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婶疯了。

　　在这春寒料峭的三月，她赤着上身坐在村后的桃树上，不停地嚎叫。摇落的雪花撒了她一身。那鼓胀胀的枣花馒头一颤一颤的，让山村人望而生畏；浑身的泥土，让人联想到她一定受了奇耻大辱。当不幸的消息在这个仅有四五十口人的山旮旯里传遍的时候，人们不仅为这个从城里下嫁的姑娘扼腕叹息。

　　村里的年壮劳力不敢近前，大姑娘小媳妇又有心无力，护送翠婶的任务就落在我这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身上。虽然我在城里读书接触过些大世面，但当大山奶奶将重任放在我肩上时，我也像浑身爬满了蚂蚁。

　　我把大山奶奶给我的被单披在肩上，便硬着头皮向那棵桃树走去。当我走到树下时，翠婶仍在干嚎。

　　“翠婶，你下来，我送你回家！”

　　翠婶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声音，纹丝不动。

　　我伸手拉她的胳膊，用力往下拖。翠婶挣扎了几下后，才极不情愿下了树。我顺手用床单将其裹牢。

　　当我把翠婶送进他的小洋楼后，她又愤怒地将一件件珍贵的汝瓷摔了个稀碎。

　　“快爬走，鳖儿！”大山奶奶将我一把推到门外，“咣”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翠婶是大山奶奶的儿媳妇，是小山叔的老婆。确切地说，小山叔，现在大家已不叫他小山了，因为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放羊的小山，他现在已改名昆山，是城里最有名的饲料集团——昆山集团的老总。

　　小山叔是我们村里的大人物，可是他年轻时却是一个小“瓜蛋儿”。那时候，小山叔一家很穷。大山爷下地劳作，大山奶奶在家操劳。家里一群羊就交给了小山叔。小山叔就教我们做游戏。村里的石头按照他的要求，掏出“小鸡鸡”就往羊嘴里撒。羊开始不停地喝，后来就把石头咬了。大山爷为那事把小山叔打了一顿。小山叔当下折了羊鞭，独个儿进了城。

　　没想到几年后，小山叔却在城里发了财，穿着西服回了家，用几年的积蓄娶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大翠。大翠随小山叔进城后，在城里买了房子，租了地，办起了饲料厂。饲料厂的规模越来越大，那个精明的大翠当上了饲料厂的副总经理。几年来，大翠为小山叔生了两个女儿。他们夫妻和睦，女儿聪明伶俐，小山叔乐开了花。后来，小山叔却突然辞了职，杳无音信。据说，小山叔和大翠离了婚，娶了个娇滴滴翠婶后，被大翠赶出了家门。

　　翠婶这年十八岁，长得像花一样。她是在一个深夜被送进小山叔在山里的小洋楼的，和大山奶奶相依为命。

　　小洋楼是我们村惟一的一座楼房，四层高，一对石狮子坐在门旁，气派得很。但翠婶似乎并不快活，时常耷拉着脸在村中转悠。

　　村民们一直纳闷，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咋会嫁给了已年过半百的小山叔。

　　翠婶疯了以后，就闭门不出，整日和大山奶奶呆在家中。

　　山里人厚道。得知翠嫁得病的消息，都纷纷赶往大山奶奶家。然而翠婶不缺吃不少穿，却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村里人怜悯她，大骂小山叔那个不仁不义的败家子，骂他害苦人家闺女。

　　可是一个重大新闻，让人们改变了对翠婶的看法。——有人发现，翠婶的肚子滚圆、滚圆，似乎要生了。

　　那年冬天，村里的二狗子发现了这个秘密。会是谁呢？是谁折了这朵鲜花？骚货，一定是那骚货耐不住寂寞，勾了谁家的男人。

　　不过，谨守妇道的大山奶奶却一脸的幸福。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又是桃花红。纷纷扬扬的雪花将这个沉寂的山村穿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衣。

　　那天早上，小村的人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翠婶生了一个胖胖的小子。

　　不久后，昆山集团的总经理大翠从城里返乡，接走了孩子。从此，翠婶也在我们村消失了。

　　几年后，在小城一座豪华的酒店宣传牌上，我看到翠婶那漂亮的脸蛋儿。她是翠花大酒店的一把手。

　　我悄悄地溜进酒店，走进翠婶的办公室。

　　“先生，您好！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翠婶居然装作不认识我。

　　“小山叔为啥甩了你，这些年你咋也发展这么快？”我始终很同情她的遭遇。

　　“借，借贷关系。”翠婶的话让我一头雾水。不知她是说她给小山叔生孩子，还是她盖这座楼。

　　我看见，在她的背后牌匾上，一株桃树花开正红，细细的雪花正无声地撒落。那和村后的桃树一模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李清照的诗句：“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