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只爹娘不疼兄弟不爱的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我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窥视路上的行人﹑我的兄弟和整个让我刺眼的世界。路人的抬头挺胸子让我害怕，兄弟姐妹的摇头拜尾让我气愤，我只能走在路边，唯恐招惹别人，给自己带来更大的伤害。行人少了，声音小了，我也被暖暖的阳光包围，摇摇发麻的脖项，睁大双眼，认真思考自己被主人遗弃的理由。

　　不知主人多少次把我抱在怀里，摸着我温暖柔顺的毛说：对主人要殷勤，对客人要热情。但我高兴的时候，忘乎所以，活蹦乱跳，还喜欢汪汪地大叫几声，完全不顾主人的感受，情绪低落，心情郁闷的时候，不管主人怎么逗，我也爬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主人高兴的时候还把我抱在怀里，教我金鸡独立，白鹤亮翅，我也学得有模有样，但主人要在客人面前炫耀自己，表扬我的时候，我不是没有表演的欲望，就是高兴得忘记了最简单的动作，气得主人在客人面前多次骂我：你真是条真正的狗。当时的我感到奇怪，我本来就是狗啊，我不是狗还会成为什么。现在我才明白，主人是要我成为他的玩具，成为他渲泻情感的玩具，他并不需要我看家护院，也不需要我的忠诚和个性。我也知道，只有让主人高兴，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也想改变自己，但我看到兄弟姐妹丧失自我地讨好别人，我感到不快，看到同类遇到路人远而避之的软弱感到气愤，我还担心自己的伙伴有一天会和梁上君子握手言和。

　　我慢慢地走到河边，躺在软软的沙滩上，用力嗅嗅野花的甜香，尽情享受无人打扰的清静，打了个懒腰，浑身舒坦了好多。我静静地欣赏能照出人影的水面，阳光照耀下的微微涟漪仿佛告诉我，再想想自己失败的原因。

　　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主人拉着我在路上散步。主人高兴得哼着小曲，左顾右盼地欣赏美景，我也兴奋地围着主人跑来跑去，一会摸摸他的腿，一会舔舔他的手。就在我们肆意享受快乐的时候，对面走来一位腆着肚皮也拉着一只穿着金黄外套的妹妹。

　　“局长好。”对面走来的人离得好远就热情地露出笑脸，敬上芙蓉王，“局长真是越活越年轻，看你的样子，和三十几的人一样啊。

　　“不行了，老了，干不了几年了。”主人悠闲地吐着烟圈，趾高气扬地看着前方。

　　“怎么会啊，你一点也不老，再干十年也没问题，姜还是老的辣嘛。”

　　“不会吧，有的人巴不得我早点挪窝呢。”

　　“没有没有，你想走我们还不答应呢。”那人一直露出笑脸，也不感到肌肉酸疼。

　　“来，宝宝，给局长表演一个。”那人用手拍拍妹妹的脑袋，露出更加甜蜜的笑。

　　只见妹妹双腿着地，站直身体，不断挥动两只前爪，好像在说再见，我的主人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宝宝，再来一个精彩的。”那人不断鼓励妹妹，妹妹也不负众望，前滚翻，后滚翻，还后背着地不停旋转，四只爪子同时摇摆，好像风中不断摇摆的花朵。我好羡慕，好激动，静静地看妹妹的一举一动，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象她那样博得主人的宠幸。

　　“雄雄，也给客人表演一个。”主人拍拍我的头，用渴望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主人的用意，他希望我比那人的妹妹强。我紧张地喘口气，摸摸急促跳动的心脏，慢慢地抬起前腿，直起身体。谁知我两腿发抖，摇摇晃晃，我知道这是取得主人高兴信任的机会。真是越急越忙，越忙越乱，刚翘起后腿的我竟迎风撒尿，周围顿时漂起一股浓浓的骚味。我流下了委屈的泪水，主人气得踢我一脚，转身而去。

　　河边的凉风真爽，风中的柳条更加柔情，哗哗的流水声也冲走了我沮桑的忧愁，但它冲不走我许多的困惑和不解。

　　惹祸以后，我小心翼翼，勤勤恳恳，唯恐再让主人不高兴，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灾难。我始终寻找博取主人欢欣的机会，报答主人不离不弃的大恩。没想到这一天很快来了。

　　那是一个产生感情，滋生罪恶的春天。主人几天没有在家，花枝招展难耐寂寞的女主人每天都要带回一个陌生的人。俩人刚关上们，就急不可耐地抱在一起，还不时发出浪声笑语。一阵让我脸红耳赤地亲热过后，俩人又紧紧地坐在豪华的沙发上，你给我喂口梨，我给你吃苹果。

　　“你吃他的，用他的，还和我这样，不怕他知道啊。”男的摸着女的那微微鼓起的肉团，色迷迷地问。

　　“我怕啥啊，谁不知道他外面有几个情妇。”女主人露吃更色的神情，把剥好的桔瓣喂到男人那微微张开嘴中。

　　“你不怕他休了你。”春情蠢动的男人不失时机地拍拍女人那高高翘起的屁股。

　　“别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女人推开男人那滚烫的手，“他敢，我给他记了一本小帐，他知道我掌握了他的把柄。”

　　“那我有什么好处？”

　　“别不知足，他安排你的亲戚还少啊，你现在的位置也不是他安排的。”女主人风骚十足地撩撩情人的面颊，憨态娇情地说：“来，快来，亲热一下，我要你温暖的怀抱。”

　　那男人迫不及待地搂着女主人，把女主人放在自己的腿上，两只不安分的手在女人的身上摸来揉去。女主人闭起双眼，微微张开鲜红的﹑急促喘息的双唇。两双唇粘在一起，男人的手也慢慢游到女主人那溪水常流的茅草地。

　　我急，我恨，我还暗暗祈祷，但他们还作着让我脸红的事，他们甚至忘了我的存在。我瞪眼，我咳嗽，他们也豪不理会。为了男主人不戴绿冒，我不顾一切地跳到他们身上，狠狠咬住男人伸向女主人神秘隐地的手。男人大喊一声，女主人也捋捋弄乱的长发，俩人对我拳打脚踢，把满腔怒火发泻到我身上。

　　男主人回来后，我碰他的腿，舔他的手，还汪汪大叫，想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但他根本没有听我诉说的时间。最后，不知女主人向他说了什么，俩人取得公识，把我赶出家门。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我哼着主人经常唱的歌，迈着懒散的步伐走上公路，继续寻找自己的希望。现在的流浪比过去幸福，不担心衣食住行，只是无法克服被人冷落的恐惧。这时，一个小女孩慢慢向我走来，看到她那象太阳，象月亮的眼睛，我感到自己的希望来了。果然，她紧紧地抱着我，拍拍我的脑袋，理顺我的头发，兴奋地又唱又跳，把我领到一个崭新的家。

　　二

　　小女孩抱着我来到一扇铁灰色的防盗门前，激动的按着门铃不放。铁门刚打开一道细缝，她就抱着我挤身而进。

　　“爸爸，快来看，我捡了一条狗。”她仍然抱着我，还用那温暖的小脸抚摸我的毛发，“姐姐啊。快来快来，多可爱的一只小狗啊。”

　　“真好看，让我抱抱。”姐姐抱着，我感到更加温暖，大姐姐还不断用那漂亮的手理顺我那发亮的黄头发。“哪里找的，主人不会再要回去吧。”

　　“不会不会，我爬在那里看了好长时间，没人理会，肯定是条流浪狗。”小妹妹摇头摆手。

　　我很感激两个女孩的热情善良，但我还是担心她们不收留我，因为男主人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还用那让我害怕的眼神盯着我。我也温顺地低着头，讨好地摇动尾巴。

　　“爸爸，爸爸，我们留下它吧，你看它多可爱，被人遗弃又多么可怜。”

　　“不行，又脏又吵，留下有什么用啊。”

　　“留下吧，留下吧。”两个女孩拉着爸爸的手，不断地摇晃。

　　“好吧，留下试试。”

　　“好啊好啊，爸爸万岁。”两个女孩高兴得拍手叫好。

　　我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有了一个新家。现在，我才抬起头审视这个新家。这是一个只有80平米的小居室，虽然有点小，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新家装饰得也没有原来旧家那样奢侈豪华，但也整洁清静，那小小的放着电脑的书房更充满了知识的芳香。两个小主人活泼好动，善良热情，这不，现在俩人还忙着准备我的衣食住行。女主人是辣椒嘴豆腐心，虽然有点唠叨，到也对我热情有礼。我最怕的还是男主人，从我进屋开始，没见过他说一句话，好像一位深沉的哲理老人，经常埋头思考，好像在找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答案。

　　“吃饭了。”女主人大声吆喝，端上并不丰盛的饭菜。简单的碗筷，简单的青菜土豆，真是人比人，活不成，我的旧主人每顿鸡鸭鱼肉还埋怨生活单调乏味，埋怨社会对他不公，不是说自己没有提升，就是埋怨单位不肥。吃饭的时候，我发现姐姐挑三捡四，妹妹狼吞虎咽，两人都喜欢边看电视边吃饭，有时饭送到嘴里也忘了咀嚼。

　　“再吃点，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还要上学。”女主人给大女儿挑了些菜，“你真是一个怪人，吃好的肚子大了，不好吃的肚子又小了。”

　　“我是吃青菜豆芽的命，姐姐是吃大鱼大肉的命。”久不说话的妹妹石破天惊地道破玄机。

　　“谁吃饭，谁吃……”姐姐高举饭碗。

　　“给我五毛钱，我就吃。”

　　“行，吃完给我买包糖。”

　　“再加五毛钱我才去，行不行啊？”

　　“可以可以，我真服你了，真是见钱眼开。”

　　我真高兴，尽管吃的没有以前好，但平淡生活的淡淡真情让人舒畅。我低下头有滋有味地吃姐姐给我的肉，妹妹给我的青菜豆芽。

　　下午，母女三人牵着我上街购物，我又看到一场更加精彩的表演。

　　“桔子怎么卖？”女主人走到下贩面前，弯腰装作挑选的样子。

　　“一块五一斤。”小贩拿起一个桔子，“你看，刚摘的，又大又红又甜。”

　　“便宜点我买几斤。尝尝行吗？”

　　“你尝你尝，不甜不要钱。”

　　“要买就买，不买就走，尝什么啊，作什么就想占便宜。”姐姐转身扭头就走。

　　“我也尝尝甜不甜？”妹妹也拿了一颗桔子，慢慢的剥，慢慢地尝，“有便宜不占是傻瓜，吃了白吃了，不吃白不吃。”

　　“还比较甜，我买一斤。”女主人经过讨价还价，笑眯眯的地递给小贩一元三毛钱。

　　姐姐的豪爽，妹妹的叼蛮让我感到好笑，但他们的善良热情让我震撼。

　　回家的路上，我们同时看到一只受伤的小鸟。耷拉着的翅膀，被血燃红的羽毛吸引了姐妹的眼睛。他们毫不迟疑地捉住受伤的小鸟，细心地查看伤口，轻轻地理顺那凌乱的羽毛，轻轻地拍着它的脑袋，还用嘴唇吻吻那继续渗血的伤口。最后，他们用卫生纸扎好伤口，姐妹两人还跑到街上买来馒头放在小鸟的身旁。

　　几天后，我和姐姐妹妹再次来到小鸟受伤的地方，发现了小鸟已经僵硬的尸体，姐妹两黯然伤神。她们挖了一个小坑，埋葬了那只可怜的小鸟。姐姐还用粉笔在旁边写了几个大字：请不要踩踏，这里有一个可怜的灵魂。我也泪流满面地祈祷：善良的人们啊，不要让灯红酒绿吞噬了我们最原始的，最珍贵的天性。

　　三

　　这是一家有趣的人，那个小妹妹更加有趣可爱。听说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检查作业，明明没做作业的她不慌不忙地站在老师面前，故作委屈地说，我交了，昨天交的，她和我一起交的。边说边指着自己的同桌，还说老师丢了自己的作业本，让老师赔。最后，老师在垃圾堆里找到她自己丢弃的作业本，她才用手挠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还有一次，老师批评她上课说话，她不但自己不到学校，还联络了几个同学逃课。老师和家长找到她们，她还满有道理地说：我们自学，清华北大的学生是自己学出来的并不是老师教出来的。当然，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男主人。他每天很少说话，不是沉思就是看书，要不就坐在电脑前不停地敲击键盘。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爬在桌上，不断地翻阅一本已经陈旧发黄的日记本，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一会哭，一会笑，更多的时候是爬在那里默默不语。我感到奇怪不解，一本日记有什么看头。我留心地寻找机会，非常想知道主人或喜或悲的原因。

　　一天深夜，全家人都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本发黄的日记，看到了一段凄美的文字。

　　我家的大黄又下崽了，一共下了六只。我们整天看着还未睁开双眼的小狗，一会抱抱这个，一会抱抱那个，笑得合不拢嘴。许多小伙伴用羡慕的眼睛看着我们，也悄悄地围到大黄面前，哀求我们把小狗分给他们。征得我们同意后，他们幸奋地说，这只是他的，那只是别人的。做了母亲的大黄也非常高兴，一会舔舔这只小狗，一会又用爪子摸摸那只小狗。每天除了寻找食物，就是静静地给小狗喂奶。就在我和伙伴等代小狗长大的时候，爸爸妈妈却让我们扔掉小狗。我们也知道，人还没有吃的，哪有东西喂狗啊，但我们真的舍不得扔掉还在吃奶的小狗。父命难违，我来到大黄身边，静静地看着吃奶的小狗和慈祥的大黄。大黄看到我手中的篮子，什么都明白了，用流泪的眼神看着我。我无可奈何地把小狗装到篮子，慢慢地提到粪坑前，大黄跟在我后面，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声。我含着泪把小狗扔到粪坑中，看着小狗在粪水中苦苦挣扎。大黄呜呜的叫着，围着粪坑转来转去。突然，大黄叼起漂到粪坑旁边的一只小狗转身就跑，我们紧跟其后，看到回到窝里的大黄用全身护着小狗，抬起头，用含泪的眼睛乞求我们。受到感动的爸爸妈妈决定留小这只小狗，我也没舍得把它送人。大黄用情换来的小狗就是小白。

　　好感人的母爱，好伟大的母亲，我噙着把日记翻到第二页。

　　大黄和小白情深似海，寸步不离。大黄温柔，小白凶猛，遇到来犯之敌，两个同时上前，不打退敌人，绝不收兵。为此，我们家不知向多少人赔礼道歉，还给受伤的人看病，但我们家的东西放在敞着的院内，从没丢过。就是群狗打架，大黄和小白也是同进退，聪明的小白还时时护着母亲，避免年老的大黄受到伤害。母子同心，其利断金，它们经常是群架中的胜利者。久而久之，不但路人害怕它们，就是别的狗也对它们退避三舍。我常常骑在黄狗背上牵着小白，许多伙伴都露出羡慕的眼神。其实，他们羡慕我的另一个原因是大黄小白的聪明与忠诚。几年来，我家的人不管什么时间回家，即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只要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大黄和小白就乖乖跑到我们身边，咬住你的裤脚表示他们的衷心和热情。

　　我好羡慕我的前辈，我也希望象它们那样得到主人的夸奖。我怀着敬佩的心看下面的内容。

　　这几天的村庄充满了血腥和残暴，打狗队员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笑意与贪婪的眼神。他们手拿长棒，挨家挨护地搜察藏匿的狗。不但狗见了他们命丧黄泉，人见了他们也远而避之。尽管村子的上空飘着狗肉的香味，但饥饿的人一想到狗的惨叫，想到它们看家护院的忠诚，都看着挑在筷子上的肉无法下咽。那天，打狗队员终于找到我藏在木仓中的大黄和小白，急不可待地关上大门，高高地抡起手中的棒。我在门外听到它们的反抗与惨叫，不断撞击大门。小伙伴看到我满头大汗，都过来同时用力。大门被我们挤开一条小缝，我清楚地看到，大黄用后背抵挡打狗队的棍棒，小白在大黄的掩护下，扑倒守门的队员，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它生活了几年的家。更让我感动的是逃了的小白，每天吃法的时候都要回来，站在我家门前的小路上看着我们。不管我们怎么呼叫，它都不理，也不回家，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熟悉的家。天天如此，顿顿如此。三天以后，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我找遍整个村子和田野，最后在一堆稻草旁边发现了它已经僵硬的尸体。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我们还是挖了一个坑，埋葬了小白，表示我们的愧疚和歉意。

　　我流着泪看完大黄和小白的命运，深深感到：不是我们承受着太多的灾难，而是没有用幸福的泪水冲淡灾难和不幸，原来我苦苦寻找的幸福和快乐就在百姓家里。只要我们看着太阳，想着太阳，就能看到比天蓝比水绿比过去更美的真情和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