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玉剑山庄已经空无一人。
我提着还在滴血的断刀走出山门,然后一挥断刀,血滴被高高扬起。山门门廊上雕琢精致的牌匾从中断裂,落在我脚下。我挥动断刀在牌匾的角落刻下一个如刀剑般坚韧的鬼字。收起刀正要离去,突然看到一个娇柔清秀的女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我。我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走过。
你是谁?
无名。无姓。我停下脚步。
别人叫你什么?
鬼面断刀。
我认识你弟弟。她说。我认识你弟弟南宫桀。
二
城墙,布告栏,客栈外都贴上了最新的通缉令。上面画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的脸,脸上画满藤蔓似的花纹。脸的下面写着:缉捕灭门玉剑山庄的大盗,鬼面断刀。悬赏白银一万两。通缉令上没有官府的章印,也没有注明出处。许多剑客、捕快都在通缉令前驻足片刻,互相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人揭榜。
我在一家客栈门前,对着被晨雾沾湿的通缉令笑笑,然后离开。没有人知道鬼面断刀长什么样,见过他和他的刀的人都死了。而画师所画出来的头像,只不过是根据江湖遥传假想的而已。
全城只有两张画画得像我,一张贴在云龙堂的废墙上,一张贴在江府的大门外。但那不是通缉令,画上的人也不是我,而是我的弟弟,南宫桀。
三
云龙堂的院门上挂满灰,黑底金字的门匾躺在地上,上面铺满泥土和荒草。我扶起门匾,用手拂去枯草,然后把匾端端正正立在门旁。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几张蜘蛛网被撕裂黑色的蜘蛛惊慌逃逸。院内杂草长了近一人高,两只乌鸦停在枯死的小树上,对我警告似的鸣叫。
我径直走进祠堂,看到几十座灵位散落在贡桌下,被厚厚的灰土掩盖。
我把灵位一座一座摆好,然后站在爹的灵前,眼睛干涩已经不再有泪水滑落。我回来了。我说。我回来了,仇人还剩一个。然后我打开包袱,把断刀去出放在贡桌上,仇人的血迹泛着斑斑暗光。
院里的乌鸦肆无忌惮地鸣叫,就像曾在葬礼上听到过的吟唱。
我走出祠堂,看到在玉剑山庄外遇到过的那个女子正站在院里盯着我。她的白衣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黑发密而长,披在身后。他就是江家大小姐,江婉秋。
我以为他回来了。她说。
我不说话,从他身边走过,向院门走去。我本来想告诉她,他不会回来了。但最后没有说,因为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我没有再回头看她,把她一个人留在云龙堂,独自离去。
四
我和弟弟曾一起离开云龙堂,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年。他三年前就消失了,我没有去找他,因为我知道不必去找他。而且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
只有江婉秋一直在找他。贴告示,开武林大会,用尽各种方法在整个江湖找了三年。可她什么也没找到。她甚至把告示贴到云龙堂的院墙上,因为她希望他有一天回来就能看到。
她爱他。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
她是江府大小姐,而他从前是大名鼎鼎的云龙堂少堂主。
南宫桀十八岁以前总是面带微笑,一袭白衣,一把折扇。在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他,他们称他为,玲珑书生。他的琴棋书画在江湖上与爹的云龙刀齐名,只是他从未在众人面前舞过刀。他说,他不喜欢刀。云龙堂在鼎盛的时候掌管了方原五百里的漕运和布匹兵器贸易,也招收了很多慕名而来学刀法的弟子,开设多家镖局。用南宫桀的话说,富可敌国。
那时候,在世间流传着一句话:每过经过这片土地的人都会拜访云龙堂,侠士是为了一睹云龙刀,而商贾文人是为了求得玲珑书生的字画。
当时也有许多人上门提亲,想与云龙堂结为连理。但南宫桀只爱江婉秋,他拒绝了很多大户人家却亲自跑到江家提亲。他的不羁,也受到江湖很多年轻侠士的赞赏。
但是那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我不爱说话不爱出门只爱刀,终日在后院舞刀。爹曾失落地说,我和南宫桀虽然为孪生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用寂寞掩藏自己,直到最后甚至忘记了自己姓氏名谁。我和南宫桀长得一模一样但却不如他帅气。因为如今只要我把手指放在左脸就可以触碰到三条并列的长长的疤痕,它们的伤依然隐隐作痛。所以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用血在地上写下他们送我的名字,鬼面断刀。
五
我依然没有找到最后一个仇人,被人称作玉面书生的官城雪。
十八岁之前的南宫桀总是喜欢叫玉面书生为官城叔叔。官城雪和爹的年龄相仿,在书画上很有造诣。南宫桀不喜欢天下众多文人墨客无病呻吟的文字而非常偏爱官城雪率真豪放的诗词。只是他再聪明也不曾想到,他的官城叔叔会那么容易就让他家破人亡。
我闭上眼,不愿想太多。
风卷起荒草,放肆地打在我身上。最后一片落叶从我脚边扬起,飘去好远。整片小树林变得空空荡荡,连一只鸟都没有。风从鼻间掠过,我闻到一丝铁的腥味。
你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风中飘近。
无名。无姓。我说,一直背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人叫你什么?
我不说话,准备离开。
我要杀了你。现在。男人说。
你揭榜了吗?也许过几天我的人头还会涨价。我说。我不想杀与我无仇的人,别为了一点钱连命都不要了。
第二天,躺着两具死尸,一具是鬼面断刀,一具是南宫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