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青年男女,会是我们的熟人?” 白素微笑:“不是熟人,谁会那么空闲,拍了那些东西来给你看?” 我跳高了一些,在一根横枝上,摘下一片树叶,捏着叶柄转动着:“就算在那时有了这样的摄影设备,这人的年纪,至少和爸一样大,我们的熟人之中,只有卓长根有这年纪──”白素笑了起来:“卓老爷虽然九十高龄,仍然壮健如牛,可是那两只手之中,那只男人的手,像是一个老人的手吗?” 我想了想,也不禁失笑,那只手当然不是一只老人的手,可是我突然想到了一点:拍摄的是几十年之前的事,那时候,卓老爷子自然是年轻人。 白素点头:“有点意思了,可是有一点关键,你还没有想通,要再想一想。” 我恳求:“反正你已有了设想,把你的设想说出来吧!” 白素笑道:“不行,你越来越不肯用脑筋了。” 我撇嘴:“你的设想根本也不成熟,神气什么。” 白素显然十分同意,我神经质地叫着,她不住点着头。 我喘了几口气,又道:“王居风和高彩虹这两个家伙,在时间中旅行,只怕日子不很好过,要接触那么多可怕的事,现在,人类行为毕竟文明得多了。 白素苦笑:“也没有好多少。” 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好久没有说话,我才道:“他们能在时间中自由来去,必然也突破了空间的限制,他们处在另一个空间之中,拍摄记录实在空间中发生的事,在那些事中的人,自然看不到他们,碰不到他们。那不是隐身法,是两个不同空间的交错。” 白素点头:“我也曾作这样的设想,但那要他们自己来证实。” 我无意识地挥着手,陡然叫:“快去告诉爸。” 我一面说,一面向前飞奔而出,白素也飞快地跟在后面。 回到农庄,我急不及待地把一切告诉了白老大,白老大“哦哦”连声:“有这样的奇人?彩虹有这样的本事?” (王居风和高彩虹两人,能在时间之中自由来去的经过,记述在“迷藏”这个故事之中。) 我和白素把王居风和高彩虹的经历,约略讲了一遍,白老大听得啧啧称奇,再把录像带最后,两只手出现的那一段放出来看,虽然很难确定,但是也越看越像,尤其那只女人的手,动作之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顽皮,正是彩虹的性格。 白老大感叹道:“原来我们看到的一切,就是真实发生的事,这证明了真实的事,比任何戏剧电影小说,具有更强烈的震撼感。” 我也叹了一声:“自然,艺术作品,总无法像真实一样地真实。他们两个人,既然能把录像带放在我车子上,为什么不来和我们见见面?” 白素想了一下:“我想他们应该出现,如果不出现,那一定又有什么事吸引了他们,人类历史近万年,他们能在时间之中,自由旅行,吸引他们的事情,实在太多。” 我苦笑一下:“他们应该至少让我们知道张拾来、银花儿结果怎样才是。” 白老大“哈哈”一笑:“结果?结果他们自然全部死了,管他是秦皇汉武、亚历山大凯撤,张拾来银花儿,到头来,都难免一死。” 白老大的话说得十分感慨,但这是无可反驳的实情。 接下来,我们又讨论了一些细节,承认了白素的假设,几乎所有的凝问都迎刃而解,令人悬念的,就是张拾来和银花儿的遭遇,令人感慨的是在金沙江畔,为了争夺金块而发生的种种人类行为。 这些事,在整个人类历史中,微不足道,但是在“争夺黄金”或本质上相同的类似事件上,人类行为却也脱不出这个范畴。我们看到的一切,是人类行为的一个典型,在金钱。权力面前,自有人类文明以来,一直都进行着同样模式的争夺和密谋。 第二天,常福就到了。
二十一、常福的话
常福由他的一个儿子陪来,他儿子喜欢派名片,名片上印着许多衔头,证明他在英国的社会地位十分高,他儿子也将近六十岁了,常福看来个子瘦小,但是十分矍铄,精力旺盛,一来就向白老大行帮会的见面礼,声音响亮,十分健谈。 白老大告诉了请他来的目的,我约略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他有点无法接受:“几十年前的事情,有人记录下来?” 白老大笑道:“你看了再说。” 于是,我们又开始看录像带。常福在一开始,就不断发出惊叹声,指点着那队在江滩迅速疾行的‘金子来’:“看,最后一个是张拾来。他永远是在最后,他最不喜欢背后有人。平时,就算是一个人,他也习惯背贴着墙,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讲话,只和我最说得来,常说,世界上大约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害他。他那么能干,一柄刀像是他自己的胳膊一样,别人再也想不到,他心中竟是那么害怕和……那个新名词儿,叫空……空什么来着?” 白素道:“空虚?” 常福点头:“是,空虚,他不知道自己身世,由张堂主在江边捡来养大,从小就机灵无比,他们两人,也可算是情同父子子,真想不到,张堂主后来竟然设下了天罗地网害他。” 我怔了一怔,这时录像带才开始,他不知道后面的情形,就知道了张堂主害张拾来?但继而一想,常福原是那时候的人,自然知道。可是再一想,又不对头,张堂主害张拾来,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事情发生之后,张拾来不知所踪,张堂主自然更不会说,那么,常福如何得知? 一想到这一点,我立时向常福望了过去,常福的年纪虽然大,可是反应十分快,立时道:“卫哥儿,拾来哥只有一个朋友,人人不知他在什么地方,他是躲在我这儿的。” 我、白素、白老大三个人,不禁一起“啊”地一声,心中都非常想问他,张拾来受了伤之后,躲在他那里,情形究竟怎么样。可是那时,又正在看录像带,看来他也不准备详细说,所以只好陪着他看下去。 一面看,一面他发表了十分多的讲话。但多半,白老大也说过,不必重复,只是有些,连白老大也不知道的,由他补充。例如那瘦老者手中,会发出怪声,作为发号施令用的那东西“响茄”,他就说:“这玩意,我一辈子也才见过一次,听说,平时不用的时候,要每隔七天,放在人血里浸一浸,那种声响,真叫鬼哭神号。” 等到张拾来和另一个人决斗时,他用刀一击椅子上的靠手: “没有人能赢得了张拾来,就在那一晚,他赢了之后,什么女人都不拣,只拣了银花儿。” 接着,银花儿就出现了,他神情显得十分激动,又叫嚷,又喃喃自语:“银花儿,这就是银花儿,唉,一辈子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人,可惜命犯桃花,听说也是好人家出身,她从来不说自己的来历身世,不管她心里多么伤心,含着泪对人,也是笑得甜甜的,叫人看了,又是怜爱,又是心酸……拾来从来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她,冷不防拣了她,人人都觉得怪……和银花儿睡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拾来也不嫌,这可以说是缘分了。” 看到了张拾来和银花儿在一起的情形,常福连连叹息:“原来是这样,拾来他……原来有这个病,唉,要是真能离开,只怕也会好,他们真是一对儿,难怪拾来虽然躲着,每天都用拳头扛墙,打得满手都是血,他不是不想去救银花儿,而是实在知道,只要一露面,他非死不可啊,唉,老天爷真会折磨人。” 我插了一句口:“不是老天爷会折磨人,那全是张堂主干的坏事。” 常福把头摇得跟博浪鼓一样:“不,还是得怪老天爷,怎么生出张堂主这样坏心肠的人来。人心哪,真主难测,唉,银花儿也作了孽啊。那约她一起走的小伙子我也见过。名字倒记不起来了,她就是那么忍心,一刀就刺死了他。” 白素是‘拥银花儿派’,她道:“这小伙子不死在银花儿刀下,只有死得更惨。” 常福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说得也是,我见过逃走又被抓回来的人所受的那种惨刑,嗳……真叫是──”我听白老大提起过这种惨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问: “真是把逃亡者所带的金子全部熔了汁,灌进他的肚子去?”常福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着颤:“怎么不真?还得叫所有的人去看。那一会,一个小伙子,带了二十来斤金子逃,已快逃出去了,还是叫抓了回来,叫绑在柱子上。那种绑法,看了就叫人害怕,把人的脑袋扯向后,脸向着天,那小伙直叫:“天!天!”可是天老爷哪听得到他的叫唤,行刑的把一只瓦做的漏斗,插进他的嘴里,他就叫不出来了。” “然后,就在他面前,把二十来斤金子全都熔了,向漏斗里一灌,人哪,在这时候,还会要金子吗?熔了金汁,从喉头起就熔穿了身体,向外流着,一直到胸口肚腹,没有一处不爆开来的,涌出来的是……”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常老爷子,行了,不必再说下去,已经够详细,我们知道了。” 可能是由于当时的景象实在太恐怖,看到过的人心灵震撼,无与伦比,所以一开始忆想,就有一股难以压制的力量,要把它说出来。看常福的样子,他也并不愿意说下去,但要不是我们出言制止,他不会停止。 这时,他被我们打断了话题,张大口,兀自满面惊慌地喘着气。 我和白素都互望了一眼,都在庆幸,王居风和彩虹没有碰上这样的场面,不然,他们一时兴起,也拍摄下来,真不知看了之后,是不是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残酷场面的刺激。 常福喘了几口气,才道:“人命比泥还溅,唉,真的,原来那山东佬,格龟儿子讲的故事是真的,真是有两个神仙救了他。” 自然很难向常福解释在地球上,有两个人,能够有能力在时间中自由来去,所以我们都含糊其词,敷衍了过去。常福最后,看到银花儿受折磨,又咬牙切齿,用川西土语骂出了一连串的脏语──自然没有必要一一记述下来了。 他道:“哼,张堂主这龟儿子,日子也没有过得很舒坦,拾来每隔些日子,就叫我偷偷弄张纸去,警告他,要小心他的狗命,他打了一个大铁箱,晚上睡觉,就只敢睡在那个大铁箱子里。” 这真是有点匪夷所思,张拾来虽然没有现身报仇,可是他这种给予对方极度的心理威胁的方法,也可以说是一绝了。 常福又道:“拾来胸口中了一枪,伤虽然好了,可是和以前相比,就差得远了,老是喘气,到后来,更是瘦得不成样子,要是他还像以前那么精壮,只怕也早已去报仇了。” 我们都听得十分入迷,虽然那早已是过去的事,可是看了录影带,对张拾来这个人,都已有了一定的认识,自然关心他的一切。” 白素吸了一口气:“新龙头对付银花儿,是要把他引出来?” 常福恨恨地道:“可不是,那龟儿子知道拾来没有死,也知道他一定藏匿在附近,可就是千方百计找不出来。任他再思疑,也想不到是我收留了他,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我和拾来商量过多少次,茶里下点毒,就要了龟儿子的命,可是拾来哥真……是好得没得说……” 他说到这里,语音哽咽,眼圈儿也红了起来。 我道:“他是怕连累你,所以不同急?” 常福长叹一声:“可不是,要是那龟儿子中了毒,我第一个脱不了关系,他硬是不肯。那些日子,他难过得……甚至煎熬出来的汗不是汗,是血。” 他们都十分留意地听他讲述,他的话或者有点夸张,可是张拾来躲藏着,心中所受的痛苦的煎熬是如何之甚,也可想而知,听了心情都不免沉重。 常福又唉声叹气:“自然,最难过的还是银花儿。大约过了一年多,银花儿忽然要见张龙头,说她知道张拾来在什么地方,只告诉张龙头一个人。那天,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我送菜进去,就吓了一跳,一个大美人,简直变成了一具活骷髅,哪里还有人的样子,越是打扮,越是可怕,真是,唉……真是。” 我声音有点若涩:“她当然是不想活了。” 常福道:“就是,可是这种‘费贞娥刺虎’的把戏,能瞒得了谁?张龙头像猫耍老鼠一样地耍她。最后,她倒是拿出了匕首,不过是一下子刺进了自己的心窝。中了刀之后,还叫着拾来的名字,说了一句‘只有拾来才是人’就咽了气。”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不禁都闭上了眼睛片刻,想象当时的情景,然后,一起叹了一口气。 常福继续一面感叹着,一面说下去:“我把银花儿死了的事告诉拾来,拾来反倒吁了一口气,也没有哭,只是说:‘她错了,我才不能算是人,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