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上午，瓦木楼房四周霞光大亮，透进屋内的清光淡白而冰凉，远处传来过路人的声音，想必是起早去镇 上赶年场的人了。

　　牙太十分钟前起的床，里外几层的终于把自己衣服扣好，现在正从刚扒开的火坑边起身移到床边准备扶着老伴啊公起床。

　　她掀开被角，皮包骨的啊公套在一件大领口的棉衫里显得单薄扁瘪，只让胸口以上部分露出来，她右臂垫起老伴的头部，用力往坐势抬起来。

　　“哎哟，公公起床啰。”说着她笑起来，笑得满脸皱巴巴的，几乎找不到眼睛是哪条缝来了。

　　她看着老伴身上，到处是骨头梗梗，说：“我叫你多穿件内衣睡，你不愿，现在起来冷不冷嘛？”

　　“昨晚是热的，半夜来就开始冷了。”啊公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小得像只冻僵的小猫咪，牙太听了半天也不清楚他说什么。

　　“公公你感冒了？”她赶紧把备好在床上的衣服为老伴穿上。“说感冒不得感冒不得，你怎么不小心点嘛？”她手有点颤巍巍的，糊乱的从里到外的为老伴扣上扣子。

　　“你啊，嗯！今天人家过年，你可不要成病啊。”起先她笑的时候，皱脸上还飘浮着几道光彩，这下子却成了晴转多云。

　　啊公发现自己说话声音不畅，喉咙里像堆满了黏物，他只管嘘啊嘘的出气。

　　“今天过年啊，祖宗保佑好好过啊。”牙太的手在老伴胸前一儿会上一儿会下，动作有些哆嗦，幽深的目光在紧紧地盯着啊公的脸，希望从那上面找到一点安心。

　　“穿好衣服，我扶你到火边烤火，热火热火就好了。”啊公的脸木呆呆的。

　　“完了我热水给你洗脸，顺便就泡糯米了，今天事情还多哪。”

　　扣好衣服她从床里面靠墙处找来老伴的外裤来。

　　“公你尿没尿了？没尿了就穿上。”啊公的下肢在那很小的棉布裤脚里像是木柴一根。

　　“要你起了我还要打扫扬尘，还要扫地，还要抹抹脏东西，过年了，别样没有，屋里也要搞干净点啰。”

　　啊公费力地说出一句话：“敏他们来没来了呢？”

　　敏是牙太啊公他们唯一的姑娘，嫁出去也有四十年来了，她自己也当了奶奶，年纪大来也有了诸多不变。过去每到过年她都要割几斤猪肉亲自回来看望两位老人，去年她叫她儿子来，年轻人没有跟外公外婆多说几句话，把东西放好就走。

　　往年都是二十八九就来人，今年都到大年三十了，还没见个人影呢。

　　“可能等会就到。敏是来不了啦，肯定还叫老二来。”老二是敏的二儿子。

　　“嗯。”啊公也这样想。

　　折腾半天，牙太才算给啊公从头到脚的穿好。她把啊公扶到火坑边的一棵旧竹椅里坐好，把头晚蒙的炭火红红的全扒出来，顺手挟果鸡蛋大的木炭来加上。

　　“你坐好，我去把门打开，等老二他来。”

　　牙太穿着一对棉鞋，脚步还没有鞋身长，一脚一脚的慢慢走到门口，开了门，朝那远远的路口望去，然后又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回来。

　　“还没见来，不知哪阵才到了。”

　　啊公听了她的嘀咕，就久久地盯那火炭看，好像老二要从那火坑里走出来似的。

　　“他们要是不来，今年一两肉都没有供了。”说着牙太把一根削尖了的竹杆穿进一把旧的扫把把里，举起来就可以刷去高处的蜘蛛网和扬尘。

　　啊公在那里小咳一阵，牙太放下手走近来看他有没有什么事。“啊，我都忘了，还没倒水给你吃药嘛。”她走到床头的桌上为啊公倒来温水，手里颠着几颗药丸，叫啊公服下去。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啊公猛的抬起头，牙太急步向门口走去，看了一阵后她回来说：“没见来。”

　　大概已经是中午，牙太准备刷完最后一个角落就要架锅煮饭，平时是煮稀的，今天得煮顿干的吃。

　　“哐啷”，牙太拿的长刷把忽然间落在了地上，啊公微微的欠起身掉脸看去，牙太已经倒在了地下，直直的躺着不动，啊公看了一会，脸色一忽一忽的变清，他喊一声：“牙太你怎么啦……”然后重重的落回那把旧竹椅里。

　　大门敞开着，屋里静悄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