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年是乡下人尤其看重的节日。一进腊月,一家老小便喜气洋洋,大人忙着置办年货,而孩子则想着五颜六色的鞭炮和过年的新衣。根成老汉腰包鼓了,腰杆子也直了,就连喘气也顺畅了许多。今年格外铺张地黑置了年货。已是腊月二十九,就差一件事没做,那就是到三十里外的郑家堡把换的豆油弄回来。这样,就可以与妻子孩子快快乐乐、舒畅地过个阴历年了。 经济体制改革给许多人带来了好运气。郑家堡的钱支书抓住了最后的时机,承包了大队的油坊。方圆三十里仅此一家,这几年真是照顾他的生意,使他受益匪浅。钱书记虽是男子汉,可一般人都认为他男人的肚皮包着女人的心肠;虽有二十余年的党龄,但有些事情做得并不令人服气。他怕雇用的人在油坊里做手脚,便承担了付油的重任,又把象木头一样稳重老实,只有一根肠子的亲家老成弄来付豆饼。这两人向来没大方过(当然也有例外),为此方圆三十里的乡民很有些意见,可又没有别的油坊,虽然有几个村民也想开个油坊,可本钱太大,也只是说说而已。 腊月二十九那天,老成一进油坊,钱支书就格外亲热地对他说。 “亲家,今天晚上到我家,好好喝一顿。” “不——今天女儿,女婿来啦——”老成有些惊疑,话语更不连惯了。 “哎,亲家,甭推了。今天不只请你,干活的人我全请。” 老成不明白一向吝惜钱财的亲家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但既然大家都去,还是去吧。钱支书看亲家木然的样子,深为他大把年纪还这样不通世故遗憾,又有几分好笑。 “今年油坊赚这么多,单靠你我把关那是扯他妈的蛋。让这帮人高兴高兴,来年多出点力,啥都有了,你省思他们吃我呀!” 老成正想说什么,一个穿羽绒服的小伙子走了进来,笑嘻嘻地把一条烟扔到了钱支书面前。 “钱叔,过年了,小意思。” “妈的,跟你大叔还来这一套。过年到大叔家玩去啊。喂,亲家,你到库里给他付油,多给点。” 老成刚打发走这个小伙子,想抽支烟,根成老汉顶着寒气走了进来,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顾不及擦去挂在胡子上的冰霜,笨拙地嚷道: “今天有油了。” 钱支书斜睨了他一眼,认出已来过四次,因不太懂事,而被他轻易地打发走的那个笨老汉。看来笨人甭想让他聪明。他心里不悦,却和颜说道: “老伙计,实在对不起,你在早来一步,你看看,油桶已经空了。” “能不能少对付点,过年了!”根成老汉拖着最后一线希望,伸长了脖子瞅着乌黑的油桶。他一生没撒过谎,没骗过人,也不相信别人会骗他。更何况他是自己拿豆子,又拿加工费,到这里换油,还会有人勒他的大脖子。 老成看着根成老汉可怜巴巴的样子,早就脸红脖子粗,不知哪来的勇气,扯住了根成老汉的棉袄袖子。 “大兄弟,油库里有油,我给你付。” 钱支书看着他们的背影,既气愤,又有些无可奈何。 “这一对笨人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点燃一支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