次和他相会,至今又过了许多年,在这许多年之中,又发生了太多事,都是在当时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最令人感慨的,自然是我们共同的朋友陈长青——那块内有灵魂的木炭,首先是他发现了报上的怪广告来找我的,如今陈长青却不知魂归何处,自然令人伤感。
  我们急急地交换着彼此的伤感,倒把另外几个人冷落了。
  直到话旧告一段落,普索利才一一向我介绍另外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全是灵学专家,有一两位我也曾听说过,等他介绍完毕,我不觉愕然,因为主人牛顿先生竟然不在其内。
  虽然有陌生人在,可是在这佯的情形下,要我不发话,却与我的脾性不合。
  我冲普索利一瞪眼,他倒知我脾气,不等我开口,就一叠连声道:“稍安,稍安,毋躁,毋躁!”
  我哼了一声:“是怎么一回事,总得有个交代!”
  本来,我还怕有陌生人在,我发作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谁知我话一出口,响应之声四起:“是啊,总该有个交代,不然,算什么!”
  从来自各人的反应,我可以肯定两件事。其一,这些人都是普索利约来的,情形和我一样。其二,他们也都未曾见过此屋主人牛顿先生,所以我的话,才能引起名人的共鸣。
  普索利叹了一声:“各位,既来之,则安之!”
  我冷笑一声:“主人躲起来不见人,客人哪能安得下来。”
  普索利一顿手中的手杖:“我邀各位来的时候,已经说明有一件极其特别的事要各位参与,既然是特别的事,自然也要有与众不同的开始,不然,就变成普通的事了,对不对?”
  对于普索利这样的强词夺理,各人都又好气又好笑,我道:“好,那主人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你把原因说出来听听。”
  普索利道:“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还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到了,自然会露面——他千辛万苦的请了诸位前来,就是有难题要各位相助,若非有苦衷,万无慢客之理。”
  正说着,一个穿着管家服装的人,走了进来,他手提着一只盒子,来到了跟前,道:“请卫斯理先生接受牛顿先生的欢迎。”
  说着,他捧起了那只盒子来。我闷哼了一声;“原来牛顿先生在盒子之中。”
  那盒子的大小如两包香烟,当然不可能有一个人在里面。管家还没有回答,那盒子竟传出一个听来又疲倦,又是苦涩的声音:“可以这样说,卫斯理先生,可以这样说。”
  那盒子原来是一个通讯仪,我仍然表示我的不满:“我听不懂你的话,牛顿先生!”
  盒子传来一下叹息声:“再等一两天,等我要等的人到了,阁下自会明白,请原谅我……自闭太久了,要见……人,需要克服许多心理上的恐惧和障碍,请原谅,我实在需要帮助!”
  这一番话,说来恳切之至。而且说那是一个自闭症患者最剖心的自白,也无不可。
  我又望向普索利,他摊了摊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自闭症,但知道他至少有十三年未曾见过任何人,所以,要他和我们相见,确如他所言,需要有一个对他来说,很是困难的过程。”
  有两个人叫了起来:“天!这是严重之至的症状!”
  这时,自那盒子中传来了一下幽幽的叹息,接着,牛顿先生又道:“各位若能体谅一个身患重病者的苦衷,真是感谢不尽!”
  我没有说什么,其他几个人都忙不迭道:“当然,那不算什么。”
  我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我感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虽然不知道牛顿先生在玩什么花样,可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除了既来之则安之外,也没有别的的办法可想。
  于是,我就在这个庄院之中,一耽就是三天。
  这三天,倒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少有的清静日子,庄院中的藏书颇丰,而且大多数都是灵学方面的书。普索利爵士道:“这里可以说是收藏量最丰富的灵学图书馆了。”
  这英国老头又讨好我:“当然,再丰富的书籍中所记载的,也及不上卫斯理的一次经历。”
  我呸了一声:“别肉麻了!”
  当然,藏书之中,有我所未见的,所以单是看书,也不寂寞。而且,同来的几个人也不讨厌,围炉喝酒闲谈,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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