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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谖客孟尝君
作者:崔九   来源:网络

  〈一〉
  两千多年前的一个早晨,当灿烂的阳光洒满临淄城大街小巷的时候,两天没有东西下肚的冯谖,已经饿得脸色发青,两眼发蓝。这时他正摇晃着瘦骨嶙峋的身躯,从城东的贫民窟里走出来,沿着这条齐国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缓步而行。街上卖各种早点小吃的摊子鳞次栉比,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冯谖忍不住馋涎欲滴,恋恋不舍的打量着那些小吃。终于,他在一家小吃摊前停下了。摊前的招牌上大书:“麦氏炸鸡块”。
  “先生买炸鸡块乎?”脸被油烟熏的乌黑的摊主探出头来,喋喋不休的说,“麦氏炸鸡块鲜嫩香脆,价格公道,绝不含任何添加剂,可以放心食用,亦不用担心禽流感与SARS……”
  冯谖摇摇头,咽了口唾沫。还是大前天下乡偷了一个老农妇养了十多年的一只老母鸡,烧成“叫化鸡”当作晚餐,不承想那只鸡又干又瘦只剩皮包骨头,直啃得他牙齿发酸腮帮子发疼。到现在已是整整两天粒米未进了,冯谖只感觉自己体能消耗殆尽体力严重不支,看着阳光下那炸得焦黄的鸡块反射出绚烂夺目的光芒,他忽然感到一阵阵眩晕,心想这麦氏炸鸡块比那天吃的“啃得鸡”要好吃多了,于是在眩晕中他竟然伸出手去抓住了一条炸鸡腿,放在嘴边就咬了一口……
  “咦,你先生不是不买吗?既然吃都吃了,付钱吧!”“麦氏炸鸡块”的摊主伸出手来。
  冯谖清醒过来,连忙陪笑道:“不,我不买……啊,是这鸡腿上有条虫子,我帮你弄下来了,看虫子没有了。”说着,他又把鸡腿放回原处,拔腿要走。
  “麦氏炸鸡块”的摊主发怒了,一跃上前拦住他:“靠,啃了一口我的鸡腿就要开溜?赔偿损失先!”
  冯谖吃惊地倒退两步,马上笑嘻嘻地说:“赔钱嘛,好说好说,小意思啦!”边说边东张西望窥探逃跑的路线。
  这时左边挂着“麦氏烧烤鸭”招牌的摊上探出一个人来,叫道:“四哥,别被他骗了,此人我知道,是个流氓无赖,专门四处偷鸡摸狗,骗吃骗喝!”
  冯谖一看大事不妙,斜刺里就要逃窜,说时迟那时快,右边“麦氏麻辣烫”招牌下倏地窜出一人,正好拦住了他的去路:“兄弟们,快抓住他狠扁一顿!竟敢到我们麦氏大佬快餐连锁店来撒野,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十几个五大三粗的麦氏大佬兄弟们,狞笑着揎拳撸袖地围了上来。冯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扑腾”一声跪在了麦氏大佬们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悲悲切切地用了当时流行爱情歌曲的腔调唱了起来:“可怜我/年幼无知冒犯诸位大哥/可怜我/上有七十老娘要养活/可怜我……”其音如裂帛,其调似杀猪,声震林木,响遏行云,直唱得天地变色,风云四起。麦氏大佬们各个听得如痴如醉,魂不守舍。
  冯谖一向对自己的歌喉很有自信,果然,他只是牛刀小试,已经把麦氏大佬们感动的一塌糊涂。
  “好!”最先清醒过来的“麦氏炸鸡块”长吁一口气,喊道。
  “妙!实在太妙了!”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
  麦氏大佬们纷纷发表高论。“麦氏麻辣烫”作最后总结:“据我观之,此曲高亢激越,昂扬热烈,听之似闻仙乐,其绝妙处当可用七个字来概括。”
  “哪七字?”众人问。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麦氏麻辣烫”庄重地说。
  “还是大哥有见地!”众人纷纷夸赞。
  “麦氏炸鸡块”上前扶起还跪在地上的的冯谖,惭愧地说:“先生。请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先生有如此之歌喉,冒犯之处尚请包含!”说着,他拿过那条鸡腿,双手奉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聊作先生适才演出的出场费吧!”
  麦氏大佬们蜂拥围上,正要与冯谖欢叙结纳,忽听到有人大喊:“闪开闪开!魏子魏大人来也!”一彪人马随即如风般泼喇喇而来,立刻把他们都冲得如鸟兽散。
  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冯谖啃着鸡腿躲在人群里,羡慕地看着飞驰而过的马车以及端坐在车上威风凛凛的魏子,问身边的人:“这么神气!此人是谁?”
  身边那人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你真是孤陋寡闻!连魏子魏大人都不知道!那是孟尝君田相爷的宾客,田相爷最得力之人!”冯谖喃喃地说:“不就是相府里的一只走狗吗?用得着这么神气!”
  看着魏子远去的车队,手里拿着用尊严换来的鸡腿,想到生活的困苦与无奈,冯谖禁不住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上午,他决定,投靠到相府去,做孟尝君的宾客——好歹能有碗饭吃吧!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从此,冯谖的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二〉
  孟尝君接到门官的通报后,在最豪华的客厅内用最高规格的礼节接见了冯谖。
  这天冯谖把一直穿在身上的破旧长袍重新浆洗了一番,佩上了家传十七八代的烂铁剑,再加上他辛苦了半夜做的新发型,乍看上去倒也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可是一进客厅就露怯了,毕竟乡下人没见过多少世面,那猛然间响起的“迎宾曲”就吓了他一个哆嗦。待他看明白是周围的乐手们奏起音乐欢迎他时,孟尝君已亲切地迎了上来。
  “见过公子!”冯谖慌慌张张地施礼。
  孟尝君答礼:“见过先生!”
  二人分宾主就座。孟尝君举目细观冯谖,只见冯谖俊眉朗目,修鼻阔口,天庭饱满,相貌不凡,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孟尝君长跪而言:“子曰:有朋自远方来,啊这个这个……(旁边的管家连忙提示:“不亦乐乎?”)啊对,不亦这个乐乎?先生不畏舟车劳顿,大老远地来,有什么要教诲鄙人的吗?鄙人洗耳恭听。”
  冯谖一踏入这间客厅就眼花缭乱,恍惚间如登仙境,只觉四处珠光宝气富丽堂皇,身上冷汗接着热汗流,好似芒刺在背一般不舒服。听到孟尝君问话,他慌慌地回答,口气有点结巴:
  “小人、小人听说公子仁义过人,喜好宾客,因此这个小人以贫困之身前来投靠公子。”
  孟尝君带着自以为世间最亲切的笑容问:“敢问先生有什么爱好?”
  “小人没、没什么爱好。”冯谖嗫嚅地说。其实他的爱好多着了,斗鸡走狗,赌博饮酒,眠花宿柳,,可是那能说吗?
  “先生有什么本领吗?”
  也许是这里非凡的气势镇住了冯谖,他居然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吹牛皮:“这个……小人也没什么本领。”
  孟尝君有点惊讶地看着冯谖,心想:此人不骄不躁,看来是个人物!《孙子兵法》岂不有云“虚者实之,实这虚之”,他既自称无才无能,肯定有大本领大能耐!以前一拨拨来投效之人,无不大言炎炎自吹自擂把自己捧上了天,可事后无一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空负好客之名,其实不过是养了三千多酒囊饭袋之徒!还要整天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好酒好饭地伺候这群大爷们,想起来自己就欲哭无泪!
  孟尝君立刻打定了主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留住冯谖,于是庄容说:“先生何必太谦!”吩咐管家:“马上给先生在贵宾楼收拾一套房子,请先生下榻!”转而又满面笑容对冯谖说:“先生暂且住下,鄙人日后自有求教之处,还望先生能不吝赐教!”
  冯谖万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成了孟尝君的宾客,兴奋之下差点喊出“乌拉”两字。
  于是冯谖就在相府的贵宾楼住了下来。开始他倒也挺满足,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颠沛流离忍饥挨饿的的生活,可是没过几天心里就不平衡起来。因为他突然发现,感情孟尝君把宾客们也分为三六九等!那一等的宾客都住在相府的后花园里,人人一套三层的小别墅,而且出门都有公车和专门司机;那二等宾客起码也是三居室的豪华住宅,几乎顿顿都吃鲍鱼燕窝生猛海鲜什么的,而自己无疑是最差的一等,住的是仅有十几个方的套间,一日三餐呢,都是四菜一汤的标准餐!看到这状况后,冯谖忍不住心里妒恨交加。思量再三,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冯谖对自己的歌喉一向信任有加,这天他看到管家远远地走来,就敲打着那把烂铁剑,伤感而又抒情地唱起来:“宝剑啊宝剑/咱们吃不上生猛海鲜/看别人吃只能流谗涎/宝剑啊宝剑/你说咱们该怎么办/不如离开这里一拍两散”。边唱边从门缝偷看管家的举动。果然,管家听到歌声后便痴痴地站住,继而两行清泪潸然流下,到后来居然感动得号啕大哭,捂着脸飞奔而出贵宾楼。冯谖相信,管家一定是去禀告孟尝君了。不出所料,当天傍晚冯谖就搬进三室二厅的居室,享受二等宾客的待遇,“食有鱼”了。

  得陇望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人之本性,冯谖是人不是神也不能例外。吃上生猛海鲜之后他有羡慕起那一等宾客出入都有公车代步了。当时相府公车的规矩都是四匹宝马拉着一辆宽大豪华的马车,因其又笨又重,跑得又慢,所以相府的下人都戏称之曰:“笨死”。冯谖那几天顿顿生猛海鲜营养过剩眼睛都被烧红了,他用通红的眼睛看了几天“笨死”车后,忍不住又唱了起来,唱的是:“宝剑啊宝剑/咱们坐不上宝马笨死/走路累得腿肚子发酸/宝剑啊宝剑/你说咱们该怎么办/不如离开这里一拍两散”。结果第二天冯谖就如愿以偿地搬进别墅里,“出有舆”了。
  于是冯谖每天便在酒足饭饱之后,坐上“笨死”车出去兜风。花花世界红尘十丈软香无限,冯谖立刻痛感自己缺乏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钱。冥思苦想之后,冯谖有编出一首歌来:“宝剑啊宝剑/咱们要养家糊口却没钱/妻子老母没米下锅泪涟涟/宝剑啊宝剑/你说咱们该怎么办/不如离开这里一拍两散”。
  不过当管家把消息报到孟尝君那里时,孟尝君有点不高兴了:靠,我给你吃,给你穿,拿你当个皇亲国戚一样供着,难道还要我替你养活老婆孩子吗?真是岂有此理!(冯谖不知道,那相府里的一等宾客都是些颇有来头的人物,什么王后的表弟啦妃子的情人啦,他冯谖一介草民能够享受一等宾客的待遇,还不全亏了孟尝君的照顾啊!)但是孟尝君想到冯谖深不可测的本领,还是不敢怠慢,立刻命令管家将白花花的银子奉上供其花用。
  于是乎冯谖天天将腰包揣的鼓鼓的,出没于青楼妓馆酒店赌场,拿声色犬马之地“以为家”了。
  〈三〉
  灯红酒绿日夜笙歌的冯谖,突然有一天良心发现,想起了从前两位同甘共苦的哥们来,心想,古人有云:“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耳”,自己虽无家乡可还,但还可以去穷哥们那儿露一露脸耍一耍酷嘛!于是盛装华服,佩玉携剑,驱起“笨死”车前往自己的老窝城东贫民窟而来。
  他的那两个狐朋狗友,一个叫姬明,是偷鸡的好手,一个叫苟道,乃摸狗的天才。那姬明自称是周室后裔如假包换的皇亲国戚,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怀念自己的家族先前是如何的兴盛,而如今又是如何的衰落,每当此时此刻都会泪流满面唏嘘不已,沉浸在回忆中不能自拔;苟道他老爷子本来给他取名叫苟矢,后因为崇拜偶像人物老子,遂根据《道德经》里第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改名为苟道。冯谖和他们相识在那年暮春同去偷桃子的路上,于是他们就在桃园三结义,三人首次合作就告成大功,偷来的桃子让他们足足吃了三天半,结果人人吃得消化不良,拉肚子拉得面黄肌瘦。后来三人在城东贫民窟渐渐闯出了一点名头,江湖人称“三奸邪”,冯谖嫌这外号太难听,遂改称“三剑客”。
  冯谖的“笨死”车停在他们共同寄居的破茅屋门前时,苟道正在屠宰一只刚偷来的狗,而姬明却躺在屋里痛苦的哼哼着。原来前天夜里姬明去偷鸡,不承想翻墙时不小心摔下来折了腿,正在养伤呢。苟道觑着眼看着从豪华马车上施室然走下的冯谖,看了半天还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象不到冯谖几天不见就摇身一变成了“大款”。他惊慌失措地迎了上去。
  “大哥,发财了?”苟道不无巴结地寒暄。本来他想给冯谖一个热烈拥抱的,但冯谖如今身份不一样了,只是矜持地伸过手和他握了一下。
  贫民窟的土著居民们听到动静纷纷出来围观,连姬明也挣扎着拄着拐出来了,大家围着冯谖七嘴八舌地询问他发迹的经过。
  冯谖此刻着实得意,忍不住一声长啸,跃上一个土堆,两眼向天,铿锵有力的说:“我如今,已做了孟尝君的宾客了!”
  哗,人群轰动了:
  “了不起,居然成为了田相爷的宾客!”
  “宰相家人七品官,冯哥可是一步登天了!”
  “冯哥,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兄弟啊!”
  ……
  众人簇拥着满面春风的冯谖进了茅屋。姬明一翘一拐的的抢在前面,给冯谖斟茶倒水。冯谖则口若悬河添油加醋地发表了一篇演说,内容不外乎怎样邂逅孟尝君,怎样成为孟尝君的座上客,怎样受到孟尝君的重用,等等。说者滔滔不绝天花乱坠,听者目瞪口呆拼命点头。
  冯谖说得累了口也干了,遂端起茶饮了一口,呸的一声又全吐了出来,皱眉说道:“这样的茶如何饮得?”顺手泼了出去。
  苟道陪笑道:“大哥如今自然有好茶喝,这样的茶是不入你老人家的法口了。”
  冯谖笑道:“也没什么好的,不过相府有一个姓康的师傅烹的冰红茶,特别适合夏天喝,真是冰力十足啊!”
  姬明羡慕的看着冯谖:“大哥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么也得提携提携兄弟吧?”
  “哈哈哈哈,没问题!大哥以后就罩着你们了,有大哥我的,就有你们的!”冯谖意气风发,得意非凡。
  果不其然,没几天冯谖得个机会,跑到孟尝君跟前进贤,把两个结义兄弟吹成神乎其技的好汉英雄,侠肝义胆的无双国士。孟尝君一听竟然有如此人物,又惊又喜,自然收罗帐下,这都不在话下。正是,有分教:
  一人得道真幸事,鸡犬升天信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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