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武大魂魄荡荡悠悠进入冥界,竟被一马面迎头一棒,喝斥:
“呔!大胆狂徒,竟敢擅闯鬼地,看我不两棒打杀了你!”
魂魄分辩道:
“大王爷爷饶命!不是小人武大大胆,原是被那奸夫淫妇西门庆潘金莲毒杀,冤深似海,还要爷爷明察。”
马面笑道:
“原来就是武大。这番话却是胡说,那西门庆药铺里的药原是一分真九分假,那里便能毒死人,分明是你想要他几个钱,却来诈死!念你苦巴巴一世,倒叫我动了恻隐之心,我就教你个法儿,也快活几年去吧,附耳过来!”
如此这般,教导了一番,言罢一招“顽鬼摔跤”,武大一个驴打滚翻将转来,“哎哟”一声睁开眼时,却是躺在自家炕上,倒把忙着给他换衣的王婆吓个半死,呼爹喊娘的奔出门外。武大也不管她,闭着眼回想前前后后的经过,却有一大半记不真切,隐隐乎乎记得自家娘子喂药,肚子疼,娘子用被子蒙住他的头…… 一时发狠道:这贼婆娘!我那兄弟回来时,一刀割出她的黑心黑肝炒了与我那兄弟下酒便是。一时又想起婆娘的千娇百媚,有些舍不下,思谋道:我那兄弟回来时,必是少不了那婆娘的一刀,莫如趁早一张休书休去了她,日后兄弟消了气,再接她回来过活?左思右想不得主意,就见王婆一手托了一只汤钵一手提了一只甲鱼,笑嘻嘻走上前问候:
“大郎今日安稳些?可吓杀老身了也!”
武大黑了脸骂道:
“呸!不死的老虔婆,什的脸来见我!”
王婆惊讶道:
“大郎却是那里来的恶气?那日你身子不爽,你家小娘子千央百告,我这才撂下自家茶馆生意不做,跑去求了西门大官人,赊得三付药来,忙忙与你熬了一付,谁想大郎原是天上星宿下凡,凡药进不得你老人家口的,但凡进了时就要作怪,可怜小娘子吓的晕死过去,这多时还没醒转来。大郎若然不信时,自去灶间一看便知。”
武大扎挣着挨到灶间,果然潘金莲黄着面皮躺在炕上,灶头上放着两个药包,心下便有些半信半疑,问道:
“那小贱人又怎的用被子蒙住我?”
王婆叫屈道:
“冤煞小娘子也!那时看大郎寒颤不止。小娘子说蒙上被子发发汗着,这不是一发汗就好了么?大郎兀自疑神疑鬼,莫不是发了昏了。”
武大细想不错,肚里消了一大半气,就觉得饿将起来,问:
“我那浑家还没醒吗?我饿了,叫她拾掇些饭菜则个。”
王婆忙忙道:
“不须大郎操心,老身自去拾掇了来。”
一会儿工夫,饭菜端上炕桌。武大也不让人,扶起筷子就吃,王婆斜欠着在炕沿上坐了,说:
“那日西门大官人说起来,如今大郎名气好大,真好挣钱哩!”
武大停了筷子,恨声道:
“休要提起这鸟厮,搅得人心烦。”
王婆噤声了一大会,又忍不住自言自语:
“已这样了,大郎又待怎地?老身茶馆里什的事没听过,这种事官家里才多了去,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活?西门大官人倒是仁义,要成全大郎成就一份家计哩!”
武大听得这话,忽地记起马面的教诲,心里不由一动,故意扯开道:
“怎地我名气大了?”
王婆谄笑着:
“哟!世上谁不知武松打虎!大郎便是武松的哥哥,名气还能小了去!”
武大笑了道:
“原是我那好兄弟!却又来,即使我不分说,我那兄弟敢是好欺负的?”
王婆急忙道:
“这种话大郎不说,二爷那等英雄还会去听旁人的?而况大官人说了,京里正有个美差空着,费个三五万银子就能谋到,正合二爷去哩!大郎开个大炊饼公司挣大钱发大财,可不是好?”
武大吃的满脸油汗,嗫嚅着说:
“炊饼生意大了难发卖,而况娘子也辛苦。”
王婆开导道:
“原是大郎不知,大官人说,开公司大郎就是总经理,小娘子就是总经理夫人,使婢差奴的,大郎只须坐在公事房里收钱便是。”
武大不解道:
“那岂不是官老爷了?”
王婆一楞,旋即笑道:
“是这话了,开什鸟的公司!大官人这些日子就在活动买官,索性跟大官人讲明了,趁便买个官老爷做才是好哩。”
武大不信道:
“官老爷也能买的?”
“能!能!”王婆忙不迭应道:“大官人说,如今有钱能使官推磨。磨都能推的个东西,还怕不能买!”
西门庆费了白花花的银子三万,外加黄金百两钻戒两只,又让潘金莲三陪了一番,总算如愿给自个买了个县委副书记,给武大买了个县贸易局局长。又使钱做神做鬼,让官府衙门寻了个由头,将武松发送到了边关,武大自是不知,还道兄弟在京里当差。
话说武大当了局长,还没上任,就有属下带了谨见礼来拜,无非是些中华烟茅台酒的,武大也就收下,潘金莲笑对大郎道:
“早是打了这样正主意,不是早好了哩!”
武大拿捏了官样儿道:
“真是妇人家说话,便不是我的主意,就能有了今日?将后大小诸事,妇人家莫要乱发话了才是。”
潘金莲笑嘻嘻笑着应了,果然不管武大闲事,武大也就不问潘金莲闲事,两得其便。
一日,武大叫了潘金莲来问道:
“本夫做局长一年有余,娘子可曾听见属下们有无怨言,老百姓口碑可好?”
金莲媚笑道:
“奴家这就学给官人听,官人要欢喜煞的。当真是人人称善,各个道好,夸说大郎平易近人,不摆官架子,差役们想站班就站班,不想站班就在家歇着,街上遛着,说多半日子里大郎还亲自带着差役们吃闲酒、逛妓院、洗桑拿、搓麻将,真真快活死人。浑不似前头走了的那个局长,这个纪律那个制度的,自家累个半死不说,把差役们操练得直似丢了魂,耍钱吃酒?梦里都不敢想。差役们提起他恨的牙根痒,就是副局长也一肚子怨气,说是官人来了,他才活了个人样子,下头人也敢孝敬了也爱孝敬了,原来别说得孝敬,就是放个屁,也得看人家的脸色。”
武大满脸得意,连声说: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这话也要让西门书记知道才是。”
金莲嗔道:
“官人也忒小瞧了奴家,这话儿早就到了他的耳里,还能等到今日!”说了又嘻嘻的笑。
武大也赔笑道:
“娘子原是透亮儿明的人,为夫倒也无须多说,只是前日听得传言说,官员们吃多了官银,皇上龙颜大怒了,要查办,为夫担着些心事,才找娘子要讨个实信儿。”
金莲小嘴一撇道:
“官人现今做了官,比不得做市井小民般肚里盛不得事,看教旁人笑话了去!实话说给官人,凡事有西门书记呢,侍候皇上的人,他也认得几个,怕个什呢?官人又能捞了几个钱呢?”
武大分辩道:
“不是这个话,这一年里置房子置轿车,给上头送钱送礼,那一项不是动的库银?也不少哩!”
潘金莲默想了片刻,问:
“官人接手时节,库银亏空可大?”武大酸了脸道:
“偏是没有亏空,真正叫人难处。”
潘金莲冷笑道:
“真正榆木疙瘩难破开,官人不会把现今的亏空往前挪吗,叫会计造个假帐也就是了。”
武大有些不放心:
“那会计獐头鼠目看似不是个好东西,难保不把为夫买了。”
见官人不争气,潘金莲只得捺住了性子如此这般详加点拨,武大才略微开窍,两口儿商量了半日,计议已定,武大当即布示全局:查库银亏空一事,前职难脱干系,凡与前职有干连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尔等年纪轻轻,要想清楚了,莫把前程糟践了。此示。
告示既出,武大开始更换众差役头儿,凡无中生有,空穴来风,捏造出前任亏空的,升;凡不善说谎,不惯造假的,撤。一时间人人说谎,个个造谣,红火异常。武大心喜娘子高招,便又挪用库银若干打点上头,并置办金饰头面送给娘子,大家自是欢喜。不日就有县衙邸报到来,对武大予以表彰,曰:武大署贸易局,时日虽浅,政绩斐然,虽贸易日下,财气不旺,非公干不力,运耳。其出之于人者有三,一者礼贤下士,其仁可嘉,一者革新吏治,其智可彰,一者追比库银,其勇可表,众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如武大耳。
武大不负上谕,麻将之余,又迷上了挖坑,除了挖坑,便喝酒,便跳舞,便洗澡,便按摩,胖乎乎面团团直似一个不倒翁,都说他脾性好,超过乃弟十倍。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眼间又过了一年,忽一日,潘金莲深夜归来,惶惶然凄凄然,对了武大直呜咽,武大惊道:
“娘子怎地?”
金莲失声哭道:
“他——他——,京里来了公差,带了西门书记去了。”
武大笑了,:
“妇人家真个没见识,京里去是天大的好事,又要作出这等模样。”
金莲忍不住骂道:
“好个屁!皇上跟前的人犯了事了,扯上了他,说是皇上御批拿问的。”
武大才也惶急了起来,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打算。倒是金莲更有成算,计议道:
“快把金银细软打点出来,让奴家连夜带了走,官人先在这里耗着,无事便好,有了事时也好有个退处。”
武大急了道:
“我跟了娘子一道走。”
金莲柳眉倒竖,杏眼园睁,怒道:
“好个囚攮的夯货,你走了,这里事叫谁顶着!”
骂着,迳自去了。
武大苦巴巴呆楞在房里,又恨又怕,发狠道:“贼婆娘,下世再做官时,便跪下了磕十个响头,也一脚踢你到门外头。你会走,我便不会走怎的!”
也一遛儿走了。
往后县里没再见武大露过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