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记响亮的耳光曾经在我的耳边响起,那五个清晰的手指印至今还印在我的心灵里。
打我的人,是一个叫小翠的女孩。
不要以为小翠是我生命里一个重要的角色。小翠只是县城一家大排档的服务员,要不是那一记耳光,或许,她早已消失在我茫茫的记忆里。也不要以为我是那种趁着酒气向女孩子耍酒疯的三流男人,我只是那家大排档为数不多的常客之一,更为重要的是,如今的我,是一个站在三尺讲台上向学生授业解惑的人民教师。
“小翠,来一个快餐”。我最爱坐在排档东面靠窗的座位上,一坐下就朝着那个忙忙碌碌的女孩喊道。女孩虽忙,但不一会儿一定会给我端上一个五块钱的快餐,那碗里,堆着高高的一堆肉片。
我是从农村来的,我那累弯了腰的父母为了将我送进县城,将家里的秋粮都卖了一半。但那又关我何事,父母说在城里该吃什么就吃什么,于是,我觉得食堂里的大锅饭不该吃,而大排档里的快餐该吃,于是,我就揣着那些皱巴巴的钞票每天准时来大排档报到。至于钱,月末我那可怜的老父亲便会爬几十里山路给我送过来,谁叫他们想光宗耀祖呢?
至于小翠,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我只知道她忙的时候端着盘子满场飞奔,而闲下来时总喜欢望着远方的天空出神。她忙的时候那两条长长的辫子在她苗条的身材上舞蹈,她闲下来的时候,那双白嫩的手托着她那张瓜子脸如同一幅人物画。我本没有什么心思看她的,你说一个端盘子的乡下女孩有什么值得我看的呢?但那时我真的很闲,既觉得那笼子里太沉闷,又觉得街上的车子太吵杂,没有事时就拿着我这双当时还没有近视的眼睛到处乱瞄,一不小心就瞄准了那个叫小翠的乡下女孩。
我是从十月份开始喝酒的,那时候,我和小翠已经很熟了,她已不用我打招呼就会给我端上一个快餐。但第一次听说我要米酒时,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我第二次问她时,她才迟疑地望了望我,好久才给我倒上一小杯酒。在她给我倒第二十次酒时,我向店老板投诉我她,理由是我发现她倒给我的酒越来越淡。我看见店老板狠狠地骂了她几句,便亲自过来给我满上了几杯纯正的米酒。从此小翠再没有给我倒过酒。而我喝的酒也越来越纯,最终喜欢上了白酒。那一段日子,我常常伏在桌子上睡觉,直到阳光斜照在县城的天空。醒来时我总会看见小翠忧郁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庞。
春暖花开的那个季节的一个下雨的黄昏,我带着两把水果刀来到了大排档,并破例要了一分十块钱的快餐和一杯啤酒,灯光把我的水果刀映得闪闪发亮,与灯光一起发亮的,还有小翠惊愕的眼光。小翠当然不知道吃了饭后,等待我的,将是一场无法预知生死的搏斗,那几个混迹在县城街头的混混约了我在八点钟与之 “决战”。那一天小翠站在我身边望了我许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也一阵又一阵的伴着雨点而来,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县城的止空凝聚着一层危险的云……
父亲是星期五的上午跟着我走进大排档的。他那身破旧的衣服和大排档的人们混在一起极不协调。我给父亲要了一份十块钱的鸭肉饭,并给他倒了一杯竹叶青酒,但父亲一坐下就啰嗦着跟我说家里不容易、说把我送进县城的艰难、说我的表现让他非常的失望,还说刚才要不是给当官的跪下这会儿我得卷着铺盖回乡下种田了——我不耐烦他的啰嗦啰嗦,叫他少管闲事,他终于发火了,将我倒给他的饭倒在地上,并将那杯酒泼向了我,然后蹒跚着气冲冲的走了——我看见大排档里许多人摇头,我知道,他们是在嘲笑我。但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正在我愣神的时候,一个巴掌迎面而来,将我嘴里的米饭打喷,留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而后,我便看到了一双泪眼,是小翠……
那天还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说老板要送我上医院、比如说小翠冲出店门不知了去向、比如说我当着众人的面泪流满面……
我再也没去过那家大排档。两年以后当我考上大学再去那里时,曾经的大排档已成了一家酒楼,一个扎着两条长长辫子的女孩接待了我,我问她曾经的大排档搬去了哪?她摇摇头说这里一直都是酒店,没有什么大排档。我又问她小翠呢?她笑着说,你问的是哪个小翠呀?我们这里小翠可多了……
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在县城当警察的表哥,表哥笑着说,你又写小说了,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写小说走火入魔了吧?哪有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打你耳光,况且还是一个女孩,扯谈!
只有我心里相信那记耳光,它永远是那么真实响亮。后来再也没有人打过我耳光,甚至是在我一次又一次写下错误的人生时,再也没有人跟我说,那样会毁了你的。他们总是笑着说:年轻人,是该疯狂点,很正常。我知道他们转过身一定会说:你去死吧,关我屁事。
因为这样,我总会怀念起那记耳光,它不但打醒了我,还让我感觉到了真实的关爱和人世间什么叫真城。
(完)