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知自己真的不是父母亲生以来，苏小忠的精神简直要崩溃了。

　　他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磨好一柄小斧头和一把短剑，来到这个海滩。父亲说他是在这里从一个为首叫曹老大的贩人团伙手里把他买下的。

　　海滩冷冷清清，偶尔有个行人。传说中有曹老大这么一个人，但他只像一个萦绕在人们心头的阴魂，到底他真正是谁无人知晓。因此苏小忠问了很多人，谁是曹老大？他们总是摇头，然后走开。

　　海滩又出现一个人——一个老头，其实也没有老，只是太多的人世沧桑让他未老先衰罢了。空荡荡的左袖随风飘扬，代替右腿的是一支拐杖，一拐一跛地，来到这个海滩。他对着一起一落的海潮，凝视良久，不发一言。

　　这个老头好怪，他是谁？会不会说话？

　　空气很沉，静得出奇，令人窒息。

　　风更大，他的衣袖也飘得更猛。

　　十八年的监狱生活过去了。年轻人，你找曹老大干什么？

　　他突然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问苏小忠。

　　曹老大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苏小忠。

　　记起来了，十八年啊，苏作东应该是你的养父吧？

　　这么说，你是曹老大？快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他们在哪里？苏小忠从腰间拔出手斧。你不说，我就要你的命。

　　年轻人，别冲动啊，你看看，这海滩，这石头，全是红色的，为什么？这可是曹老大与他的兄弟们的鲜血染就的呀。

　　曹老大，他死了？

　　报应啊，能不死吗？

　　你可知道当年他卖一个小孩给苏作东？

　　知道，知道，刚才说了。

　　那小孩的父亲是谁？

　　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好吗？十八年前，有个汉子新婚不久，老婆就失踪了。大概过了五个月，汉子才收得老婆从北方寄来的遗书。原来她是被一个叫曹老大的人绑架，卖给了一个北方佬。可怜汉子的老婆在那里因不从婚而受非人的待遇，偷偷地寄出了遗书后，便投河自杀了。

　　小两口新婚不到一年，就这样被活活拆散。汉子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个曹老大又是什么东西？有三头吗？有六臂吗？

　　汉子改名换姓，化妆后加入曹老大的贩人团伙，渐渐地用钱买通了曹老大的手下，当了老二。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汉子带领几个心腹人，潜入一户人家，绑走了两岁的小孩，并轮奸了小男孩的母亲。然后用布塞好小男孩的嘴，装入麻袋中，交给曹老大。因为习以为常，曹老大对所卖的人看也不看，当即卖给了已联系好的苏作东。苏作东交完钱，带着孩子一下子不知所终。

　　曹老大作完生意后醉醺醺地往家走。

　　他至死也不相信自己看见的事实。他的老婆上吊死了，写下一句遗言：

　　孩子他爸，孩子被人绑了，这是报应，自省吧。

　　他真的不相信，因为他是老大，竟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

　　钱老二，敢耍我。

　　曹老大终于找上门来，他的兵器是一柄斧头和一把利剑。对，正像你这副模样，气势汹汹地，想把汉子他们个个收拾殆尽。

　　钱老二他们当然也不示弱，双方就在这里开战。你看，就是这里，这里就是当年的战场。曹老大确实不简单，不愧为老大，一个人顶几十个大汉，毫无惧色。但是他也确实太自大太狂妄，太目中无人了，认为自己有一身无人能敌的武艺，谁都奈何不了他。

　　他首当其冲的对手当然是钱老二。钱老二是谁？曹老大并不知道，钱老二正是他的冤家对头。

　　招招狠毒，招招拼命，两败俱伤的打法。

　　风停了，海却不断地怒吼着，一浪高过一浪。

　　钱老二断了一只手。扑的一声，他的刀也砍到了曹老大的背上。曹老大反手一斧，钱老二的一条腿也废了。

　　但是钱老二一方毕竟人多，曹老大没有收回自己的斧头，另几把斧头已同时砍到他的头上。他瞪大双眼，发出一声长啸，站在原地不动。

　　他是站着死的。死不瞑目，是吗？钱老二甩出手中长刀，插入曹老大的胸膛。终于，砰的一声，曹老大倒在沙滩上。

　　很吓人，是吗？年轻人，收起你的玩艺儿吧，你看，这里的血还未干呢。不经厮杀，你不知道什么才是惨烈，也不知道自己的渺小，不知道自己的无知。经过了你死我活，你就对世间的一切冤仇都明白了。祸害人间，天理昭彰。人死了，有什么呢？什么也没留下，如灯灭一般。但你至少能从灯灭之后悟出什么东西来吧？

　　你想找你的生父，是吗？曹老大就是你的生父，他常绑架别人，贩卖别人，最终也尝到了自己儿子被人贩卖的滋味。你看，那块石头是你父亲的鲜血染红的。

　　苏小忠望着那空荡荡的飘飘然的衣袖，举起斧头，说道，可是，你却让一个无辜的人经受这种痛苦。

　　前面的老人——应说是中年人的目光始终是安详的。他说，这一切又是谁的错？

　　终于，苏小忠收回了斧头，转身走了。

　　荒坟场上添了一座新坟。苏小忠根据人们指点，捡得父母几根残骨，重新安葬在一起。点几支香，烧了几叠冥币。

　　一阵风吹过，似乎带来阵阵血腥。父亲生前造了许多罪孽，最终落得个应有的下场。死的毕竟死了，但是他留给生者的究竟是什么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